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听到这话,心知定是沈怡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说。
这样也好,回头有什么话自己也能在回去的路上单独跟沈复说,再好好问问昨日他在宫里头的情形,那会儿沈怡应该不在场,正让太医诊治呢。
便对着沈怡应了声好,说道:
“长姐你自己千万要保重好身体,在庄子上先不要想别的,好好养一阵子…那个,阿荣也来了吧?他还小,你是他的依靠,就算、就算有阿复在,可、可还是最需要你。”
有心想说母亲才是孩子的依靠,可照这么说,免不了要牵扯到更小的阿华,还是尽量不提了。
沈怡嘴角牵了牵无力地苦笑一声,周衡说的这些道理怎么会不懂?可惜自己这不中用的母亲却没能护住可怜的华儿…罢了,还是先不去想那件事了,眼下还是抓紧时间说话,别阿复那边又早早地赶了过来。
沈怡摇摇头,努力把心头几欲涌上来的情绪压了下去,对周衡轻声说道:
“放心,阿衡,我知道你担心我,没事,长姐如今已经…过了那个时候,今日找你来,也是想清楚了,要把事情好好地跟你说一说。”
好好地说什么事情?想清楚了什么?不会是要跟自己交代什么…吧?就跟中秋宫宴当晚那位早就想清楚了的梁嫔娘娘似的!
难不成前脚养了个阿瞒,后脚还要加上个阿荣么?
关键还不是阿荣,养阿荣也不用自己费尽,沈怡要是有什么事,阿复他可怎么办?
周衡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心头一滞,赶紧双手握住沈怡的手哀求道:
“长姐,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先什么都不要想了,一切都请你看在阿荣和阿复的面子上好吗?长姐,我求你了!”
一边说一边不免又想哭了,阿复已经够难的了,要是沈怡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和阿荣该怎么办?
想到此,一半是心疼沈怡,一半更是心疼沈复,周衡不顾扑簌簌往下落的眼泪,握着沈怡的手继续对她进行劝说:
“长姐,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非常难受,别说你了,我都难受,你太苦了!可是我还是要说,长姐,阿复他也不容易,所以求求你再努力撑一撑好不好?就当为了阿复,阿复他心里也苦,还不能说。还有阿荣,他还小,不能没有娘啊,长姐…”
越说越觉得难受,最后便索性趴在了沈怡身边哭了起来,一边还不忘低声继续劝说:
“长姐,你要相信阿复,阿复会有办法的!咱们总得努力往前看,也许事情很快就有转机了,可是要是你再有什么事,你让阿复他怎么办?呜呜呜…”
怎的说来说去都是在说阿复呢?沈怡虽然心里难受,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这个痴心的表妹,当初自己、不,还有阿复,怎的都不知她是蒙尘的明珠呢?特别是阿复,简直是用尽法子想要拖延婚期。
越想越觉得好笑,这一笑,不禁咳嗽了起来,吓得跟前低头哭泣的姑娘赶紧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长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咳咳!你别怕,咳咳!”沈怡一边用帕子掩住嘴努力想要压下咳嗽声,一边赶紧摇摇手。
好在周衡反应也算快,一边止住哭一边不忘手忙脚乱地扶起沈怡的上半身在她背上轻拍着顺气,如此总算是很快就止住了咳嗽。
“别担心,长姐底子还不错,没什么大问题,”沈怡这会儿心情还可以,为此还不忘微笑着故意说了句:“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眼看周衡再次瞪圆了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杏仁眼,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暗自叹息了声,也不卖关子,朝她说道:
“刚才我在想,要是阿复能预见到今日的你对他如此尽心尽力,别说要他签什么不纳妾的承诺书了,就是让他立马定下婚期迎你过门,怕也是求之不得啊!”
就为这事?周衡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严肃表情。
这下沈怡更觉有趣了,为此甚至还再次轻笑出声,轻抚了下周衡那白皙润滑的脸蛋由衷地说道:“傻姑娘,长姐就是这般想的,别不信!”
周衡见她这会儿连带整个人都鲜活了些,想到刚进来时看到她犹如行尸走肉般的干枯样子,便也不管到底这番话是不是沈怡心中所想,做出一副撒娇的样子朝她依偎了过去,嘴里还刻意娇声说着:
“哎呀都是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了,长姐你讨厌啦!”
“好好好,长姐讨厌,”沈怡顺势亲昵地搂住了她,却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不过阿衡啊,长姐问你,其实靖王府里就我们姐弟俩,你说,为何阿复要称我一声长姐呢?”
为何叫长姐?周衡一呆,仰头看她。
“你想啊,你家中有四个兄长,那自然可以按排行,称他们大哥、二哥…要是家中还有姐妹,那就称她们长姐、二姐、三姐…可阿复就我一个姐妹,为何要这么称呼我呢?阿衡,你以前可有想过?”
不是你让我叫你“长姐”的么?我以为就跟“兄长”是一个道理。周衡不敢说什么,怕漏了陷,便只摇摇头不做声。
“那是因为啊,”沈怡叹一口气,缓缓地说起了原因:
“在我之后,母妃其实还怀过一个孩子;在阿复之后,此事你也知道,母妃又怀过一个孩子,千辛万苦保到足月,不想还是…所以论排行,我确实是长姐,阿复却是三弟。”
原来如此,只是为何这时候提起此事?周衡生怕给虚弱的沈怡加重负担,便打算坐直了好好听她说话。
“没事,长姐这么躺着不累,”沈怡却依旧揽着她不放。
“好,那你要累了就跟我说。”周衡觉得这会儿只要沈怡想,什么都可以顺着她。
“不妨事,长姐喜欢这么跟你说话。”沈怡摸摸周衡一头黑亮柔软的头发,随后缓缓地说道:
“当初小的时候,父王让阿复喊我长姐,我不乐意,觉得这个称呼老气横秋的,叫‘阿姐’不好吗?我喜欢阿复,也喜欢叫他‘阿弟’。父王却说这个称呼是想让我记住,我是王府嫡长女,以后凡事要记着,我只此一个幼弟,他身上有着太多的责任,但我也不能因为是女儿家而置身事外,需知两人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帮着他。”
“等到再大了些,母妃又告诉我,其实我本来还应该有一个弟弟或妹妹,所以我是实实在在的长姐。”
“不过这些话,哪怕后来母妃过世,我也并没有真的理解,甚至到后来阿复查出父王和母妃死得蹊跷,也还是没想透,只把一腔怨恨投在死去的两任皇帝身上,心底却存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觉得母妃死得太冤,父王太过隐忍窝囊。”
“时至今日,在痛定思痛之后,我才算彻底想通‘我是靖王沈复的长姐’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