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镜泊湖附近后,视线里开始出现五彩斑斓的光芒,是镜妖的身体折射着阳光返照出来的特殊光晕,沥空剑挑起锋芒的剑气,一点点将危险的瘴气搅散,一直走到湖边,萧千夜谨慎的抬手抚摸,感觉五指像陷入了泥潭,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透明墙壁,云潇连忙按住他,小声说道:“还是让我来吧,你法术学的那么差,一会别没见到巨鳌就暴露行踪了。”
他往旁边退开一个身位,云潇小心的摸了摸法术的屏障,用微弱的火苗一点点的向内部渗透,果然一条细细的裂缝从她的指尖出现,云潇得意洋洋的对身边的人挑了一下眉毛,稍稍加重了手头的力道,一声极轻的“咔嚓”声过后,眼前的空气仿佛被撕裂成两半,她赶紧拉着萧千夜的手侧身挤了进去,低道:“不能再扩大了,要不然会被施术者察觉。”
跨过这堵“墙”,真正的镜泊湖才终于呈现在眼前,一只巨鳌悠闲的漂浮在湖面上打盹,围绕着它的镜妖亢奋的闻声而来,顿时视线里出现无数奇妙的画面,云潇竟有刹那间的失神忍不住定睛凝视了过去,不等她反应过来,萧千夜按住她的脑袋一把塞进了自己的怀中,紧张的道:“别和它们对视,这东西能窥视内心汲取精神力,是湖中精灵蜕变成的魔物。”
说话间,他自己反而是毫不在意的望了过去,毕竟特殊的金银异瞳已经不会轻易被这种东西蛊惑,无数镜妖翩翩起舞,身体折射着千百年以来窥视的人心,有厮杀,有爱慕,有进退两难的无奈,也有孤注一掷的狠毒,萧千夜心中感叹,就在此时,一只镜妖突兀的掠入他的眼底,四目相对之下,对方眨着眼睛露出不解的神色,然后避嫌一般的飞走了。
他莫名恍惚了一刹,如果镜妖能呈现出他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软弱,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面呢?
“知道了知道了,快放手!”云潇被他冷不丁的按住脑袋,头发缠着手臂上扯得有些疼痛,只能低声催促让他快松手,萧千夜紧盯着周围的变化,才微微松了手臂,忽然目光剧烈的一颤被镜妖身上的画面惊得倒抽一口寒气——镜妖是一种形似镜面的魔物,会将最隐晦的东西展现在自己的身体上,而此刻那只和云潇对视过的镜妖正悬浮在他三步开外,露出一片苍白落魄的原野之景。
那是什么……他心中震惊,在发出这个疑问的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那是神界覆灭的东方支柱凝渊之野!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影傲然而立,和他心中某个碎片之力产生奇妙的共鸣,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死一般的沉默,即使带着隐隐的心痛和不舍,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天道有序,不容亵渎,他是法则,是标杆,是一条冰冷的直线不容置疑不容侵犯,然而众神叩首求情,神女低头凝噎,那颗亘古不变坚守原则的心竟有一刹那的动摇。
短暂的数秒仿佛凝滞了时空,无人能懂的感情终结在绝对的审判下,再无重聚之日。
片刻的迟疑,让命运的齿轮朝着未知的方向静悄悄的碾压过去,萧千夜紧咬牙关,东冥境内有很多河流,大多数会朝着中心的禁闭之谷流去,最终在五帝湖汇聚,镜妖虽被军阁归为魔物,但它们本身其实是吸收天地灵气幻化而出的湖中精灵,只是沾染了魇魔的气息,竟然能通过窥视云潇的内心将远古那段掩埋的往事重新呈现?为什么,为什么他越是想隐瞒的事情,越是会在不经意间阴魂不散的呈现?
