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刹那间,文渊右手木筷轻敲,一个茶杯平飞而出,直撞穆言鼎双拳,杯上附着九转玄功内劲,竟没洒出一滴茶水。穆言鼎冲势不止,双目圆睁,长啸一声,抱拳的十指向外猛弹,指力仿佛一阵炮弹,“砰啷”一阵声响,茶杯在半途已震成无数碎瓷,混着一波茶水反激回来。
文渊听着这些声响,经脉中一阵混乱,真气激荡难以自制,顿时更惊:“我的功力已达极尽了?怎么完全控制不住?”此时他无暇细想,双筷连挥,六个茶杯连环飞出,分打穆言鼎上下各路,但是哗啦乒乓一阵,全被弹指内力震得支离破碎,水花共瓷片飞散。
文渊闻声,气路更是翻腾不已,双手一松,已拿不住筷子,感到穆言鼎指力已无可挡,忽然一股真气自丹田急窜而上,流转全身,聚会双掌,随即遍体空乏无力。
此时“黄钟毁弃”功劲已到,第一道指力射在文渊身上,文渊猛觉经脉中一股厉劲入侵,血脉一跳,似乎听得到声音。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一道道锋锐绝伦的指力击在身上,文渊感觉那声音更加清晰可闻,身体却也如欲撕裂粉碎。
霎时之间,文渊眼前一黑,耳中回转着无数声音,上船前小慕容的温言软语、海浪的澎湃汹涌、铁指环交碰、木筷击杯、穆言鼎的暴喝、司空霸等人倒地的声响、茶杯破碎、水花飞散、乃至于自身受到真气重击时,体内经脉骨骼、内脏肌肉的反应,各种声响接踵而来,萦绕耳际,有的好听,有的难听,却又不得不听,挥之不去。
文渊脑中天旋地转,不知该听哪一声才是。忽然,耳边响起了一声琵琶的絃声,那是世上独一无二,唯有紫缘才能奏出,天籁一般的声音。文渊听得一声,诸般声响顿时消失在耳边,再听得一声,双手不自觉地微微举起,又听得一声,文渊陡觉神清气爽,感到了血脉运行的节奏,掌握了真气纵控的韵律,心中大畅,双手任意一拨一挥,空际响起一阵铮然琴声。
他猛然一惊:“我并没当真弹琴啊,哪来的琴声?”陡然心神苏醒,睁开眼来一看,穆言鼎卧在地上,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双手满是鲜血,十根指头血肉糢糊。再一转头,司空霸、狄九苍、卓善等人都晕倒在地,无一稍加动弹。文渊诧异莫名,望着穆言鼎,心道:“怎么他们全都倒下了?司空霸他们是被这姓穆的所震昏,但是……怎么他也倒了?”
他错愕之余,一提内劲,一道气息悠然流动,通体舒畅,如沐甘露,竟无丝毫损伤,反而更感精神奕奕,身轻体健,宛如脱胎换骨。
文渊低头望着双手,忽然豁然领悟,他又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印证了“文武七絃琴”中的武功。
虽然文渊早已知晓藉“文武七絃琴”修练内功的诀窍,但是那也只是助他进展,学是学了,却尚未运用得当。他生性自在,由文武七絃琴领悟到的外功多于内功,剑法、掌法、轻功都已掌握了极尽精微的要旨,但是对内功始终领会有限,尚未真正学以致用。
内功可说是武学进境的锁钥,文渊未得人指点,虽然自行从文武七絃琴中悟出许多奥妙,却碍于见识修为,在内功上未能触发机杼。与穆言鼎这一战,却令他第一次体验了音律与内力的结合。穆言鼎的“五音弹指”,与文武七絃琴的路道虽然不合,但连番内劲交锋之下,文渊已亲身经历了一次音韵与武功的交流,顿有视野大开之感。
四季交替,日月运行,乃至天地万物,莫不有其规律,人也不例外。文渊所体会到的,正是纵控人身呼吸吐纳、筋骨脉络诸般规律的妙法。这比之他利用文武七絃琴的絃来激荡内力,以求进益,自然是更高了一层的境界。
