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荷坚决不跟陶唐回厂,特别是在有可能跟偶像近距离接触后。演唱会快结束时,唐一昆派了车送陶唐和方可回厂,约好第二天联系,小荷便交给了唐一昆。
慕尚把陶方二人送至小招门前,马林回去了。陶唐费了半天劲才敲开了小招已经锁了门。
“是陶总啊,对不起,我睡的太死了……”睡眼惺忪的值班员急忙道歉。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影响你休息了,再给我开一间房吧……”
“哎,好,好……”值班员使劲看看方可,回屋找出一张房卡,“303,就在您斜对面。”
陶唐拿了房卡,领了一声不吭的方兰上楼。小招本就住客稀少,节日里更是寂静的怕人。
“我住对面。你休息吧。早上可以多睡会儿。”陶唐开了303的房门,插卡取电,检查了下房间,跟自己所住的302房格局完全一样,也是大套间,不过是少了些电器家具,“哦,想洗澡的话就要等一等了,”陶唐打开了卫生间的灯,指指电热水器。
方可进了卫生间,陶唐乘机回到自己屋子,关上了门。
他不愿意领方可回来,但又不能把方可推到唐家。但愿她早些离开平泉吧……本想给岳母打个电话,时间太晚了。这一天真他妈累啊,陶唐关掉灯,和衣倒在床上,不觉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陶唐听见敲门声,拧亮台灯,过去开了门,走廊只开着壁灯,昏暗的光线下,看见方可站在门口。
“怎么了?”陶唐移开视线,努力不去看对面的姑娘。
“我的睡衣,还有换洗的内衣都丢在你同学家了……”
“只好忍一忍了,要对我的招待所的卫生有信心……”
“不行。我每天必须换洗内衣的。”
“那也只能等明早了。你休息吧,明早保证取回你的行李。”
“把你的借我好了,反正我比你也低不了多少……还有毛巾、洗浴液……另外,我有点饿了……”
“好吧,好吧,你回去,我给你送过去。”陶唐爬起来,从衣柜里找出件没开封的白衬衫和一条崭新的运动短裤,又从卫生间取出自己的洗浴液,“没新毛巾了,宾馆的毛巾没问题的……”转身发现方可跟进了卧室,“你进来干嘛?”
“心虚什么?是不是有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方可摁亮了卧室的顶灯,四下打量,然后进卫生间拽下了衣架上的毛巾,“我不用宾馆的东西。”
“嘿!你怎么能用我的呢?”
“我都没嫌你脏你喊叫什么?给我准备点吃的,我先去洗澡了……”方可捧着东西回去了,连房门也没关。
“我只有方便面……”
“方便面也行。”方可的声音闷闷的。
陶唐叹了口气,从冰箱里取出一桶方便面,又找出两个熏蛋,用电热壶烧了点水,把加了调料的桶面泡上,然后仰面倒在了床上,竟然又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陶唐听见响动,睁眼一看,见穿了自己白衬衫和运动短裤的方可正坐在床头看着自己。
“真睡着了?”
“今天有点累……太困了……昨晚就没睡好……”陶唐坐起来,使劲搓搓脸,“面泡好了,还有两个蛋。拿回去吃吧……”
方可没动,继续看着陶唐,“蛮整洁啊。是不是有人替你整理?可别太**了,你的前任才倒下,可别忘了。”
“这个你放心好了,我没那么蠢。”陶唐努力不去看方可,特别是她的两条裸露大半截的**。
“那可不一定。你也说过,不受监督的人没有不出问题的,现在谁监督你?没人吧?”
“你究竟吃不吃呀?凉了!”
方可笑笑,起身回到桌前,“你应该知道我是不吃这些调料的,这下完了……”
“你早说呀。”
“你怎么总吃这些垃圾食品?我跟你说过的,这些东西不能吃。”
“偶尔。”
方可起身,拿起了陶唐床头的茶杯,先进卫生间冲洗了一下,然后倒满开水,“我真是饿了……”她撕开一个熏蛋,“你也来一个?”
“我不饿。”
“唔?你平时吃饭在哪里?这间招待所?”
“是。”
“伙食怎么样?”
“还行。”
两个熏蛋马上被方可消灭了,她喝口水,起身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工作忙吗?还像盛东一样?”方可坐在床头,往后移动身子靠在了床头上,把一条腿“扔”在了床上。
“差不多。”陶唐努力把目光从方可身上移开。
方可噗嗤一笑,“你说,我要不要去见见你家人?有些匆忙了,什么礼物都没带。”
“没必要吧。你明天回?”
“为什么要赶我走?”
