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冕下大恩!”
秦相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灵气与道则,缓缓修复先前被噬魂蚁所损伤的识海,恭声开口。
然后,他的余光瞟了一眼瘫倒在冰冷的钢铁地面上的“自己”,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无比熟悉的躯体声,无论是样貌, 气息,还是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灵魂波动,都让人察觉不到一起虚假。
——那一瞬间,秦相甚至产生了那样一种错觉。
那躺在地上、气息全无的尸首,真的就是他自己。
不过,哪怕万般惊骇, 秦相也有所预料——毕竟,江南可是变幻成黄玄子,堂而皇之混进了黄玄道场还未被发现一点儿端倪。
那么这般变幻之术用在自己与那拷问官阳老的身上,自然也应当是天衣无缝。
“只是……看着‘自己’的尸骸,多少有些奇妙的感觉……”老人摇了摇头,逼迫自己移开目光。
“离道的天卫密探秦相,已经受刑不住,死去了。”江南微微摇头。
秦相也相当上道,立刻躬身行礼,“道祖大人,所言甚是。”
然后,在门口的铁甲守卫的恭敬注视下,俩人一同走出刑部,走出了这片残酷而浑浊的土地。
至于“秦相”的尸首,自会有刑部长老执事处理,这点就大可不必道祖老人家亲力亲为了。
于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宫天位密探秦相,摇身一变,成了黄玄道场顶级拷问官。
又是十日, 黄玄道场至高机构黄玄殿传达任命书, 因刑部外籍拷问官阳悱延审讯离道密探有功,特调离刑部,侍奉于道祖身旁。
消息一出,大多数寻常的弟子和长老倒是挺过去就过去了。
但一些核心的高层,可是悍然一惊!
这一天,黄玄殿。
作为整个黄玄道场的“一言堂”,巍峨的苍黄大殿陨落于黄玄道场中央区域,周遭又有九座形状风格各异的庞大宫殿拱卫,悬浮于高天之上,大日之下,天威凛凛。
身着黑金甲胄的兵士,宛如屹立的钢铁雕塑一般,列在悬空的通天大道两旁,一丝不苟。
正个黄玄殿周遭的氛围,威严而肃穆,甚少人烟。
但今日,一道道身影却面色凝重, 接连朝黄玄殿主殿而去。
——而他们经过之时, 尽管已是百般收敛自身气息, 但仍让周遭守卫感到一阵喘不过气儿的压迫力。
残仙!
行走在通天大道上的, 影影绰绰的七道身影,正是黄玄七尊!
无论是战力还是地位,都仅次于道祖老人家的七位至高存在!
这一点,从他们的行宫就是那环绕黄玄殿的七座巍峨宫殿这一点,便能窥见一丝端倪。
可以说,在黄玄子平时入梦闭关参悟之时,这七位残仙便决定了诺大的黄玄道场甚至整个黄玄域的方向!
但现在,七人皆是眉头紧皱,走进殿中。
宽阔的大殿之上,没有威严的王座,只有一枚老旧的蒲团,蒲团前有九柱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香,徐徐燃烧,升腾起廖廖青烟。
七位尊者快步踏入,俯身跪地,高呼,
“拜见道祖!”
“起。”
那蒲团之上的伟岸身影,眼眸微闭,传出声音来。而在他身旁,一道红袍人影,垂首而立,一言不发。
于是,七位残仙这才起身,抬起头来。
黄玄子打量着他们。
这七人男女老少皆有之,气息浑厚,一举一动都暗合天地至理,颇为不凡。
当然,对于残仙以上这等存在来说,样貌已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毕竟哪怕七人之中看起来年纪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也是那种活了数万年的老怪物了。
此刻,七人看向道祖眼中带着尊敬与憧憬,但看向黄玄子身旁那红袍人时,眉头却是不自觉的皱了一下。
终于,那七人之中,为首的一位面目沧桑,气息沉稳的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口,“道祖,听闻您……让左靳二人去了蟠龙域?”
黄玄子微微抬起眼眸,扫过下方众人,微微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七人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震!