这一场生死交叠的决斗,文渊在最后关头本能地反击,洞悉穆言鼎指力的节奏,从双掌反推而出,巨力去而复返,震碎了穆言鼎双掌骨骼,也定下了胜败之数。文渊虽受伤在先,但还不算如何严重,穆言鼎却受到无与伦比的重创,若非他内功根基雄厚,早已被自己“黄钟毁弃”的猛招震裂全身骨骼了。
文渊四下回望,见船上人人昏晕,心道:“这些人该当如何处置?这位穆前辈对紫缘似乎颇为敬重,且先不伤他性命。”一念及紫缘,又即想起:“刚才听到了紫缘的琵琶声,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一时之间,自己竟也无法分辨。
一沉吟,将司空霸等人一一点了穴道,以免他们醒来,又生麻烦,接着便走出舱外,想到底舱看看紫缘是否真的醒了。
走到了甲板,只见几个水手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也是给穆言鼎震昏了的,想是他急于求胜,全没考虑到船上许多人功力不逮。他随意一望,忽然见到一艘四帆大船从南边缓缓驶近,第一张帆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非”字,第二张帆上也绣着一个“非”字,第三张帆上绣的又是一个“非”字,最后第四张帆上,仍然绣了个“非”字。
这等明目张胆,武林中任谁见了也知道是什么人的座船。文渊呼了一口气,心道:“一难方去,一难又来,看来他们是往这船来的。”略一思索,立刻奔下底舱。
【一百五十】
到了底舱,不见有何动静,不正宝箱中一无声息。文渊奔到箱边,轻轻拍了几下箱子,叫道:“紫缘,紫缘!”叫了几下,不闻琵琶声回应,心道:“果然是幻觉,紫缘还没有清醒。”
这时一阵哨声自海上传来,极为刮耳。文渊一听,便知是四非人的哨音,心道:“且应付他们一下。”当下冲到上舱之中,在狄九苍衣袋中一探,摸到了十几两碎银,随手丢在一旁,再一探司空霸的怀里,搜到一根管状的物事,拿出来一看,却是根黑色短笛,上面刻着一圈又一圈的羽形花纹。文渊心道:“多半是这个了。”将短笛放到唇边轻轻一吹,笛中飞出一阵夜枭鸣叫般的怪声。
当下文渊快步出舱,藏身甲板暗处,短笛就口,使劲一吹。他刚刚悟出人身规律与武功之间的秘要,此时吹笛,自然而然地用上了,笛声顿时如禽鸟大唳,穿风越浪而出,一波接着一波,少了一股尖锐之意,却显得更为开阔浩瀚,震动四方。
文渊本想学着东宗诸人所发声响来矇混过去,以免对方不闻回应,前来探查,没想到用力一吹短笛,却和轻轻一吹大有变化,不禁心下惴惴,不知能否骗得过去。
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隔海传来,道:“可是程掌门到了?四非人在此问候。”
听那声音,正是四非人中排行第二的云非常。他听到文渊的哨声,暗暗吃了一惊,心道:“司空霸功夫虽强,哨声中无此内劲,必是程太昊亲自到了。”当下出声叫唤,却不闻船上有人回应。
云非常等了一阵,见云霄派的船上全无动静,暗暗咒骂,道:“这程太昊架子好大,居然不理老夫!”
旁边一个轻轻淡淡的声音笑道:“人家是一派掌门,不理你也不打紧啊,要是他不理老大,那才说不过去呢,是不是?”
这人是个女子,却是四非人之末的莫非是。
云非常骂道:“刚才这程太昊还不在船上,什么时候过来了?难道他听到咱们把那紫缘交给穆老鬼运送,就巴巴的跑上船去先偷尝了?我可不让他占先!”莫非是格格笑道:“老二,你也太紧张啦。八柄钥匙都在我们这儿,你怕什么啊?程太昊胆子再大,又怎敢硬毁不正宝箱,招惹我们老大?”
