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升得很高了,很亮,照在人身上却没有一点温暖。
城墙下的尸体堆积如山,散发着浓浓的烤熟肉的味道。城墙上的尸体虽然已被清理,但是鲜红的血迹在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刺眼。
一只乌鸦飞了过来,落在一具尸体上,欢快的啄了起来。它的叫声又引来几只乌鸦,看到满地的丰盛的食物,齐声咕咕欢叫起来。
乌鸦越来越多,以至后来成片成片的飞来,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乌鸦,欢叫着啄着地上的尸体。
张辽拉起一张大弓,对着乌鸦群狠狠的射去一箭,试图想将那些乌鸦赶飞。一箭激射,两只乌鸦被射个连串,却对鸦群丝毫没有影响,甚至看都没哪两只乌鸦的尸体看一眼,依然高声大叫咕咕的啄食着地上的尸体。
“一将功成万骨枯!”
刘协闭着眼睛,满脸的泪水。
“启禀陛下,董卓家人已全部带到。”王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刘协睁开眼睛一看,以那九十高龄的董老太太为首的一群董卓家人全部跪倒在地。
“扶老夫人起来,把他们全部带到城墙边。”刘协冷冷的说道。
城墙下,遍地的尸体。遍地的残肢断臂。遍地的乌鸦争食那些昨天还鲜蹦乱跳的身体。
他们之中,有的是刚定亲的未婚郎,怀里揣着娇qi送的鸳鸯图案的手绢;
有的是年迈双亲的独子,父母每天都盼望着他穿着将军的铠甲凯旋归来;
有的是刚刚才做了父亲,qi子等着他回家给孩子取名;
有的是……
所有的亲情、爱情、友情、梦想和希望都被断送在雒阳东门,甚至无人收尸,马革裹尸草草掩埋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刘协激愤的说道:“老夫人,昨日你求朕给你董家留一点香火。这城下那些寻常百姓的香火难道就活该断掉?谁为他们留香火?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老人明显震撼了。虽然她儿子征战一生,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战场。
“这些人就因为你的儿子一己之私,便埋骨在雒阳东门。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妻子,他们的父母亲,都在等着他们回家团圆啊!”
“誓扫天下不顾身,八千铁甲战胡尘。可怜洛邑东门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那些董氏女眷多少有几个懂得诗词的,闻诗忍不住留下眼泪哭泣起来。
董老太太扶着女墙全身颤抖,良久才颤颤巍巍的说道:“请皇上派人传我那逆子前来答话,老身自有计较。”
“谁去传书?”刘协问道。
“臣去!”王越答道。
太阳渐渐升到半空中,照在董老太太的满头银发之上闪闪发光。
一队骑兵由远而近,飞速驰来。
一千多铁甲骑兵,人人身披铁甲,右手持枪,左手持盾。
当先三人:董卓、李儒和吕布。
兵马在城外十米处停下。
董卓抬起头来仰望城上。边上吕布左手持着一面蒙着铁皮的大盾,右手持着画戟神情紧张的戒备着。
城楼上董卓直系亲属二三十口人全部站在女墙边。董老太太满面怒容的瞪视着城下。
董卓大惊,立刻翻身落马,跪在尘埃里俯首就拜。李儒和吕布也跟着下马,李儒跟着董卓跪在一起,吕布则持着画戟和铁盾在一旁护卫。
“逆子,你有何面目前来见我?”董老夫人厉声喝道。
董卓涕泪交流:“不孝儿董卓来迟,罪该万死,还望母亲大人见谅!”
董老夫人怒道:“你明知我等在城中,却命人强行攻城,是想置我等于死地吗?”
董卓哭道:“卓儿闻我弟董旻及侄儿董璜已亡,以为母亲和全家老小已然遭毒手,故愤恨攻城报仇。不意母亲大人尚健在,卓儿万分欢喜。还望母亲大人饶恕。”
刘协松了一口气。史书上说董卓虽然残暴不仁,却对母亲十分孝顺,今天来看果然如此。
“你弟董旻不听皇令,当场抗法,被皇宫侍卫所斩。其余蒙陛下圣恩,均得以保全性命,家中女眷已归还府内,毫发无损。逆子你祸乱朝廷在先,又再行凶攻城,你欲置老身于何地?”
董卓听完又继续不停的磕头哭道:“孩儿知罪,孩儿不敢!”
突然李儒抬头问道:“我儿李逸可在?”
刘协突然涌出一股怒气,恶狠狠的喝道:“已被乱刀分尸!”
李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指着刘协颤抖而不语。
刘协喝道:“你只知自己有子,城下尸骨堆积如山,他们不是别人的儿子?”