“青岛画展收获如何?”陶唐再次施展绝技——转移话题。
“说了你也不懂。”
“是呀,你的生活我不懂,我的生活你也不懂。”
“所以呀,我要了解你的生活。我决定了,把我招进贵公司吧。”
“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答应过姐姐要照顾你的余生。”
“早些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方可猛地跳起来,“你就躲吧,躲吧,我看你躲到何时!我再提醒你,我已经28岁了!”她冲了出去,重重把门摔上了。
陶唐关了灯,再次把自己陷入黑暗中。思考的时候,他喜欢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之所以坚拒方可,既有年龄的因素,也有性格的原因。如果时间倒推20年,他可能不会这样。年轻人总是更在意外表,但时光会教会人,性格才是婚姻中最重要的因素。
方可和方兰的性格截然不同。前者外向而热烈,后者内向而含蓄。陶唐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总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里,因为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冲方兰大叫大嚷,甚至摔东西。脾气发过了,马上又自责后悔而向妻子道歉。他在单位伪装的成熟稳重,回家总不免露出马脚。方兰却从来没因此生过气,总是用她的沉稳冷静化解他的暴跳如雷。甚至对他说,假如这样会让你舒服些,就不要改了,我理解。
真正理解是在方兰走后,可是一切都晚了。如果是方可,绝对不会有方兰的涵养和柔情,带来的肯定是争吵了……另外,方可喜欢热闹,喜欢一切外在美的东西,这大概与她的职业有关系,陶唐看过方可的画作,色彩绚烂奔放,构图大胆而夸张。彰显出她内心的奔放热烈。方可是对他说过,她可以改,可以变得像姐姐一样。但他知道,漫说性情难改,即便改了,方兰也毁了,变得不再是她了。
爱是自由的,被爱也一样自由。陶唐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除了性格,年龄也是重要的因素,十五岁不是小差距,按照印玉桃的说法(当时她并非指方可而是讲她所带的学生),一代人的差距可不是十年二十年,是三五年!几乎每届学生都有很大的不同。十五年是几代?她所关注的,所喜欢的,所讨厌的,跟自己几无共同之处。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在一张屋檐下生活,会发生多少矛盾?菩萨畏因,凡人畏果,陶唐自认自己总归是凡人,可没有那么多的耐性去哄自己年轻的夫人。他无数次审视过自己,实际上很自私,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总是愿意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安排,去进行。这个性格,怕是也难以改变。最后就是他严重怀疑的事情了,方可不是爱他,而是崇拜他。正是因为她小时候在自己家所住的日子太久了,她弄混了爱与钦慕的区别。夫妻间最美好最合理的关系是平等,失去平等,必然埋下隐患。
怎么说服她呢?没错,她28岁了,应该谈婚论嫁了。但在燕京,这个年龄其实不算什么。她完全可以找到合适的爱情,幸福的归宿。
父母赞成也是自私,岳母赞成是出于对小荷的关爱以及对自己的同情,其实也是自私。方可的父母赞成是出于无奈——方可自小就是任性的孩子。他们都没有真正站在方可的立场上考虑,唯有自己是替她想的。再过二十年,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但方可仍精力充沛,充满活力。这样的婚姻会幸福吗?他严重怀疑。很多年前读中国哲学史,很讥笑杨朱一派“拨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的极端自私自利,跟主张“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的墨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后来发现,杨朱哲学所主张的极端自私自利,其实不尽然。不让别人占便宜的另一面就是不沾别人的便宜。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主张当然不可取,也做不到。但自私未必就伤害别人,兼爱也未必就惠及大众。在感情问题上尤为如此。
我也没做错什么。不是吗?我不能强加于别人,但别人也无权强加于我……
……
听见激烈的敲门声,叶媚从三楼楼梯对着面的值班室冲出来,看见一个高个子美女正在敲打陶唐的房门,“喂,你谁啊?人不在!”叶媚叫喊道。
穿着陶唐衬衣和运动短裤的方可盯着叶媚,“你又是谁?”
“我是服务员!你怎么跑进来的?啊?”
“陶唐去哪里了?”
“陶总回家了。喂,你昨晚住这里吗?谁给你办的手续?”
“陶唐带我过来的,不相信?”方可打量着叶媚,叶媚也在打量着方可。
“陶总回来了?”叶媚狐疑地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女朋友。你把他的房门开开,我东西拉他屋里了。”
“你真是陶总女朋友?”叶媚不晓得陶唐的家事,“你胡说!”
方可笑了,“你当然不知道你们陶总是单身。看到了吧,这是他的衬衫。估计他去给我取衣服去了。”
叶媚有些相信了,那件衬衫,还有那条运动短裤,肯定不是她的,“陶总真的回来了?”她脑子里却在想方可刚才那句话。
“不相信我说的?”
叶媚取了房卡,打开了陶唐的房门,只看了一眼,就相信方可说的了,陶唐确实回来了,但不知道去了哪里,“对不起。因为我刚接班,没见着陶总。”女孩立即动手收拾书桌上方便面等杂物垃圾。
“平时是你清扫屋子?”
“是,厂里派我照顾陶总……”叶媚再次打量了方可,个子比我还高哎……估计这个女人也是刚认识陶总,不然干嘛开另一个房间?
“真是**,他又不是没手没脚。”方可也在打量叶媚,“你叫什么?”
“我姓叶,您叫我小叶好了。”
“哦,你去吧……我就在这间屋子了。”
“那不行。你不能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在没确定你身份之前,你就是不能单独在这里。丢了东西怎么办?我要负责的。”
方可感到好笑,听见走廊里陶唐说话的声音,迎了出去,见陶唐一手拎着自己的旅行箱,一手拉着小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