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沈复便停了下来,没再开口,只静静地看着远处。
周衡觉得他是在给自己时间消化刚才所说的话,又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在等自己的答案。
可是,这样的答案哪能轻易给出呢?真要给了,便是一生一世啊,那样也就意味着,自己要跟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一刀两断、永无再续的可能了啊!
前几日才刚拿到了黑玉印章,那掌柜的说,西北大漠深处,或者还有什么北方的雪山底下,不是就埋着这样的黑玉矿么?万一到时找到了那马首玉雕怎么办?
这会儿,周衡忘记了医生告知的外婆余下不多的时间,忘记了那个世界的艰辛,只想着,自己要是应了他,自己曾经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地方,便要从此消失无影踪了。
可是,要是不答应,周衡又痛苦地觉得,自己确实也舍不下他,想到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话,先不说事败会如何,事成了,想到他要从此一个人孤零零地往西北去,自己又心疼得厉害…
唉,要是有个时空穿梭机该多好,那自己就能欢快地来回穿梭自如了!
陷在痛苦纠结里的周衡,虽然依旧抱着沈复的胳膊一动不动,双眼却已经在止不住地流眼泪,唉,说起来,自从到了这个世界,短短数月,流的眼泪简直比过去二十余年的都要多,怎么会这么让人难过呢?
“你哭什么?”沈复感觉到自己的衣袖有些湿,这才惊觉周衡在无声哭泣,赶紧一个转身把她抱在怀里,一边低声道歉:“是我不好,阿衡,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
又一边摸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跟她解释:
“你别担心,这件事,听着颇有风险,那是因为你不太了解具体情况,这些日子我已经差人做了些准备,回头再找时间一一说与你听,皇后娘娘那边更是早就在准备了,哦对了,还有件事情…嗯,之前从门房那里看到了你买来的那枚印章。”
沈复这一说,周衡立马止住了哭声,借着泪眼朦胧做掩饰,有些心虚地说道:“那个印章…我本来是想等你生辰时再送给你…长姐和春雨她们都知道的。”
幸亏现在因为哭得厉害讲话抽抽噎噎的,倒也给了时间弥补,本来不想说谎的,可不知怎的,许是刚才听了那一大堆话吧,如今的周衡一点都不想让沈复难过。
沈复之前都打听过两次了,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见此也不戳破,只装作惊喜的样子哄她:
“那我岂不是提早撞破了你们的精心准备?”
“没关系,”周衡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思路也清晰了:“我们还准备了另外一样礼物,到时你不要嫌弃就行。”
所以那印章本就不是礼物啊,傻姑娘,一问就问出来了,沈复默然半响,罢了,既然话都说开了,还是索性把话都说了吧,便一边轻抚着怀里姑娘柔顺的头发,一边忍着心痛说道:
“有件事还需要你见谅,那卖印章的铺子后来我也让人去问过了,说是西北那边大漠深处的河床里,或者北方那些雪山底下,极有可能有这样的黑玉矿,阿衡,那些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极难到达不说,黑玉矿价值连城,想要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能凭你一己之力就找到那马首玉雕…”
周衡听得心里一惊,没想到沈复居然早就知道那印章之事,心思急转,想到他之前管自己打听生辰礼物之事,总算是恍然大悟,一瞬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己确实还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份不洋不中的生日流程礼物。
沈复见她低头不语,心中酸楚,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
“你放心,他日若是我能顺利去西北,便可让人仔细查访,兴许花不了多少时日也就找到了…到时,你也就能顺利回去了。”
这都说的什么话啊,好人坏人都让他一个人做了,却剩了自己一个人在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周衡这会儿都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又气又恼,最后索性一把推开沈复,趴在自己膝头又低声哭了起来。
反正现在眼泪已经跟不要钱似的说来就来了。
偏沈复还觉得自己刚好说中了对方的心事,见她这般,虽然双手伸过来想要继续抱她,在被奋力推开后,倒也不继续了,只仰头幽幽叹息了声:
“我知道,若是没有我,若是没有咱俩当初的约定,兴许你也就能心无旁骛地回去了,如今既然有了那马首玉雕的些许下落情况,我总得尽力帮你找到它不是?要不然,你会怨我一辈子吧?”
“你!”周衡被他这话气得抬头,沈复见她咬牙切齿,顿时吓了一大跳:
“你气什么?我不说就是了!”
又拿着帕子想要过来替她拭泪,被周衡再次一把奋力推开:
“不要你这么假惺惺!”
“我假惺惺?”沈复顿时也给气笑了,自己刚才这番掏心掏肺的话竟然都白说了?一时间,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心里的话张嘴就来:
“没错,当初咱俩是约好,过一时便算一时,可我也知道,你心里一直是想回去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悄悄到外头铺子里借着印章打听黑玉矿的事!”
“这我也能体谅,所以哪怕我心中万般不愿,可你既然想要回去,那我只能选择成全你,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假惺惺地假装不知道,然后阻挠你出去找矿?”
两人自从相遇以来,除了第一次见面,因着当时情况特殊,周衡被沈复喝过一回,后来在庄子上被心疼地说过一回,平日里哪里听过他说重话?偏沈复现在也是气急,说话语气不好不说,说的话也不太好听,听得周衡只觉不想再跟他待下去了,抹一把满脸的泪水,闷头起身想要回屋里。
沈复虽没料到她这样,到底是习武之人,反应也快,立马跟着起身抱住了她,一边软下语气跟她低声道歉:
“好了好了,不管是为什么,都是我的错,是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沈复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周衡更觉心中委屈难过,又生怕两人拉扯动静太大惊醒屋里的春桃,只得捂着脸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沈复见她没再坚持走人,心下稍微松了口气,一边继续拿帕子坚持给她擦眼泪,一边低声哄她:“乖,别哭了,要不然明早眼睛就该肿了,别吓到春桃。”
周衡正在伤心处,哪里是说止就能止住的,等她好不容易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记着沈复的话,想着要不要去净室洗把脸,却又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叹息:
“阿衡,其实…刚才你说,一个人来这世上一遭,总要努力给它完整过完,可是如果只是一个人过,那他这一生,该多孤寂啊!”
“所以,阿衡,我心疼你,也明白你的苦衷,可事到如今,刚才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不怕你怨我,阿衡,我现在改主意了!”
眼看怀里的姑娘愕然抬头,沈复低头亲上她婆娑的泪眼:
“阿衡,我不要你怨我,可我还是想说,这一生,我只想与你携手度过,阿衡,答应我,好不好?”
…微凉的晚风似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周衡紧紧地揪住沈复的衣襟,在他怀里哭了个肝肠寸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