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十九丈阴阳塔自杨府落成之日起便由杨王和王妃督建而成,据说建塔之日杨王专门请祈山黄老教最善祈禳之术的真人挑选日期开建,何时开建何时塔成都极为讲究,就连塔檐所朝方位和地基深浅都是经过严格督办的,据说此塔塔成之日杨府方圆百丈地下轰鸣,六九天星星象混乱,可谓是天地为之共鸣。
塔借天地势,一塔定乾坤,这是很多玉陵百姓乃至于朝中大臣口中口口相传的对此塔的评价,此话所言非需也非实情。
要说此塔借天地大势那是必然的,建塔成塔时辰可谓是迎合黄道吉日,此黄道吉日为天相时辰之势;塔身地基包括飞檐走向都严格按照风水堪舆之术所坐,塔身稳坐地龙龙脉之眼,汇聚八方地气,凝合十方风水,当是地势极致所在;如此一来天时大势和地利大势已然占全,唯一所差的就是人杰之势。
武道成势分三势,其中天地大势为武道头身,若武道成天地大势那就是一品高手中极为顶级的存在,这整个六国四教不过百十来人而已。
但是无论天地大势如何玄妙,如何是武道头身,若是没有基础便如空中危楼时刻面临坍圮倾覆的危险,所以要想入武道一品必然先悟人身大势,天上地下中间为人,若是无人这天地存在又有何意义?
武道如此这阴阳塔的建筑同样如此,若是无人杰之势那即便是此塔如何如何迎合天地大势也只是一座枯朽石塔罢了,幼时杨王锋曾和他的大哥偷偷入此塔,但是发现此塔除了塔内墙壁之上多了一些符篆刻纹和古怪图画之外一人未有,这样一来二人便觉无趣,事后因偷入塔被杨王惩罚时二人还很不服气,觉得非常冤枉。
一座无人塔而已,何必如此在意?
当时杨大郎还未识字但是杨二郎毕竟早慧,二人出塔之时兄弟齐转身,隐隐看到塔身之上有若有若无的东西浮现。
当时杨延和杨文锋嘀咕怎么这塔之上有战旗和兵马冲杀,而杨文锋则在塔上看到了两行字,那字杨二郎敢肯定这辈子和上一辈子他从未见过,但是他却能懂那两行字的意思,这曾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塔身书曰:千年回首两茫茫,文武何人争锋芒。天门尽头踏无尽,江湖绝巅笑江湖。
如此逍遥霸道之语当不是杨王所叹所感,既然如此那又会是谁?
兄弟二人所看截然不同,之后年幼的他们互相争执打赌,最后甚至带着王府中的婢女和护院偷偷再来看过,可惜的是在这塔身之上除了他兄弟二人再无人能看出其它,还一度笑他俩童言无忌,这让杨文锋哭笑不得。
之后几年对于阴阳塔上的两行偈语杨文锋曾一度耿耿于怀,也曾想过为何塔身之上兄弟二人所看截然不同,但当时毕竟年幼,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也远远不到那种程度,再到后来王妃殒命塔楼之前杨文锋一夜纨绔,自那之后事便在没有考虑过,如今临塔不免又想起当初心中那个小疙瘩。
杨文锋抬头看这巍巍塔楼,此刻这通体漆黑的塔楼在杨文锋看来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特殊,所谓的塔身书文和夺目气势都已作石牛入海云深无迹,这个时候影子入塔杨王离塔杨文锋忽然隐约之间明白了什么。
非塔无人杰,只是人未至。如今人入塔,且看乾坤变。
看着那大开的塔门杨文锋抬头看了看远方天际已逐渐消散的血霞微微叹了口气,他的眼中露出一丝罕见的悲哀和无奈,随后苦笑了一声一步入塔。
生当逍遥乐纵横,奈何生在王侯家,有朝一日风云散,哪怕天下换不还。
无论是江湖和朝堂最悲哀的两字便是生存,为了苟延残喘哪有什么逍遥自在快乐欢喜,万千亿张面具累计成万千伪善,当一人尝试去揭掉面具的时候他便在这整个世界中格格不入举世皆敌。
佛曰:“爱恨苦乐贪嗔痴皆是空,心若不空何以成佛?”
