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总,你昨天在生产行政会上讲的非常好,是我的工作没做好……”周三早上刚上班,赵庆民便来到陶唐的办公室,发现今天陶唐没有穿工作服,而是穿了件短袖衬衫,“你批评的对。”
“您请坐。赵书记,我从来都认为,国企与追求利润为唯一目标的私企是不同的。在红星发生这样的惨事,我们是有责任的。”
“常文海向我汇报了情况。确实可惜了。我准备发动各支部进行一次捐款,工会也拿出一点钱,聊补心意吧。”
“可以。但捐款一定要自愿。是不是把范围缩小在两级班子?您来斟酌。我考虑的是如何避免此事的再次发生。那是个很好的职工,几方面的反映都不错,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但被生活的困难压倒了。这不应该,很不应该。”
“关键是我们的薪酬还是低了,可这不是今天才形成的。跟你更没有关系。陶总,我觉得你捐出一个月的薪水不合适。引用老人家的一句话吧:此类事甚多,容统筹解决之。”
赵庆民当书记已经第六个年头了,却记不得自己有过与一把手讨论过此类问题。他上午就得到了那个消息,也听说了陶唐去了二号院,昨天下班前又听到陶唐闯入马光明的例会放炮,因为陶唐没有跟他通气,因为陶唐没有叫他这个党委书记一同出场,他没有露面。晚上想了很久,又觉得不妥,所以一早来弥补。他不是同情那个自杀身亡的青工,而是不愿意因一件小事与陶唐产生裂痕。他已经五十七岁了,整整大了陶唐十四岁,力争再干一届安然退休是他的最高理想。
“薪酬低也不该出现这种事。王洛川从二十岁进厂,已经在红星干了九年,期间两次当选优秀员工。如果他想跳槽,早就跳了。说明我们的薪酬结构并不是导致他自杀的根本原因。根据我不全面的了解,可能是恋爱失败导致了他生活的绝望。是,恋爱是个人行为,组织管不了也不该管,但如果分厂行政、分厂党支部,车间主任发现这点,谈心开导之,我想他未必会绝望。而且,我不认为我们薪酬就绝对地低。我了解了,五险一金,我们一样不少,加上隐性收入,红星未必比一般的私企差。我已经给人力资源部交代了,让他们对平泉市的国有私有企业薪酬进行一番调查,这种数据劳动局肯定有。赵书记,我觉得如何发扬国有企业的优势,如何发扬我党政治思想工作的传统威力,始终是一个大课题,这方面我们还有很多值得加强的东西。”
“你批评的是。”赵庆民点点头。心说总部真是搞错了,应该让这家伙来坐自己的椅子的。看看他来厂抓的工作吧,除了那次总经理办公会安排处理了几件无关要旨的事情,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党群口了。李珞?李珞肯定要笑翻天了。当初宋悦来是从抓财权入手的,他倒好,跟自己打起擂台了。
“正要跟你说,今天我带几个人去趟东湖集团。”
“哦。”赵庆民心道,你是一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过去宋悦出门,从来不跟自己打招呼的。
“昨天晚上东湖的唐一昆董事长给我打了个电话,希望我去他那里谈谈合作问题。唐总是我中学同学,上周六在一起吃了顿饭。我跟他提起合作之事,他同意加强合作。昨天下午正好向生产部了解了与东湖机械、东湖矿业产品配套的情况,感觉到双方是有合作前景的,特别是矿山机械方面潜力很大。我准备带营销、生产、计划、研究所等单位的一把手去。”
“这是好事啊。东湖矿业是平泉最大的矿业集团,市里一半的煤矿都被东湖买去了,牛气的很。唐总跟你有这层关系再好没有了,这是好事。”
“那就这样?我这就动身。家里的事就交给老哥了。”
当着赵庆民的面,陶唐叫进张兴武,“去东湖实业。通知营销、生产、计划、技术、质量及研究所等单位。除了部门主要领导,要将负责合同、研发的同志带上。让办公室安排辆大一点的车。”
“考斯特可以吗?”
“当然可以。对了,通知李总和江总也去。”
“我马上安排。”张兴武转身便走。
“等等,具体的任务我上车再布置。”
“明白了。”张兴武看了下表,匆匆去通知了。
“想起件事,跟你说一声。”赵庆民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韩瑞林的事,调查有结果了。不是传言的那样。李珞这个人啊,听风就是雨。”
“确实?”
“确实。常文海安排保卫部了解了,那个女人的弟弟证实他是误会。”
“知道了。对了,我安排人劳部补发工资了。马上就五一节了,本来想等发规部再测算下,不等了。不能让职工为我们的错误埋单。”
“这样好。钱够吗?”