蟠龙域,与黄玄域相互接壤,同样乃是乾天座下三十六道域之一,其中尊道场唤作蟠龙道场,由无比古老而强大的道祖——龙主所统治与管辖。
其整个道域的实力,在三十六道祖中也属于中上之流。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黄玄域和蟠龙域,两大道域之间可不大对付。
而在过往的岁月中,据说黄玄子与龙主还曾发生过不止一次的冲突。
据说闹地最大的一次,甚至双方还打进了葬海,最后的结果是黄玄子断了一只手,而龙主折了一只角。
若非最后连乾天之上的那位存在都看不下去了,出手干预,恐怕会燃起两个道域之间的全面战火。
而也是因为那位的警告,近数十万年来,两大道域之间虽然底下的小摩擦不断,但高层始终保持着克制,未曾再爆发什么大规模冲突。
——这些故事,七位残仙并未亲自经历,因为那个年代,他们甚至还未曾出世。
但蟠龙域与黄玄域的纷争,却基本上是人尽皆知。
哪怕如今,碍于乾主的存在,两大道域虽然平和,但也是冷战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黄玄子却突然派人出使蟠龙域,甚至还是他自己的亲传弟子!七位残仙哪儿还坐得住,连忙卿见!
“诸君,有何不妥?”黄玄子见他们神色异样,缓缓开口。
这事儿,确实是黄玄子的命令。
或者说,是被江南顶替后的黄玄子的命令。
——先前,秦相被带到刑部后,黄玄子晚了几个时辰才去审问,便是因为在这途中他又派出自己的两名弟子,出使蟠龙域去了。
一开始,他本来是打算以优先点燃青灯作为第一要务,其余之事都排在后面——反正根据情报,大白猪还能撑,东娴也不急,至于重启大阵,那就更不急了。
但现在,既然意外顶替了黄玄子的身份,那么一些事也可以同时进行了。
“道祖……蟠龙域一向与我玄黄道场水火不容……”这时,黄玄七尊中的唯一一位女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属下愚钝……猜不出您为何突然派遣出使……”
要是一般的事儿,黄玄七尊对于这位道祖的决定,那是绝不会有一丁点儿的质疑。
但蟠龙域不一样。
他们是生怕黄玄子上头了。
毕竟很多时候,仙人之尊的执念比之凡人,还要恐怖得多。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有那种执念,方才能在修道之路上超脱终生,登临仙境。
“数十年前,蟠龙域发现了一头猪妖,遭蟠龙域诸多道场围杀猎捕。”
黄玄子垂下眼帘,声音轻缓,
“吾对此有所耳闻,冥冥有感,遂以天机演之,得知那猪妖乃是吾早年一位故友转世,让左靳右惬出使,便是意图将其接回。”
听罢,众人当即一愣。
那猪妖之事,他们也或多或少听过了一些,但一直未曾在意。
现在道祖大人坦言,出使蟠龙域就是为了那头猪妖,却是让众人在惊愕之余,也松了口气。
——只要这位老祖宗不是那根筋搭错了想去找龙主的麻烦,那就万事大吉。
毕竟,据他们所知,蟠龙域虽众多道场都加入过那一次围攻,但作为主道场的蟠龙道场却未曾参与。
既然如此,想来以自家道祖的面子,要来一头不那么重要的猪妖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属下……了然。”
黄玄七尊中,一位形容枯槁的老者深吸一口气,再度行礼,“多谢道祖解惑。”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告退之时。
殿外,传开了动静。
——一高一矮两道年轻的身影,相互搀扶着走进点中,两人皆容貌俊秀,气息灵动而强悍,正是左靳与右惬两名仙人之徒。
此刻,俩人虽面貌略显狼狈,但却没有什么伤势,来到殿中,噗通一声跪下。
“老师,徒儿无能!”
话音落下,黄玄七尊皆是心头一个咯噔!
