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麟州境内,山势逶迤,阳光透过林叶,斑驳在落叶上轻摇晃动,附近响起叽叽喳喳急促的鸟鸣。
嘶~~
某个枝头上,细鳞布满菜色花纹的长身,蜿蜒攀爬不停吞吐蛇信,下一刻,一只大手伸来,一把捏住头下七寸,着道袍的身影在枝头坐起来,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嘿嘿,一大早就有早饭送上门,天公待本道不薄。”
孙迎仙手上飞快一挤,白花花的腹鳞破开,挤出绿墨色的蛇胆,丢进酒葫芦里,看了看天色,从树枝上跳下,伸腿就地一扫,落叶纷飞,拂开一片空地,捡了些枯枝堆起,两道火符啪啪打上去,轰的升起小火,将那条蛇剥皮破肚串上树枝。
“果然还是在外面修行适合本道,要不是兵荒马乱,说不得本道也快入金丹第一个小境了……呃……”
咕——
看着灼烤的蛇肉,肚子陡然绞痛,响起声音,急忙将树枝插去地上,从黄布袋里翻出几张空白符纸,还有那本包裹的道书,火急火燎的撩着袍摆跑去远处的灌木。
含着黄符,揭开腰带,蹲了下去,手中包裹的那本道书,他到现在还没看过,出来明悟境界,原本想要趁闲暇时看看,结果南陈京城被破,皇帝不知所踪,整个南面到处都是隋朝的兵马,就连山上不时也有对方士卒或南陈乱兵过去,换了好几处山头,这才有了今日早晨一幕。
“拉屎看书,看完,拉完,再去吃肉~~很呐很舒坦~~~”
哼哼唧唧的吟着五音不全的调子里,此处小坡东面林间,有沙沙的脚步声,两道身影相互搀扶爬上来,当先的少年,摇摇晃晃爬上来,发髻散乱晃动间,依稀能见清秀的相貌,转身伸手又将后方的女子拉住。
“母亲,小心青苔滑脚。”
顺着他手上来的女子,素服破了好几处,一头青丝蓬松凌乱,脸上还沾了许多污迹,一双漂亮的眼睛没有太多的神采,与少年相扶着又走进前面的林子里。
“也不知皇叔伯陈辅,还有闵大人他们逃出来没有?”
少年正是靠隐身符逃出陈靖,一旁是他母亲张丽华,两人一路南逃,不敢走大道,只得捡山间小路,从京城翻越山岭,几日间靠着吃山间野菜才到了伏麟州这方。
“你皇叔伯应该没事,他懂一点道法,要离开不难,至于闵尚书,靖儿也不用担心,抵挡不了也可做降官。”
进了林子,母子俩放慢了脚步,实在有些累了,坐到树下休息,女子拽起袖口给儿子擦了擦额头。
“就是苦了你了,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
“没事的,靖儿能受下来……”
少年宽慰母亲一句,话语忽然停下,鼻翼微微扇了扇,使劲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母子俩风餐露宿逃亡,身上也多是一些干粮省着吃,许久没见过荤腥,颇有些敏感。
此时,张丽华也闻到了一股肉香。
“好像是那边传来的。”
牵起儿子拨开一簇灌木,就见一小撮篝火燃烧,串了蛇肉的树枝倾斜插在地上,肉面靠的微黄,覆上一层油脂传出诱人的香味。
咕~
张丽华养尊处优惯了,眼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想吃明显是有主的,可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母子俩也是饿极了,过去将蛇肉抓了过来,转身就跑。
“哎!哎!你们干什么?!”
听到动静的道人,刚解开道书的包裹,就急忙站起身,跌跌撞撞冲出草丛,见到两道身影跑开,追出两步,连忙提着裤子又跑回去,将那几张黄符擦了擦,方才又追出来。
“有没有道德心啊,连野味都抢,不怕得病啊!!”
系上腰带,将道书往黄布袋子里一装,祭出遁术,唰的一下沉入地下,顶起一团小包,翻着地上落叶迅速朝两个小偷追了上去。
前方,奔跑的母子俩将蛇肉掰成两段,连肉带骨咬的咔咔直响,听到簌簌的声急响,回头看去,覆满落叶的地面隆起小包,由远而近蔓延过来。
“这是什么?!”
顷刻,追来的小土包从母子俩脚下唰的过去,然后爆开,枯叶、泥屑四面八方乱飞,孙迎仙钻出地面,盯着满头泥土枯叶,袍袖一拂。
“呔!敢偷本道东…..咦,静秋?!”
林隙,光斑摇曳落在惊魂未定的女子脸上,挽去打结干涸的发丝,张丽华听到这声心里稍稍安稳,前方的那个道人,颇有些眼熟,对视了两眼,顿时想起曾经那位陆先生身边的道士,对方还送自己一段绸布。
“原来是道长,妾身非静秋,真名张丽华。”
陈靖咽下蛇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那边尖嘴猴腮的道士,那时他还小,对陆良生的印象比较深,看了良久,才渐渐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个道士。
旋即,朝对方拱手。
“陈靖,见过道长,刚才之事,多有冒犯,实在我与母亲饿坏了。”
道人眼睛都不挪一下,朝少年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要是不够,本道这里还有些干粮。”
说着,从黄布口袋里掏出几块发硬的米饼,塞给母子俩,搓了搓手站去一旁,嘿笑道:“那你们这是去哪儿?”
