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林很意外地在晚上九点半接到陶唐的电话,陶唐不理会邱林的问候,劈头问邱林,“营销部要求调出雷云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刘书林最近给我打了电话……雷云跟他大闹了一架,影响很不好。他确实提出重新安排雷云的工作……”
“最近是什么时候?是我出差前还是出差后?”
“是您出差后”邱林肯定地说。
“你怎么答复刘书林的?”
“我还没有答复他……”
“那好。雷云的工作不动。另外,你核实一下,营销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另外,物业改革有什么议论没有?”
“我尚未听到……”
“那好,就这样吧”那边把电话挂了。
物业改革不关邱林的事,邱林可以不操心。但雷云的问题则逼到了邱林面前。放下电话后,邱林陷入了沉思。
雷云原先曾是科长,但已经免职了。按照干部管理规定,雷云的工作调动不是组织部管而是人力资源部管。但也不至于惊动陶唐吧?每个月人力资源部的干部调令都有几十份,干部流动是一项正常工作,值得一把手关注吗?邱林略微思忖便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寻常了,“该死的,我竟然没有注意到,简直太愚蠢了……”通话结束后,邱林骂了一句自己。
媳妇便问,“出什么事了?”
“哦,正好了解一下,”邱林正色对正在看韩剧的老婆说,“最近营销部不太安静?”
邱林媳妇就在营销部当保管。
“办公楼的事我哪里知道?不过听说雷科长跟刘助理大吵了一架,还率了东西。我可声明,听说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婆是个很本分的女人,很少在他面前嚼舌头。
邱林没有急着给潘成贵传达陶唐的指示。因为按照现有的制度。一般员工(含普通干部)的调令是需要分管副总签字的,每周办理一次,没有自己的签字,雷云调不了单位。邱林所想的,是陶唐这个电话背后的意思,升到邱林这种地位的领导都有一套自己的办法,都懂得琢磨上司指示精神背后的真正含义,显然,陶唐对营销部的做法不满,所以才有刚才那个电话。而自他分管人事以来。陶唐从未就人事调动给他做个任何具体的指示,所以,这个电话就显得不寻常了。
之所以破例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自己,应该有两种含义,一是表明了他的态度,二是不愿意看到雷云的调动成为事实。
陶唐准备在机动部事件尚未平息的情况下整顿营销部吗?邱林往深思索着,杨开河和骆冲的关系全厂皆知,大概只有陶唐不甚了了,多线作战可是兵家大忌。自己该不该提醒他呢?
问题是眼下的麻烦来了。邱林估计,李珞很快就会过问此事,或许就在明天,李珞就该找自己了。自己在不能把陶唐的指示抛出来的情况下如何面对李珞的要求?总不能说。最高当局希望雷云继续留在营销部发挥其搅屎棍作用?
邱林感觉到人事工作比起之前他分管的采购业务要难的多,之前小觑刘秀云的念头早已打消的干干净净。在红星这样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人事的敏感程度绝对超过了物资采购,后者是纯粹的业务问题。前者却是一个“社会”问题。往往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调令便能带出一连串的问题来。早就听说管人事得罪人,他也不止一次听刘秀云抱怨,之前不过以为是刘秀云矫情。夸大自己的工作难度而已。现在则理解了刘秀云承受的压力了。他接管人事遇到的第一件麻烦事就是他师傅的孩子请求调动,在三分厂当铣工的那个青工的父亲是从技术部退休的老高工,是邱林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师傅,老头子拎着两瓶酒跑到邱林家里,请求将其子调至理化计量中心,随便什么岗位都行。师傅对他说,好不容易才让陈建平在调动申请上签了字,理化中心那边也答应了,卡在了人劳就是不给办,现在你管人事了,这个忙你必须帮。
按说这个要求不过分,不过是普通的调动嘛,又不是要他提拔。但出于多年的工作经验,邱林没有立即答应,对师傅说自己要了解一下情况再说,结果问了下潘成贵便打消了报答师傅的念头,这个调令还真不能签。因为申请调离一线生产岗位的技术工人太多了。无奈之下,刘秀云下令暂停一线工人的流动,把这项业务给冻结了。
冻结肯定不是办法,不过是权宜之计。为此,邱林召集人力资源部的相关人员开了个小会,了解了下这种现象背后的成因。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原因,他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尽管不分管人事,就像一句俗话所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果然,人力资源部的回答不出邱林所料,还是一个待遇问题。根据工资科的统计,一线生产工人的平均薪酬只比二线辅助单位同类人员高15%左右,但辛苦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邱林当即指示,要统筹考虑解决方案,堵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卡住他们的人,卡不住他们的心。但人力资源部的领导们异口同声,除非彻底改变现有的薪酬分配制度,否则难以解决问题。之前不是没有拿过类似的方案,上面一看到拆东墙补西墙就把方案掷还回来了,工资是刚性约束范畴,哪能通过削减辅助单位岗位或者绩效工资来增加一线工人的薪水呢?再说,为一线生产工人增资会带来连锁反应,首先技术队伍就必须考虑,搞来搞去就是一个普长的方案,还是解决不了一线工人不稳定的现状。而且,公司目前的经营现状也不允许我们做大规模的调资。
这个道理邱林真懂,真用不着人力资源部的“专家”们解说。可是问题就摆在面前,连直接创造财富的人群都稳定不了,谈何复兴红星?所以邱林批评人力资源部,你们不能抱残守缺,不能思维固化。改革就是要打破利益分配的固有藩篱,上面不是讲了吗?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才行。薪酬改革的方案还是要搞,只要公司获益,我们挨骂当罪人都不是问题……
邱林分管人事后抓的第一件大事并不是薪酬改革,而是临时工清退。这是班子会上已经确定的课题。邱林原以为此事不难,摸准情况后一纸通知就可以解决了,当发现一线技术工人人心不稳的情况后,邱林对清退临时工抱有了更高的期待。他甚至想,可以出台一个政策,搞一个减人不减资的办法。把用于雇佣临时工的钱留给分厂,加在一线技术工人头上,岂不两全其美?
