荒蛮之地顾尘已经很熟悉,除了每年都陪李弃鱼进入深处,在过去三年中,他不断独身进入荒蛮,并且每一次都距离警戒线越来越远。
蛮荒是很危险,但只要有能力,并不是必死之地。一开始奎罗和无名都还暗中保护着他,及至后来顾尘几次遭遇险境仍然没有见到他们出手,是以现在也不知他们究竟是否还在暗中保护他。
顾尘没有问,人有时候,是要留给自己一些期望的。
彼时荒蛮草长莺飞,偏偏又下着飘摇薄雪,那些雪落在花海中,如石沉大海顷刻融化,被吸收成为养分。在荒蛮之地,连植物对于食物的**都是无止尽且不停歇的。
这一次顾尘和李弃鱼依然只走到了石碑,依然沿途折回,然而在天色将晚的时候,李弃鱼这一次不放烟火了,她兴致颇高地说道:“阿尘,我们野餐吧。”
“野餐?”
“嗯,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难道你不饿?”
“……,师姐,我该感谢你终于想了起来吗?”
“嗯,不用谢。”
顾尘满头黑线,心想你当真没心没肺,这一个问题在第三年才想起来,还大义凛然地和我说不用谢……他渐渐习惯了这个即不靠谱又彪悍的师姐,摇了摇头道:“天快暗下来了,那些异兽该活动了,不如我们回去再让胖婶做顿大餐?”
“不,我现在就饿了。”李弃鱼四下望了望:“这个地带不用怕,天黑了有我在,你打猎,我烧柴。”
“师姐,你……”
“阿尘,今天是我生日,都该听我的。”
顾尘一时说不出话来,分明李弃鱼在无理取闹,但她取闹的一本正经,又有这般倾城容颜,实在让人无从反驳。
“好吧。”
终究他拗不过心血来潮的师姐,后来才知道,他这一生,拗过那么名震天下的大人物,拗不过的……惟独她一人而已。
进过荒蛮多次,打猎这种事顾尘已经没少做过了,他很快通过陷阱,猎取两只变异兔,忽然想起李云翼上次说的一件事,心想李弃鱼倘若看到这两只还算可爱的变异兔,会不会哭着说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呢!
旋即他自己就先笑了出来,觉得荒唐。
李弃鱼又岂是那样的女子,她不会撒娇,因为她的美丽根本不需她去撒娇。
“师姐,我抓到了两只兔子!应该可以吃!师……”顾尘看到了那团燃起篝火,兴匆匆地跑了过去,却没有发现李弃鱼的人。
“师姐?”
他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开始找李弃鱼。
这片荒蛮之地距离警戒线并不远,以李弃鱼的实力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不知道他这个师姐又起了兴致跑哪去了。
他随处寻找着,拨开一片垂挂的杨柳,然后眼眸猛然睁大,瞳孔缩细!