便只听左靳继续道,“徒儿按照老师的吩咐,拜见蟠龙道场蟠龙主,并说明来意,但那龙主却说……”
说到这儿,俩人皆露出愤懑与屈辱之色,仿佛说不下去了那样。
黄玄七尊顿感不妙,其中一位粉雕玉砌的孩童模样的残仙,焦急道,“说什么?”
左靳有右惬对视一眼,“龙主说——哪怕一草一木,既生在蟠龙域,便生是蟠龙域的魂,死是蟠龙域的鬼,谁也别想带走!”
话音落下,七位残仙顿感头皮一炸!
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蒲团之上的道祖。
只见黄玄子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神色,面无表情。
但黄玄七尊却忍不住心头发怵!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们同时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压迫力,自四面八方,浩荡而来!
良久后,黄玄子才站起身来,垂下眼帘。
“道祖……”
“老师……”
殿下,黄玄七尊与两位仙人之徒皆是一脸担忧。
“他不给,那吾便……亲自去取。”
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却让所有听闻之人心神俱颤!
“道祖!息怒!”
“道祖!此事尚可从长计议!”
“道祖!如今两道大战在即,切莫自乱阵脚啊!”
“……”
那一刻,一道道焦急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言辞恳切,又透着无尽的担忧。
对此,黄玄子只是投下一瞥。
刹那之间,整个黄玄殿鸦雀无声!
就仿佛苍天坠落下来那样,浩荡的压迫力让七位残仙尽皆失声!
黄玄子没有再说话,但那平静的目光所含之意,却昭然若揭。
——你们在教我做事?
.
半日后,乾道中土,天山道场。
作为被三十六域拱卫环绕的至高之地,天山道场在乾道的地位自是毋庸置疑。
同时,乾道任何大的变故也会在第一时间经由天山道场传递到那位至高无上的“王”的耳中。
——两位道祖即将掐起来这样的大事儿,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在龙主和黄玄子相互表态后,甚至没有超过半天的时间,消息就已经跨越万千山海,传到了天山道场。
布满玄奥复杂的符文的道场中央祭台,山河神鉴好好悬浮在天上,缓缓运转。
下方,盘膝而座的乾主双目微闭,一言不发。
而祭台边缘,一位浑身都笼罩在漆黑大袍里的身影,恭恭敬敬地将黄玄域与蟠龙域的纷争,一一道来。
——或许对于这位执掌乾道无数岁月的王来说,一切他早已知晓,但禀报的流程,却是不可省略的。
而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乾主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模样,甚至连眼眸都未曾睁开。
那黑袍人,也识趣的再度跪拜行礼后,缓缓退下。
乾主这般反应,就跟明显说明了他的态度——不在乎。
同时,也将代表整个天山道场的态度。
当黑袍人离去后,那乌鸦才从某个角落出现,一脸惊悚之色,“不是吧?不是吧?老家伙,如今离道复仇在即,你家后院儿都快起火了,还这么冷静?”
乾主抬起眼帘,看了它一眼,没理会。
乌鸦也不觉尴尬,由衷开口劝道,“要老鸦说啊,还是算了吧?别打那东西的主意了,与其冒如此风险,倒不如好好备战,如何?”
话语之中,似带着一股诡异的魔力,仿佛让人不自觉地认同它那样。
——蛊惑。
“两个鼠目寸光的家伙,便让他们闹腾去吧。”
乾主眉头一皱,睁开眼来,随后看向乌鸦,声音中透着无比的冰寒!
“另外,哪怕你的天赋对老朽并没有一点用。但,倘若你再试图蛊惑老朽……”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言语之间的恐怖杀意,却是已昭然若揭。
乌鸦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目中露出惊骇之色,一溜烟儿飞上了天。
然后,地上的乾主方才重新闭上眼眸,沉浸在山河神鉴之内。
但也正是这时,先前还似乎被吓到了而无比惊恐的乌鸦突然变了一副颜色。
那漆黑的双目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瞳孔里倒映着下方乾主的身影,竟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之色。
“真的……没有用吗?”
“自大的老家伙啊,你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于你么?”
“啧,鱼陷于网,而不自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