道曰:“无所不容自然无为,心不清净如何飞升?”
儒曰:“一口正气养浩然,胸无大气岂能成圣?”
魔曰:“我自一念起一念休,不疯魔何以成魔?”
四教皆有其最为核心的价值体系,只是无论体系如何到头来都建立在生存之上,就像杨王当初开玩笑对杨文锋说所:“什么皆是空,什么清净无为都是屁话,若是连肚子都填不饱整天屠刀悬颈的看那些整天叽叽歪歪的家伙还有没有时间胡说八道。“
当初杨继此话杨文锋笑骂他是粗人之言,杨文锋上一世也是一袭锱袍载酒行,一卷书卷笑天下的翩翩公子,自然对这话本能有些抵触,但是如今想来或许杨继此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若是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的,那他杨文锋和杨家何必面临如此境地,他又何需落拓江湖八千里,如今被迫登塔楼呢?
杨文锋入塔之后开始登塔,一步踏入他的眼前便是一张张笑的狰狞的面容,而他则躺于泥泞的地上手脚具废,身上是鞭痕和棍棒打出的淤青,一动之下疼痛刻骨,足矣铭心。
“刘老爷家的狗真的是李石头偷的?”杨文锋可以清楚地听到周围人群中那些呢喃的低语,他仿佛可以一心多用般对于周围的风吹草动都能觉察而出,虽然他自身还是躺在地上狼狈不堪只有半条性命的李石头。
“他哪有那个胆,是个人都知道李石头老实的是个石头,是个人也知道刘老爷家的狗是许六子偷杀的,这不是明摆的事吗?”
“这李老实平时帮衬我们也不少,要不然替他说句话?”有村民看着躺在泥水中只能痛哼哼的李老实到底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儿知道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了,这老实吃亏本就是他自找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这样的人就是用来顶包欺负的,别和老子叽叽歪歪影响老子看好戏,多少年没看到有人被打成这样了,看着心里还真是有那么一丝不舒服呢?”那农妇旁边的汉子骂了自家娘们儿一眼随后继续扭头看着地上狼狈的李老实,偶尔还和旁边的村民笑着指指点点说风凉话,哪有什么心里难受的样子。
“老实吃亏便该如此,这便是这个世道,咳咳……”地上的李老实亦或者是杨文锋咳着血脸上露出凄厉的笑容。
“娘,那狗不是李叔叔杀的,我见到是那许流氓,他上次还想欺负你的,”人群之中有幼童小声对着她的寡妇娘亲开口,结果话刚说出便被他的娘亲捂住了嘴巴,嘴里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不该管的不要管,咱们孤儿寡母惹了他们这些人谁能帮咱们,李石头吗?”幼童的娘亲笑声训斥他,同时赶快抱着他离去。
看热闹嬉笑的人在这里持续了一炷香之久,这一炷香的时间之中杨文锋身在李老实之身当真是受尽了世态炎凉之感。那些嘲弄,那些指指点点,那些窃窃私语都像是一把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加之这些人都是平日里和他朝夕相处的村民,这样一来等同于尖刀之前又涂抹了毒药,刀刀要命。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因为这雨人群终散,这对杨文锋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
雨越来越大,最终如同天塌了一个窟窿一般倾盆。杨文锋想要爬回家中,但是每爬一下指甲都渗出点点血珠,身体的伤口也开始撕裂,浑身被血水泥水包裹。
狼狈痛苦?这个时候就算是最为痛彻心扉的词都形容不出那种感觉,若是硬要强说那便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一无所有,想来似乎他从来就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遮天蔽日如珠帘垂下的雨滴在杨文锋的眼中开始变得如血般通红无情,他微微扬起头看着这被雨水倒灌的世界仰天大笑,天上一道惊雷骤然而现,整个世界便如血一般,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满血泪还是杨文锋自身满是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