杨柳之外,是一片湖,一片宁静的湖。
湖心中央,是李弃鱼。
比雪还要苍白的肌肤,垂落的黑发湿卷着蔓延,如海藻,水面上的腰肢盈盈,延伸出婀娜曲线,中间脊骨深深,有惊心动魄的绵柔美感。
她一丝.不挂。
最令顾尘心惊,她眩惑雪背上,纹一片繁盛蔷薇,自腰肢而起,放肆狂野地盛开,占据她肉身半壁江山,没入她又浓又密的黑发之中,不知还有多妖冶。
蔷薇是庸俗的红,是张狂的艳,随她的肌肤一寸寸蓬勃生长,华美盛放,邪魅艳冶地杀伤众生。
彼时黄昏,火烧云如火如荼展开,湖心涟漪一圈圈安静扩散。
彼时万籁俱静。
彼时声若惊雷。
寒蝉不鸣,风声静定,而顾尘听见内心轰然震动的声音,惊天动地,叫他一时痴然。
那是城池倾塌的声音,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座城池,城门掌握在自己手中,外人难以入内。
而李弃鱼,在这个将没的黄昏,以这清白肉身以及妖冶繁艳的蔷薇不经顾尘同意,便摧枯拉朽地杀进了城。
从此之后,这座城,不在受自身掌控,而在她人手中。
顾尘怔怔地看着在湖心的李弃鱼,他只能呼吸,不能发声,也不想发声,只想这般静静地看。
看到地老天荒,与她身上蔷薇一同枯萎。
他屏息望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亵渎这圣美至令人窒息的美,然而大许他目光太热烈,李弃鱼若有所觉,缓缓转过身。
她与顾尘目光相对,与顾尘相视。
顾尘脸色惨白,羞愧低下头去。
李弃鱼没有尖叫,她不是那样寻常的女子,亦没有恼怒,她同样不是那样庸俗的女子。
她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只是微怔,便表情淡漠寡求地缓步走来,不羞涩,不胆怯,坦然至视若无睹。
她走到顾尘面前,赤足踩在泥土之上。
天边的太阳在沉落,而她苍白如雪的肉身仿佛散发淡淡的柔和光芒,温柔却也凛然神圣。
她是行走在人间的月光。
“师姐,我……”顾尘期期艾艾地说道,脸如火烧,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阿尘,打猎到了什么?”
顾尘怔了怔,还是低头不敢看她:“两只兔子。”
“不错,但你为何不敢抬头?”
“呃,师姐……那个,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李弃鱼没有说话,顾尘甚至不知道她只是微怔片刻还是沉默许久,只觉得时间过得无尽漫长,太窘迫,连忙解释道:“师姐,我刚才不是,我只是……!”
“那有什么关系呢?”李弃鱼忽然笑了起来。
“啊?”
“抬起你的头来。”
顾尘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猛然抬头。
“睁开你的眼。”
顾尘沉默着,然后睁开了眼,一睁眼便觉天旋地转,内心似有凶兽在狂吼咆哮,冲破了灵魂中的某一扇门。
眼前的李弃鱼近在咫尺,使人眩惑动容。
“阿尘,心中清白,肉身不过是为承载寂寞而生,肉身越热烈,便能遗忘寂寞更多一些。”李弃鱼对待他如孩子,拍了拍他的脸:“只是热烈过后,寂寞更汹涌。初次之外,肉身又有什么,你看到了,若不动心,又能怎样?”
谁能看到你这副肉身而不动心的?那他简直就是块石头。
顾尘心中这样想,当然不敢这样说,他呐呐说道:“那个,师姐……你还是穿上衣服吧。”
“你不自在?”
顾尘苦笑道:“我还只是个孩子,怕把持不住。”
李弃鱼噗哧一笑,刹那媚意横生,看的顾尘心中又狠狠一颤,开始默默狂念阿弥陀佛。
李弃鱼哈哈笑着,直接就在顾尘面前穿起了衣服,顾尘别过脸去,对身后悉悉索索地穿衣声有无限渴望,必须用最大毅力才能忍住不看。
“转过来吧。”
顾尘再才转过身,一转身便望见李弃鱼侧头甩动湿发,这一画面由狠狠重击了一下顾尘!
但这样的美景此后便没有了,李弃鱼做烤兔的手艺很好,尽得胖婶真传,只是她依然吃的缓慢优雅,必须将美味完全体会到才肯咽下,一顿肉吃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此时夜正进入最深,周围魔影重重,无数异兽围拢在周围,密密麻麻的通红眼睛在盯着他们,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一只异兽刚靠近。
就连返回都十分平静,连有惊无险都称不上。
只是这一夜,顾尘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李弃鱼苍白雪肤以及……那样热烈狂野的蔷薇。
到底那蔷薇是谁为她而纹,又是在何时纹上陪她一同生长、一同衰老?
顾尘浑身燥热,在这一夜,他粗重地喘息着,灵魂在沸腾,肉身在抽搐。
这一夜,他懂得了情.欲来时,是多么狂猛汹涌,是多么寂寞又是多么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