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霆仙山,承道峰。
道殿中,元道老真人神情晦暗,紧紧抿着的嘴唇,似乎在忍着无边震怒。
短暂的沉默。
老真人一挥手,便见有两仪元幽幡显化,将那七叶雷草镇压在其下。
他凝视着雷草叶尖闪烁着的雷光,某一瞬间,似是真的要暴起,凛冽的狂风在偌大的静室中席卷来去,最后到底还是归于平静。
老真人只是沉郁的端坐在原地,抿着嘴,半晌忽地无端冷笑。
“呵!嘉业……嘉业!好一个嘉业!这是欺我老了?七叶雷草……今日里,天上地下多少人在看着!他送我天地灵根,这是催促老朽快些飞升的意思?这是嫌弃我碍着他们的眼,挡住他们的路了?”
似是动了真火。
原地里,老真人粗重的喘息声,仿若破败的风箱一般。
说话之间,灵光闪烁,安文子掌教的身形显化在那两仪元幽幡一旁。
“祖师息怒,您已安然驻世近四万载,不过是嘉业地仙一路牢骚话,又岂能真个动了祖师根基?真若是到了那般境地,还有剑祖挡在您前头不是?”
或许是安文子掌教的劝慰真的有了用,伴随着几声稍显粗重的喘息声,原地里,元道老真人情绪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只是那阴郁而浑浊的眼眸中,仍旧萦绕着些许森然冷意。
“老夫驻世万古,一个嘉业,在我眼中不过一晚辈,算不得甚么。便是这天地灵根,即使我当场用了,也不会径直飞升仙乡。
我真正怕的,反而是其他,是嘉业今日敢这么做背后,心中的勇气,这股气存在于一人,便有一人做得一番,若是存在于千千万万人,那便是天地间的大势!”
说到这里,老真人蕴含着森然冷意的眼眸猛的凝视向安文子掌教。
“你说,到了那一日,到了世上有千千万万人觉得我不该驻留在尘世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办?纵是剑祖,又能做得了甚么呢?
所以说,这才是真个能要了人命的事情,然后在今日,当着天上地下这么多人的面,被嘉业提醒给了所有的人!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太华仙宗的赌性越来越深了,他们想着毕其功于一役,想着只靠一场劫运就改天易命……这是痴心妄想!
这是……嘉业自己选的取死之道!毕其功于一役?呵!他不去死,谁去死?这一局,谁都能胜,谁也都能负,唯有嘉业,他得死!”
话说到最后,元道老真人几乎恨得咬牙切齿,他神情阴翳的偏过头去,似是遥望着北方,那浑浊的眼眸仿佛横隔千万里之遥,在与甚么人对视。
两仪元幽幡之下,安文子掌教拱手而立,半低着头,一动不动恍若泥塑一般,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元道老真人说的话。
承道殿中,又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安文子掌教躬身一拜,原地里,元道老真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却有诡异的抬起手来,无言的朝着安文子掌教摆了摆手。
掌教真人这才直起身来,一抬手,将两仪元幽幡握在手中,一翻手间,连那七叶雷草也随即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安文子掌教复又躬身行了一礼,没有说些甚么,径直离去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之后,悠长而无奈的叹息声回荡在空旷的道殿之中。
紧接着,是元道老真人晦暗的呢喃声音。
“我当真老了?竟使得一家人不得亲近,竟使得晚辈儿孙心生恐惧……”
轻声地感慨着,渐渐地,元道老真人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冷峻起来。
“以终为始,任何的事情,老夫都牺牲得起!”
……
天门峰,绮云洞。
静室中,三枚真火熊熊灼烧,灵焰中,五色幡旗兜转着雷光,斑斓神霞与澎湃气机勾连到一处去,似是要酝酿一场凛冽风暴一般,可怖的威压席卷着整个静室。
真火前,柳元正与宗萱道子并肩而立,凝视着五色幡旗。
随即,少年似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以雷击桃木为骨,以五行雷属妖兽之皮为相,内合我练气境五灵元珠之修法,外应五行雷法玄篆!又有幡旗两面,以割阴阳!至此,这五雷灵幡算是半成了。”
说话时,宗萱道子也不去看那五雷灵幡,只是偏过头来,凝视着少年的侧脸。
“元易,自你炼宝开始,我便没有理会过,但如今看来,这幡旗也算是上品法宝了,只待你日后仔细蕴养,总有更进一步的时候,怎的到了你的口中,这等宝器只是半成?”
听得自家师姐疑问,柳元正笑的满是深意。
“若以雷幡而论,确实如绮萱你所说,这等宝器已然炼成,可是我原本预想的,却是五雷灵幡,这宝器的关隘,还在于一个灵字上面!
说来是昔日里敕封丹老神君给的我灵感,这五雷灵幡,幡面本就是依五行雷属妖兽,用其兽皮炼制而成,若是另寻的同种妖魂,同样炼入幡旗中去呢?
这些时日里频频炼制诸宝,我这心里感慨也就愈发良多,手中诸宝一一观去,唯火鸦神壶最为精巧玄奇,这便是法宝有了灵的结果,余者皆不如也。
倒不是说仍旧要将这雷幡也敕封成左道灵神,只是取来五妖之魂魄炼成器灵都足有大用了,妖魂多凶戾,这五雷灵幡炼制之初,本就是作杀伐之器的。
只是说来说去,枯坐在山门之中,这宝器只能半成了,若要将我所想复刻出来,还得是去两界山呐!亲手斩妖,以筹全功!”
话说到此处,柳元正的话猛然间忽地停住了。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一旁,宗萱道子也微微皱起眉头来,一双玉臂伸出,轻轻地环住柳元正的臂膀,望向少年的目光满是关怀。
数息时间,柳元正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
“近几日里,下意识提及两界山的次数愈发频繁了……天机感应,教人防不胜防。”
说话时,少年的神情愈显晦暗。
冲动与惊惧成为了此事的阴阳两面,交替浮现在少年的心头。
一时间,宗萱道子似也心生感怀,她偏过头,脸颊贴在少年的肩头。
“这么说,怕是劫运就在眼前了,万望无事,一切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