云潇被他无意识用力的手臂死死的按在胸膛上,闷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昏厥过去,萧千夜这才幡然回神,一边不动声色的击碎那只镜妖,一边头也不回的拉着她往巨鳌背上跳过去,直到被他一路生拉硬拽冲到集市的巷道中云潇才死死的按着他不让走了,她大口的喘气,像看神经病一样瞪了一眼身边面容铁青的男人,低声骂道:“你搞什么呀!我都说了不会再和镜妖对视了。”
“镜妖危险嘛。”他心平气和的解释,随口就将刚才剧烈的情绪起伏不动声色全部压制了下去,再看冷冷清清的集市,此次的商会令本就是突然颁布,巨鳌受到舒少白之力的影响后曾短暂的临时变道停靠在漓水附近,随后才在文舜的引导下躲进了镜泊湖,这也导致山市内部很多因来不及撤退而滞留的商户和客人不得不进退两难的在这里等待消息,整个街道鸦雀无声,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神色忧虑的走在路上。
好在云潇也没看出来他的反常,探着脑袋小心的往大街上张望过去,低道:“人这么少,我们要是走出去岂不是太惹眼了?猎魔人说过文舜是把机械凰鸟藏在了一个空间结界里,那么大的法术如果还要长时间的维持,不仅对施术者的修为要求极高,而且肯定是需要阵眼支撑的,我们得想办法找一找阵眼所在,只有将其破坏掉,才能让结界暴露出来。”
萧千夜本就不懂这些,指着中心高大的蜃楼回道:“山海集的主人大多数住在那里,先过去看看。”
这只外来的巨鳌和从前那只在集市的布局上可谓大相径庭,仿佛是为了给客人营造出一种富贵的感觉,所有的商铺都修整的极为高大华丽,虽然阳光无法透入,灯笼也早就熄灭,但是那种肉眼可见的奢靡还是冲击着两人的视线,这里没有逼真的秀丽山水,而是换成了富人们更加喜欢的摇钱树,一路种到了蜃楼的脚下,叶片上镀了一成薄薄的金片,在昏暗里也熠熠生辉,无风自动发出铜钱的声响。
“果然有钱人都是一个德行。”云潇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问道,“要是找到那批机械,你打算怎么办?”
“它动起来才是武器,停在地面就只能算废铁。”萧千夜呢喃回答,眼里闪过锋芒的光,压低语调,“要是能直接缴获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坦白说如果文舜手上没有那些东西,我只要找到巨鳌就能杀了它一了百了,但是现在我不能这么冒险,那东西要是真的发疯冲进城市里鱼死网破,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为此丧命,最差的结果就只能趁着它们尚未启动先销毁,反正神工坊的人被我扣住了,武器的话还能再造。”
“你真的想要那批武器呀?”云潇停下来,踌躇半晌小心问道,“要是神工坊坚持不肯提供图纸和操控的技术,你、你不会真要对他们严刑逼供吧?”
“我可以去找藏锋嘛,现在西岐岛被他并入东济,关于机械的材料肯定早就落入他的手里了。”被她问的有些心虚,萧千夜尴尬的咳了一声赶紧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云潇半信半疑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你要那么危险的武器做什么?”
他停下来回头看着她,这一次的语气则是极为认真的:“有没有和用不用性质是完全不同的,飞垣是个固步自封千百年的海上孤岛,虽然现在可以依赖日冕之剑的力量让大多数有心之人望而却步,但明溪只是个普通人,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一个国家如果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那注定不能长治久安,这批机械可以增强国力,可以一代一代的传承发扬下去。”
云潇不解的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半天没回话,她曾经历过死亡,然后获得了新生,但对于这世上的大多数生命而言,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点。
萧千夜叹了口气,目光深远:“强则存,弱则亡,天下太平是不可能的,只有自身足够强才能不被觊觎侵略,日冕之力原本并没有这么强,至少在有史记载的这么多年来,它从来没有展露过像现在这么强悍的神力,阿潇,我虽不喜欢明溪的行事作风,但他确实是特殊的,在阳川的地宫里,我曾见过属于他的星位图,那是和开国皇帝首尾相应的帝星,他命中注定是可以力挽狂澜的救国之君,所以才能让日冕在他的手上大放光彩,可还是那句话,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他早晚也会死去。”
突然,萧千夜沉默了一瞬,仿佛想起来什么事情,神色瞬间有几分复杂:“其实星位图所示他只能活到三十六岁,是你在终焉之境的行为意外改变了所有人的命途……”
“我什么也没做就被你打晕了。”云潇凑到他的鼻尖上中断了对话,萧千夜一愣,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鬼使神差的接下她的话反驳,“我没有打晕你。”
“嘻嘻。”她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笑着,故意发出一声用力的抱怨,看着像调侃,眼睛又无比澄澈,“是你在终焉之境的行为改变了所有人的命途,也救了我。”
这句话让他的眼眸瞬间灰暗无光,那只古代种依偎在帝仲怀中向他诀别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放弃了此生最重要的朋友留给他的契机,放弃了数千年以来唯一的复生希望,只是为了彻底将她推出星辰的轨迹。
“不是我……”他终究还是开了口低哑的一笑,然而话未说完就被云潇挥手打断,指着前方凭空出现的人惊讶的道,“你快看那里,我一直盯着这条路,那个人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肯定是从结界里走出来的,我们快跟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事关重要,他立刻收回了瞬息万变的情绪,不近不远的紧跟着那人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