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回来的是两小箱十公斤包装的面条礼盒,两公斤包装的金花火腿礼盒,还有一桶橄榄油,按照坦克的描述,这些东西放在一辆轿车后箱里,应该是准备送人的礼物。
三百人吃这一点东西当然不够,但混入了白天挖到的草根野菜树皮熬成几大锅之后,也能凑活着吃一顿难得的晚饭了。
大多数人都暂时把那些对未来的担忧抛到脑后,憧憬着这一顿美餐,只有少数几个人脸色铁青地坐在火堆边一言不发。
“每一锅都找个自愿者先吃一口,等十五分钟看他没事其他人再吃。这要形成制度,以后每一次吃饭都要严格执行。”李明峰对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嘱咐道,让他们一个火堆一个火堆的去告诉其他同伴。
王启年用一把木勺在锅里不断搅着,那一小团火腿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冲淡了这个火堆旁的紧张气氛。
“应该可以了。”他咽了一大口唾液后说道。
“谁来试吃?”李明峰问道。
“我吧。”好几个人同时说道。
今天的食物应该没有问题,面条、火腿和油都是刚刚拆封的,虽然加了很多草籽、野菜和草根树皮,但那些东西都是昨天吃过的,出了下午的事情以后,还专门一堆堆的清洗浸泡过。
这让他们自荐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那就轮流来吧,罗进,今天你先来。”李明峰随意点了一个人。
他应了一声,从王启年手里接过勺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一小勺混着各种材料的糊糊,虽然很烫,但那久违的香气让他一口气就把它们吞了下去。
“行了,把锅从火上抬下来,别糊了。”李明峰说道。
大家强忍着饥饿大眼瞪小眼地围着火堆和锅坐着,许多人的肚子都咕咕叫着,大家相互打量着,气氛非常古怪。
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下,林川和曾羽的心情终于也好了一些。
“李哥……”林川决定和李明峰好好谈一谈,但李明峰却摇摇手阻止了他。
“吃饭前别说那些严肃的事情了,有什么吃完饭再说。”他说道。
但是这样坐着傻等也不是办法,突然有人说道:“白淇,给我们唱首歌吧。”
有一个女孩被身边的人推着站了起来,她谦虚了几句,然后便说道:“没有伴奏,清唱一首吧。”
先前那个说话的男孩笑了起来,他从旁边的那堆准备用来当烧柴的木头里找了一会儿,竟然翻出一把木吉他。
“这下子你没话说了吧?”他笑着说道。
女孩接过吉他,感叹了一声,然后便低头专心调弦。
她的身材很修长,虽然经过许多天的饥饿变得很消瘦,但仍然让人觉得她看上去很有味道。
林川对他们在这种境况下还搞这些东西很不待见,但腹诽之余,却仍然像其他人那样,对她的歌声期待起来。
她随手弹奏了一小段和弦,引来周围的人一阵鼓掌。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试着弹了几小段乐曲,便边弹边唱起来。
“没有不会谢的花
没有不会退的浪
没有不会暗的光
你在烦恼什麽呢
没有不会淡的疤
没有不会好的伤
没有不会停下来的绝望
你在犹豫什麽啊
时间从来不会等
生命从来不喧哗
就算只有片刻我也不害怕
是片刻组成永恒啊”
林川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
但女孩用一把有些破烂的木吉他,弹着简单的和弦,略带忧伤地唱出那简单的曲调,却一下子就让他入迷了。
火焰慢慢地抖动着,用金色的光线笼罩着女孩,让唱着歌曲的女孩看上去格外美丽。
整个避难所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她微微偏着脑袋,用清甜的嗓音一遍遍唱着副歌。
“就算只有片刻我也不害怕
是片刻组成永恒啊”
林川心在那一刹那释然了。
是啊,有什么可怕呢?既然连死亡都不能让他恐惧,眼前的这一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少他们都还活着,至少他们都还坚持着基本的道德,至少他们还在一起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努力。
这已经比千千万万死去的人幸福了。
或许李伟林他们很强悍,但为什么非要做到他们那样?
用别的方法一定也能行的,达成目标的方法绝对不止一个,而他要做的不过是把适合他们的办法找出来。
温和的歌声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他看了李明峰一眼,他也正入神地听着歌声,他的眼里似乎有泪光在闪动,不知道歌声让他想到了什么。
曾羽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痕了。
林川自嘲地笑了起来。
或许做得真的有些过头了。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简单的人,相信自己,相信同伴,永不放弃,生活就是这样的简单。
但自从成为团队的领导者后,他就一直在被动的应对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太想做好了,把什么东西都压在自己身上,生怕出一点问题,生怕因为自己的一个失误而造成无法承受的结果。
但越是这样,面对的困难就越多,纰漏也越大。
他因此而越发的紧张不安,越发想要把一切都做好,不要再面对失败。
正是因为这样,他恨不得身边的每一个人也都能做到不出纰漏,恨不得每一个人都像自己一样想,希望每一个人都想自己想的那样去做,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为什么不重新回到简单呢?
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它变好,心事重重也是一天,满怀希望也是一天,为什么不活得快乐一点呢?
没有停不下来的绝望,即便只能活这一秒,也要让自己快快乐乐的活在这一秒。
生命无非就是一死,把它看得淡一些,一切也就变得简单。
只要努力过,即便是失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想通了。
女孩的歌声终于结束,有人鼓起掌来,她微笑着把吉他放下。
“再来一首吧?”那个男孩说道。
不知谁的肚子在这时候咕地响了一下。
大家都笑了起来。
“差不多十五分钟了。”李明峰一本正经的问道。“试吃的兄弟姐妹,有没有人肚子痛?”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看着他。这是明摆着的,没有谁表现出异常。
“有没有人感觉不舒服的?”