那边文渊没听到四非人船上再传出哨声,也并未再加驶近,心道:“总算是平安无事。”探头张望,见四非人的船虽不逼近,也不远去,不近不远地跟着,一同往东而去,当下走回底舱,心里暗想:“看来他们都是要往红石岛赴夺香宴的。如果我掉头回航,必定给他们发觉。但此时不走,又如何救出紫缘?”随手一推箱子,一动也不动,看来不下三四百斤,加上紫缘也在箱中,单凭文渊自己,实在难以搬动。何况就算搬得动,也不能踏着大海离开,终归是要乘船的。
他正在大伤脑筋,忽听上头传来几声咳嗽,声音甚是衰弱。文渊听是穆言鼎的声音,走到上舱一看,见他坐在地上,神情萎顿,银白的长髯沾了点点斑斑的鲜血。
穆言鼎见文渊来到,点了点头,低声道:“佩服,佩服。文武七絃琴蕴藏的武功,老夫亲身领教了。”
他说话虽然连贯,却是全无中气,虚弱之极,似乎随时都要断气。
文渊望见他双手十指皆受重创,心中颇感不忍,躬身道:“晚辈身不由主,伤了前辈,日后自当陪罪,这时却是不行。”
穆言鼎道:“你是来救紫缘姑娘的,现下自然是与本派为敌,何须陪罪?你若有本事从老夫身上夺去钥匙,那是你的本事,老夫……心服口服。”说到这里,手按胸膛,身子微颤,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文渊听到“钥匙”两字,心神大震:“那司空霸说,钥匙都在四非人手上,但……难道,他竟然有那箱子的钥匙?”眼望穆言鼎,见他眼中殊无敌意,反而带着些微催促,心中恍然大悟:“他并不希望紫缘被送到夺香宴上。”
穆言鼎见他神色变化,知道他已然了解,有气没力地一笑,伸手入怀,取出一串钥匙,道:“老夫身在皇陵派,决不倒向外人。这串钥匙……乃是……乃是你自己取得,并非老夫不战而屈。”文渊点点头,轻轻接过,心道:“你想放紫缘,却不肯背叛皇陵派,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看着手中钥匙,心中忽感歉疚,低声道:“穆前辈,晚辈日后定当延请良医,治好前辈的指伤。”穆言鼎微微一笑,道:“老夫的朋友中,也有一位精于医道的,你不必费心。”闭起双眼,慢慢端坐运功,调理内伤,不再说话。
文渊一揖退出,奔回底舱,在箱子边拿出钥匙一看,共有四把钥匙。这钥匙本来只有两把,是龙驭清自唐非道的尸身上搜得。当日唐非道被小慕容用计杀死於长陵地宫,事后龙驭清在他身上搜出两把钥匙,虽不知用途,但仍命人印下了模子,将唐非道尸体和钥匙一并交给四非人剩下的三人,私下又用模子铸出了两把钥匙。
后来龙驭清见到四非人的“不正宝箱”,知道这箱子不仅牢固,且与四非人的一门诡异武功相关,心道:“日后若与寇非天翻脸,需防他以此箱暗算,最好能先行破解。”于是命一名长于机关的手下暗中观察不正宝箱的黄金角,配合原先唐非道的两把钥匙,又造出了两把,这四把钥匙可以开启不正宝箱的一个面。
这次夺香宴,四非人故布疑阵,不亲自带着紫缘,却交给皇陵派和云霄东宗诸人押送,龙驭清派穆言鼎送紫缘出海时,将这四把钥匙交给穆言鼎,原是要他有机会时偷偷带回紫缘,以继续逼问文武七絃琴的奥妙。但他绝未料到,穆言鼎竟会败在文渊手上,更把钥匙交给了文渊。
文渊将钥匙一把一把往黄金角上试着插入,接连试了两个角,都没一把能够开启,心中又是紧张,又是不安,暗暗安抚自己,呼了口气,低声道:“别急,别急!”试到第三个角,连插三把钥匙,都徒劳无功,试到第四把,“喀”地一声,应手而入,只因试得急了,手指在箱缘一撞,竟还擦破了皮,出了点血。
文渊大喜,转动钥匙,“喀啦”一声,将一个黄金角的扣锁解开。接着喀啦、喀啦,又解开了两个角。他心情激动,欣喜若狂,低声道:
“紫缘,我又可以见到你了,你又可以见到我了!”再将钥匙插向最后一个角,不料却无法插得进去。
他呆了一呆,手上使力,钥匙却仍无法插进,显然钥匙不对。文渊心里一凉,叫道:“那怎么会?”一掌拍在箱面上,铁箱嗡嗡而响。他懊丧之极,心中满是失望沮丧,喃喃地道:“只差一个了,为什么就差这一个?”