“本周韩志勇会拿回至少两个亿。”
“太好了。”赵庆民笑笑,“陶总,你来了就是不一样了。”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钱……总部就是会做人,你看,连你这个书记大人都感恩戴德。”
半小时后,陶唐登上了等候在楼外的考斯特,车上已坐了十几个人,车前站着张兴武和李志斌,陶唐想了下,“小李就不用去了,留守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说完便上了车,除李珞和江上云外,营销部主任刘书林、发规部主任刘新军、副主任吕绮、研究所长李蒙都在,还有几个不认识的。跟在后面的张兴武向陶唐做了介绍,总经理助理兼生产制造部主任蒋延生、副总工程师、技术部主任任连生、质量部主任陈永亮、营销部副主任左云(女)、一科科长林福乐、研究二所所长任林伟等。
陶唐发现吕绮在车上。他有些奇怪,不知道吕绮为什么被通知了,他没吭气,在那张留给他的最为宽敞的座位坐下,说了声人到齐的话就走吧。车子便启动了。
出了厂门后,陶唐扭过身,“同志们,因时间紧迫,没有来得及详细安排。昨天晚上,东湖集团董事局主席唐一昆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邀请我们今天去东湖总部谈双方合作事宜。因为前两天我曾向唐总提出了要求。今天我们的目的就是进一步拓宽与东湖集团的合作的深度和广度,以扩大我们的产品线。因为我对和东湖的合作情况基本不了解,具体事务你们来谈,特别是营销口。李副总?”
坐在陶唐后一排的李珞欠了欠身,“大原则还要陶总来定。我们按陶总确定的调子办就是。”
陶唐点点头,“今年我们和东湖签订的合同有多少?”
林福乐站起来,恰好车子拐弯,把他又晃得坐下了,陶唐笑笑,“林科长是吧?坐着说吧。”
“报告陶总,已经正式签订的合同有485亿。正在洽谈尚未签订的有345亿。”
“听起来不少。去年跟东湖做了多少?”
这次回答的是左云——一个挨着吕绮坐在最后排、很男性化的女士,“陶总,去年实际完成的东湖产值是11个亿。”
“哦。刚才说有三个多亿的合同未能谈定,什么原因?”
李珞轻咳一声,“主要是因为价格。东湖方面提出了降价的要求,最多的降幅高达10%,财务部测算承受不住,所以拖着没办。”
“明白了。今年总量下降近30%的原因是什么?”
“他们的市场也在萎缩。”李珞直接封死了其他人的汇报。
陶唐一直注视着那个看上去有些邋遢的林福乐,见他撇下嘴,似乎不赞成李珞的说法。但陶唐没动声色,“哦,看来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嘛。同志们,就算八个亿,也算大客户了,完全值得我们走一趟。是不是?”陶唐注意到班子里最年长的总工程师江上云坐在了另一边的单座,“江总,我们手里有多少给东湖开发的产品?”
“不少。林林总总总有几十个,准确的数字我没记清楚。”江上云问二所任林伟,“小任,你来汇报吧。”
“简单些。”陶唐提醒道。
“我们所有七十多种,三所还有一些,总数有九十多个。东湖催的紧的有十来种。”
“进展正常吗?”
“基本都在控制中。”
“什么叫基本?”陶唐皱皱眉。他崇尚精确,讨厌模糊。如果是盛东公司的干部,绝不会用基本、差不多、大致此类的词语来糊弄他。
“有两种,不,是三种新品肯定要延期了……”任林伟察觉到了陶唐的不满意。
“为什么?”
任林伟向李蒙投去了求援的目光,李蒙开口道,“陶总,情况是这样的,主要是人手紧张,另外,对方屡次修改技术状态……”
“李所长,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按时完成新品制作,可以吗?”
“我们回去研究,调集力量,争取按时完成。”李蒙说道。
“不是争取,而是保证。我盯着这件事,回去后我去二所现场看。江总,你抽出精力关注一下。”
“没问题。”江上云点点头
陶唐不再发问,闭了眼假寐。其他人自然也沉默下来了。
“都是贱骨头……”和吕绮坐在最后的左云低声对吕绮说。
吕绮没吭气。她有些怨恨陶唐,但没法子跟任何人讲。从上周六过后,这是她和陶唐第三次近距离接触,第一次是他召了骆冲和自己到他办公室谈考核体系,完全是公事公办,似乎那天在东湖会所什么都没发生。第二次是昨天下午生产例会,她被陶唐感动了一把,陶唐流露的对员工的真情实感令她感动,就算是装,是演戏,也打动她了。第三次就是现在。她喜欢陶唐犀利的风格,这是久违的一种认真,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她完全同意左云的话,这帮人就是贱骨头,被陶唐追问,被陶唐督责,立即就屈服了。
她看左云闭了眼休息,拿出手机,再次找到了陶唐的短信,那首鹧鸪天她是看得懂的,勉强也算是卯上了她给他的小山词,美丽的女子歌声动听,体态妖娆,这样的佳人劝酒,何妨一醉?酒阑人散,酒劲未消,她的歌声仍在耳边萦绕。夜色多么宁静美好,碧云天幕,我还想着她的容貌。可她却像巫山神女虚无缥缈。我这做着春梦的人啊,礼法且自全抛,快踏着杨花,去把心上人寻找。
他愿意抛却“礼法”吗?我呢?吕绮只觉得胸口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