但等人力资源部拿出准确的统计数据后邱林傻眼了,全公司雇佣的临时工(包括未经人劳准许自行雇佣)高达1280人,这个数字让他吃了一惊。根据他的经验,如此大的基数的人群搞一刀切必须慎重从事,搞不好就是一场乱子。所以他下令统计临时工的来源。统计资料真有,86%的临时工都是厂子弟。形成这个现象的原因是总部的政策所致,断了大规模招工后。很多考不上大学、在外面就不了业的厂子弟只能“眼睛向内”了……另外,很多苦脏累险的岗位安排不上正式工,只能让临时工上。
另外,根据人力资源部的统计。绝大多数临时工在一线生产岗位,“工龄”最长的超过了十年,很多已经是生产骨干,这哪里是一纸通知可以解决的?
邱林问计于人力资源部的几位领导。潘成贵说,陶总在中干大会上提出清退临时工,这道命令肯定要执行。但陶总并没有说全部清退,现在最合理的方案就是先把辅助岗位的临时工清掉一批,先动起来。一线经营单位也可以贯彻这个原则,凡是辅助岗位的全部清退,生产岗位的则让他们自己定。
邱林觉着老潘的这个主意不错。这段时间接触下来,邱林认为潘成贵并不是印象总那样窝囊不能成事。但潘成贵的意见遭到支部书记兼副主任张文辉的反对。
张文辉说,清理辅助岗位的临时工理论上没有一点问题,实际上很难做到。人事工作不同于其他,是不能“翻烙饼”的,发动了搞不下去就麻烦了。
邱林问,怎么会搞不下去?张文辉看看潘成贵,潘主任心里明镜儿似的,您问他即可。邱林不高兴,你们跟我打哑谜是什么意思?嗯?潘成贵说,老张的意思是,辅助岗位的临时工多少有些来头,清理的难度比较大。邱林更不高兴,什么叫有来头?陶总发狠清理脱岗问题,不是顺利办下来了?你们总不能说清退临时工的难度超过脱岗清理吧?张文辉说,还真是这样。那件事如果没有陶总坐镇亲自抓是不成的。但清退临时工总不好请陶总再出面吧?张文辉的话惹恼了邱林,说,这本是你们业务范围呢的事,哪里用得着陶总出面?什么事都要陶总坐镇,要我们干什么?就照这个思路去干!
潘成贵事后还是递上了一份花名,初步统计辅助岗位拟清退的临时工共152名,值得一提的是老潘同志在花名册的备注栏里用铅笔备注了一连串的人名,标注出临时工们背后的关系图。邱林看过后真还吃了一惊,觉得张文辉的担心还真不是无病**。
这都是什么社会?合着有关系的都在后面闲着,没关系的就只能到一线拼命?从本意上邱林不惧因此带来的麻烦,但他又怕为此带来不稳定从而影响大局,所以决定向陶唐汇报一次。可汇报工作是个技术活儿,只有初涉社会的愣头青才会不加考虑便去汇报。邱林一直没有想好如何汇报这件事,陶唐出差了,现在,陶唐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营销部的问题,直接下令否决了营销部的人事调动申请。邱林从而意识到自己该面对李珞了。
第二天,邱林尚未接到李珞的电话,雷云找来了,“邱总,他们要赶我走,已经跟我谈了。我声明啊,我不走。我干嘛走?我又没有像他们一样贪污腐化,我干嘛离开?”
邱林很不喜欢雷云这个德行,“什么叫贪污腐化?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你也是老同志了,要懂得规矩。陶总很关心你,你不要辜负了陶总的信任”
“我当然不是乱说。我已经实名举报了刘书林”雷云抛出了一枚炸弹,“红星厂可不止一个杨开河!不把这帮蛀虫挖出来,公司就不会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