“就是好饿。”不知是谁说道。“吃了那一口,感觉更饿了。”
大家又都哄笑起来。
“那……开动吧!”李明峰说道。
人们欢呼起来,开始用各式各样的容器从锅里捞糊糊吃。
林川打了一碗送给在门口守卫的蒋明,走回来时,看到李明峰坐到了他刚刚那个位子旁边。
“李哥……”他说道,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抱怨和芥蒂。
“先吃,不然这些该死的家伙可不会留半点给你。”李明峰笑骂着说道。
林川从他手里接过碗,低头大口地喝了起来。
男人之间的矛盾,有时也是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满足了……”曾羽抬着那口锅,恨不得脑袋都伸进去把它舔干净。
“明天我不在这里吃了,除非换口锅。”陈剑笑道。“太恶心了。”
“那更好,你那份归我了。”曾羽毫不在意的答道。
有人在让刚才那个女孩再唱一首歌,被她笑着拒绝了,于是另外一个人自告奋勇地拿过吉他弹奏起来。
“大家注意点音量,可别把怪物引过来。”林川提醒道。
喧哗声马上变小了。
“我们来讨论一下明天的事情吧。”他把各个组的领头人叫了过来。
老冷也醒了,吃了大半碗糊糊后,他的精神好多了。
虽然林川已经说明没有向老冷说过什么,但李明峰专门去向他道了歉,他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林川把今天经历的事情向大家说了一遍,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说话的方式和语速都发生了变化,只是感觉他没有再那么咄咄逼人了。
“你们怎么看?”他把问题交给大家。
“这不会是个陷阱吧?”王启年依旧是个悲观主义者。“他们是不是想借我们的手削弱怪物的力量,然后自己把那个地方占了?我们可别白白替他们做了嫁衣。”
“我觉得不是。”林川摇了摇头。“他说他们有三十三个人,我没有全部看到,但就我看到的那十几个人,说句实话,灭掉我们一点难度都没有。我觉得他们不会看得上我们这点战斗力。”
“那他们会不会是想占掉我们待的这个地方?”王启年又换了一个想法。“就算他们再怎么狠,我们守住那个入口,他们怎么也进不来。”
这个说法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就连林川自己也犹豫了一下。
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我觉得不像,他们可以完全为了杀怪物而去冒险,这说明他们不缺食物,不缺水也不缺安全的基地。”
“我觉得这很有问题啊。”坦克说道。“就算他们再怎么厉害,我也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去杀怪物,除非他们都活腻了。”
这句话却引起了林川的深思。
他回想着在那个队伍里看到的每一个细节,发现他们做事的方式的确有着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林川觉得自己是不怕死,而他们的表现,却好像是在期待着死亡。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大家都愣住了,真的有这种人吗?
“我没系统的学过心理学,但我觉得有可能。”陈剑在大家的目光下不得不出来搜刮自己的专业知识。“这其实是创伤后遗症的一种,有的人会一辈子都无法面对让自己恐惧的那些东西,有的人却会强迫自己去一直面对那些东西。许多经历过战争的老兵在退伍后会严重地与社会脱轨,甚至是根本无法过上平淡的生活。”他举了一个例子。“大家都看过第一滴血吧?那就是一个典型的创伤后遗症患者。现在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或许他们对未来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所以潜意识里不但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甚至有了自毁情节。”
这样的解释只能让他们勉强接受,随后的问题便是,到底要不要去冒险?
李明峰在这个时候说了一下白天和坦克去侦察的结果。
地台寺那片仓库区很大,间杂着一些居民区,那天他们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角。其实在那片仓库背后,还有几乎十倍面积的各种建筑物也被充为了仓库。
那里面的物资应该足够他们吃上几年的,但问题是怪物也多得让人头皮发麻,而且还有许多特别巨大的怪物。
他们俩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没有惊动它们的情况下绕了一圈。
“单独一个仓库的怪物不算多,但如果不能快速解决它们,很容易就会把其他地方聚集的怪物都引过来。凭我们现在的能力,就算能进去,也不可能把东西运出来。”李明峰说道。“除非能说服林川遇到的这伙人。”
“但是他提出的条件是我们要有五十个像他们那样的战士。”林川答道。
“要是我们有那么强的力量,还用得着和他们合作吗?”王启年没好气的说道。“这简直就是在刁难人!按照林川的说法,他们那些人应该都是军人什么的,可我们几乎都是平民,这能放在一块儿比吗?”
“他们没有义务来帮助我们。”李明峰说道。“与其怪罪别人,不如想想我们能做点什么,既然是合作,我们也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
大家都沉默了。
现在他们的情况是除了饿得半死的人,要什么缺什么,这让他们想不出半点交换的可能性来。
“他们需要医生吗?”陈剑终于问道。
林川摇了摇头。“你觉得他们给老冷包扎的怎么样?”
“比我要好。”陈剑闷闷地答道,然后也不说话了。
“要我说,他们就是缺心眼儿!”曾羽愤愤不平的说道。“宁愿白白送死也不愿帮我们一下,都是些疯子!”
这句话没有人在意,林川却听进去了。
他忍不住看着刚才那个唱歌的女孩,如果她能够感动自己,能不能也让李伟林他们感动呢?
如果能够开解他们心里的那些枷锁,他们会不会愿意加入到这里呢?
那个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眼神飞快地往这边瞟了一下。
林川心虚地低下头,没有看到女孩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