气恼之余,文渊拿起钥匙到眼前看了看,忽然一呆,叫道:“啊呀!”
只见手指所夹那把钥匙白光闪闪,略带血迹,却是他第一把用来打开锁的钥匙,当然没法子打开这一角。他略一发楞,随即哑然失笑,低声道:“糊涂鬼,简直该打!”拿另一把钥匙一试,喀啦一声,黄金角开了。
四角俱解,文渊抓住铁板边缘,用力向外一拉,铁板应声而开,里面出现的,正是他日夜牵挂的一张脸蛋,静静地,似乎睡着了,那白皙而略透嫩红的脸蛋上拂着几丝长发,令人惊艳的赤裸身体坐倚着箱板,身上凌乱地盖着一条璀璨斑斓的锦缎,怀中抱着一具桐木琵琶,纤细却又柔润的手指轻轻搭在絃上,似乎这么寂静不动,也有一阵浑然天成的妙韵流动。
噹啷几声,钥匙落在地上,文渊将琵琶搬开,把她的身子轻轻抱出,身子忍不住兴奋得微微颤抖,拍拍她的背,柔声道:“紫缘,紫缘!”
受到他掌上真气激荡,那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紫缘轻轻一声嘤咛,第一眼睁开,忽然看见了最想看见的人。她惊喜极了,樱唇一张,却没发出声音。文渊随即想起她被点了哑穴,伸手替她解了穴。
紫缘身子轻轻一颤,脸上露出幸福而舒雅的微笑,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来,被关在这里面后,我从没害怕过。他们再怎么对我,我都不怕,也没有当真伤了我。”文渊心中情思洋溢,紧紧搂着她,轻声道:“你把我最担心,最想问的都说啦。”紫缘微笑道:“因为我也担心你啊。”文渊笑道:“担心我什么?”紫缘悄然垂首,轻声笑道:“怕你担心着我啊,所以我要你一见到我,就安了心。”
文渊心中一热,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紫缘“嗯、嗯”几声,略见羞涩,轻声道:“别……别这样啦。”文渊道:“怎么啦?”紫缘脸蛋透红,轻轻地说道:“我们……我们先离开这里,有什么话再慢慢说嘛。”文渊拍拍后脑杓,笑道:“我只是好想亲一亲你,没别的意思。不过也是不错,我们可还没脱离险地。”
他轻轻放开紫缘,见到她赤裸的娇躯,一时有些头晕目眩,急忙撇开眼光,道:“我去给你找件衣服,你先遮掩一下。”
紫缘满脸晕红,害羞地点点头,将箱中那条锦缎拿来披在身上。她不是没给文渊见过裸体,然而两人还没有当真好事成双,差着这么一点儿,感觉毕竟有所不同,文渊看着固然魂不守舍,紫缘也是不胜娇羞,将那罗缎掩着自己胸口,也是不得不然。
文渊奔到上舱,见穆言鼎仍然运气打坐,脸上时而惨白,时而红润,此外所有人都或仰或卧,无一转醒。除了众侍女身着锦衣,此外并无女装。他略一思索,把倒在脚边的狄九苍衣裤脱了,拿在手里,再抱了一个锦衣女子回底舱,说道:
“紫缘,你先换上她的衣服,再给她穿上这套衣裤。”紫缘道:“我直接穿这一套不成么?”文渊道:“这是男子衣衫,你穿不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