这时一个跟刘协差不多大小的小孩猛的从人群里蹦到城墙边,大喊:“父亲,逸儿在此!父亲,逸儿在此!”
李儒抬起头来,将自己的儿子看个真切,猛的一喜喊了“逸儿”两个字,居然就晕了过去。
刘协恶狠狠地想道:你们一个个挂念着自己的儿子和母亲,却不怜惜别人的儿子和母亲,朕虽放过你们的家人,但一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董卓对着刘协道:“若罪臣就此撤兵,陛下可否交还罪臣之家人?”
刘协冷声道:“不可!你不退兵,城门绝不可开!”
董卓又问:“罪臣若退兵至长安,可否派小支部队前来迎取家人?”
刘协道:“可容慢慢商议。朕为天下之主,绝不会滥杀朕的子民,伤害你的家人。”
董卓不再言语,站起身来,对后面的铁甲骑兵喝道:“全体下马,跪谢陛下!”
后面的骑兵全部跳下马来跟着董卓齐刷刷的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三呼完毕。董卓起身对着城楼上大喊:“不孝儿即刻撤兵退至长安,他日再来迎接母亲大人,母亲多多保重!”
说完上马提起马鞭,突然又得马来,转身对城楼上大喊:“关外各路诸侯,名为勤王,实则各怀异心。陛下须小心提防,尤其是袁绍和曹操等人。罪臣祝陛下千秋万载,永固基业!”
刘协心里一惊,随即冷声道:“朕自有计较,不劳董将军费心!”
他已下旨削去董卓的官爵,故以将军相称。
董卓又道:“袁隗虽除,党人和士族势力仍在,他等皆拥护永安宫中之人,皇上不可不防。陛下宅心仁厚,当断不断,恐日后为患!”
刘协冷笑一声,撇过头不理他。
董卓似乎没感觉到他的不耐烦,继续喊道:“陛下年幼,恐为小人所乘。凡事须三思而行,多留提防之心,不可轻信他人。世上无尽善之人,亦无尽恶之人,善人可能变为恶人,恶人亦可成为善人。切记!切记!”
刘协呼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城楼下,一言不发。
董卓对着他的背影一揖:“陛下珍重!罪臣去也!”
说完策马大喝一声“撤!”
众人跟着董卓呼啸而去。
看着董卓等人带动的尘土逐渐消失在远方。
刘协这才转过身来,目视着董卓的背影离去,眼角竟然悄悄的挂着泪水。
珍重!
虽然迟早有一天朕还是要杀你以谢天下。
“嗬~~~~”
张辽突然仰天长啸。
“嗬~~~~”
胡车儿也反应过来了。董卓退了,皇上胜了!
“嗬嗬嗬……”
众将士也全反应过来了,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那种激动和欢呼,令天地为之变色。
当天下午,十三万多兵马以及辎重从雒阳城南轰隆隆的喧嚣而过,直往西去。没人抬头往城墙上看一眼。
刘协守在雒阳西门城楼,眼看着十三万多大军带着漫天的尘埃逐渐止息在远方,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是夜,李逸飞接探子飞报。
“启禀陛下,董卓贼军已退出函谷关,直奔长安而去!虎牢关的贼兵也弃关随之而去!”
刘协呼的吐了一口气,瘫坐在那张天下唯二的太师椅上。
“传王允,开榜安民,解除宵禁,另派人收拾城东阵亡军士尸体,统一安葬!”
“遵旨!”
“传卢植,将董卓贼军退兵入关的消息传达给同盟军,令各路诸侯进京见朕!”
“遵旨!”
“传张辽,令其派三千精兵驻防函谷关,严防董贼回兵攻袭。”
“遵旨!”
“你等退下,朕要好好静一静!”
“遵……旨!”
王越轻轻的走了进来,轻轻的叫了声:“陛下!”
回答他的确是一阵香甜的鼾声。
王越心疼的摇摇头,将他轻轻的抱起放到龙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睡梦中,刘协突然看到一人飘飘然到了自己的龙床前。心头大惊,想起身坐起却全身动弹不得,正惊恐间,却发现来者是左慈。
“陛下莫惊,糟老头是来跟陛下辞行的。此间事情已了,老夫要去凉州云游了。”
“朕被迫下旨杀了袁隗全家,心中一直不安,还望仙翁指点。”
“此事只须问曹孟德即可!”
“此人颇有奸雄之相,问他可靠吗?”
“奸雄与能臣,只在皇上一念之间。糟老头去也,陛下保重!”
话音未落,房间里突然涌起一阵迷雾,左慈身影淹没在迷雾之中。迷雾越来越多,整个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刘协奋力想挣扎起身,却逐渐醒来。屋内空空如也,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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