吃过蛇肉,陈靖也不忙着咬饼,有外人在,保持礼貌拱了拱手。
“如今京城已破,我和母亲没了去处,想去栖霞山,寻陆先生指点往后的归处。”
“那可远了,这一路到处都是隋兵,一不小心恐怕就会被捉住。”
道人来回走了两步,余光在张丽华身上瞟了瞟,不等母子俩说话,拍响胸口,“呐呐,本道原本出来感悟境界,提升修为……”
“那不打扰道长了。”
陈靖连忙开口拱手躬身,拉着一旁的母亲就走,那边张着嘴吐不出话来的孙迎仙,眨了眨眼睛,连忙追上去,走在一旁,尖嘴猴腮脸上堆起笑容。
“不打扰,不打扰,反正本道也感悟够了,正好回去看看老陆。”
道人相比陆良生有个优点,他会符箓一道,这道术并非有法力就能会的,还需祭拜道统祖师爷,神行术赋予符箓之上,便能让旁人也可使用。
掏出两张神行符捏着指决念念有词,片刻,贴在张丽华、陈靖腿上,迈开的脚步声,一晃就是两三丈远。
着实让母子俩亲身体会到道法的玄奇。
下了山麓,三人择了去往河谷郡的官道,还没出伏麟州碰上一支数量庞大的隋兵,前呼后拥一个少年快马而行,周围除了几员大将外,还有个穿着道服的身影,远远让孙迎仙感受到危险。
待对方远去后,道人顶着一圈树枝从草丛探出头来,朝离去的军队呸了一口,吐出草叶,环顾左右的母子俩。
“呐呐,不是本道怕那个人啊,是他们人太多,万一被发现,本道可照顾不了你们。”
不久,待对方远去,三人选了一条小路,加快速度去往栖霞山,沿途的乡镇村寨飞快落去后方,避开嘈杂的县城,山势延绵缀出斑斑点点的嫩绿,两日行程,终于抵达栖霞山了。
“前面拐过弯口就是陆家村,本道先过去。”
暂时撇下这对母子,道人加快脚程,还使上轻身的功法,几个腾挪落去片片田野间,踩着田埂跑过一段,又是一个飞纵,大鹏展翅般降去村里。
“良生?!”
“陆大先生!!”
冲进篱笆小院,李金花夫妻不在院里,推开书生住的那间房门。
桌上,蛤蟆道人也被突然冲进房里的孙迎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举起木勺,一条腿都抬了起来。
“老蛤蟆,你又开小灶,老陆呢?”
孙迎仙探进脑袋朝房里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进来,那边书桌上,蛤蟆道人放下脚,翻了翻白眼,继续搅着汤锅。
“在山上教徒弟,你不是出去悟道了么?”
“哼,本道何等聪明。”道人坐去床沿,顺势一趟,看着屋顶笑起来:“金丹境不过尔尔,随时都能……”
蛤蟆道人瞥了他一眼:“良生已是金丹后期。”
道人笑容僵住,坐起来,指着蛤蟆背影:“呐呐,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本道那是还没心无旁骛,而且道书都还没看!”
他拍了拍黄布口袋里翻出的那本书,揭开封布,《五行道法》四字映入了眸底。
“嘶……五行道法,这书好熟悉啊,老蛤蟆,你见多识广,可有听过……”
不远,舀汤尝一口的蛤蟆,身形微抖,侧过蟾脸,眼睑半眯绽放冷芒。
“可听过没有……”的话语还未说完,陡然有呼啸的声音响起,孙迎仙抬起脸,一道黑影瞬间盖在他额头上。
啪!
木勺贴在道人脑袋,身形摇晃两下,呯的仰躺榻上。
蛤蟆道人放下蛙蹼,吐出一口气。
‘良生怎么把这书交给他…..’
蟾眼扫过周围,看到一本良生自钉的书册,嘴角勾了起来,弯出一道弧度。
不久,踏上的孙迎仙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那边蛤蟆道人端着精致小碗一口没一口的品着汤水。
他揉了揉额头坐起来。
“老蛤蟆,刚刚本道做了一个噩梦,好像被人打了,呃…..我额头怎么这么痛,对了,刚刚本道说到哪儿了……”
“书!”
蛤蟆道人看着窗外,喝了勺浓汤,一脸云淡风轻。
“对,本道还没看过书生给的书,学了上面的法术,追上良生也是手到擒….擒…..来。”
这个‘来’字的最后声音里,道人眼眶瞪大,将手中书像烫手的山芋般,抛来抛去几下,连带封布一起丢床尾,头皮发麻的站起来。
“果然是在做梦!!”
丢去床尾的书本,安静的摆在那里,滑落的封布露出《三年童考》四个大字。
........
阳光微斜,洒出彤红,落去断崖院落。
收拾法门注解的三个少年伸了伸懒腰,不远的石桌前,陆良生挥手让他们下山回去吃饭。
“明日一早还有学业的课,记得早些过来。”
“是,师父!”
宇文拓、李随安、屈元凤齐齐拱手告辞,见他三个无精打采的离开,陆良生笑着起身,将注解收起,回到屋里时,墙壁画卷上,红怜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公子......”
一袭红裳长袖的倩影轻柔的落在书生背后,矮了矮身,福去一礼。
“妾身有话,想和公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