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乱跳,风灯轻摇。
宁人坊覃氏旧宅、后院柴房外,被闻讯赶来的火光照得一片通明,恍如白昼。
一群黑巾遮面、黑衣黑袍者,已同祆教百合卫、双戈卫交起手来。枪棍挥出风啸,刀剑带起弧光,“呯呯铮铮”响成一片,不时间杂着几声痛呼,看得人胆战心惊。
覃府仆婢皆打着火把、擎着风灯,远远围在四周。眼见这群夜犯的黑衣蒙面人招招猛狠、武艺高强,而百合胡姬与双戈卫汉子,很快露出颓势来,已然阻挡不住黑衣蒙面人的冲势,都不由捏了把汗。
稍微机灵些的、已交托了火把风灯,跑去前院催促家主。或是跑去东西两厢客房,逐个拍门,报知敌情。
不过数息工夫,这回突如其来的惊扰、已然令覃府上下沸腾起来。得知柴房外异动的祆教护法、传教使们,自然明白这些来犯之敌,必是冲着关押其中的妙缘女尼而来,亦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提了兵刃便向柴房奔去……
祆教教徒驰援之速、强手之多,显然也超出了这群黑衣蒙面人的预料。于是、待他们突袭至柴房外两丈左右时,便再难寸进,两方拼斗开始变得胶着。
待天极护法、崔府家主覃湘楚与霜月护法李小蛮赶至后院柴房,发现代教主王冰、曜日护法张松岳并几个传教使,已先一步赶到。
作为一教之主,王冰自是不宜以身犯险,是以被七八个潜蛟卫护在中间,一脸阴沉望着激斗的众人。却说自前赤水护法阵亡后,这些手执短柄月牙铲的潜蛟卫、便暂归圣姑柳晓暮统辖。后柳晓暮离教、神医王冰代掌祆教权柄,潜蛟卫便被他接手过来,护卫左右。
张松岳本是武痴,自无怯战之理,此时已挥着“金乌双匕”、将一个黑衣蒙面人打得节节败退。这人手持熟铜棍,劈、盖、揭、打之际,端的是势大力沉,寒风阵阵!
然而对上金乌双匕,却是落了下风。但见一蓬蓬火星在夜幕下溅起,偷眼瞧去、那无坚不摧的熟铜棍上,已被切出数道醒目的划痕。也不知那“金乌双匕”是何物所铸,不但能硬抗铜棍,而且反震之力也是十分惊人。不过换了二十余招,竟震得他虎口酸麻。除了勉力支撑外、别无他法。
张松岳连攻数招后,便将这人根底窥了个七七八八。忽地右手暴长、变刺为挑,登在这人右鬓上挑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那蒙在脸上的黑巾、登时脱落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仇不眠!果然是你!”
张松岳冷笑道,“前番给王缙那奸贼做狗,杀了我多少教中兄弟?今日竟还敢来触爷爷的霉头?!若不将你留下,怎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教中兄弟?”
不眠和尚见身份败露,索性将那黑巾一把扯下,也是满眼讥诮道:“堂堂张武侯!竟然舍却官身、自甘堕落,做了胡人魔教的头目……哼哼!也不知今日到了泉下,有何面目见你张氏列祖列宗!”
“哦?你竟如此笃定、今日便能取我性命?”张松岳瞳孔微缩、双匕同出,声音里已带了几分杀气。
不眠和尚抽身回撤,退至丈外,气势不落道:“贫僧自是不能。不过我这位师叔想要杀你,却是绰绰有余!”
张松岳转头瞧去,只见一个身量壮硕的黑衣蒙面人、提着柄满是豁口的横刀,狞笑着向他扑来:“竖子!不过逞兵刃之利,也敢如此狂傲?贫僧今日便超度了你!”
说话间、那残破横刀已当头劈下,竟未发出半点声息。张松岳心知厉害、不敢轻敌,登时两臂发力,双刃交错,迎面架去。
“吱——”
一道令人牙酸的锐响,从双匕间传来、直入耳穴,激得张松岳心中一阵痛痒。
手中双匕险些失守,赶忙侧身避退。登时见那横刀擦着鼻尖、疾掠而过,在前襟带出一道豁口。若非他应变急速,便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尊驾好强横的释门罡气!想来定非无名之辈罢?!”
张松岳乍逢强敌、满脸凝重,堪堪躲开这壮硕之人手中横刀,当即出言问道。
岂料这人桀桀一笑,并不理会。一柄司空见惯、且有些破损的横刀,在他手里却如神兵利器,一劈未中,接着便是一抹、随即斜撩而上,直取张松岳咽喉。
张松岳神色微变:这一刀袭至,明明看得分明、却快到无从阻拦!这人一袭黑袍,仿佛融入夜色,动静之间更毫无征兆、好似行云流水,叫人刚生出防备念头,便已迟了许多。
仓促间,张松岳几乎是本能地扬起匕首、拦在颈前,却依旧被横刀撞偏。刀尖在腮帮子外划过,带起一串暗红的血珠。幸而入肉不深,亦未伤及颌骨。
张松岳疾转身形、几个后翻,躲开这人可能追来的连招。才见两柄短戈斜刺里插进来,将这横刀钩锁在半途。而那持戈之人,正是天极护法覃湘楚。
便在这时,教主王冰忽地冷冷开口道:“果然祸害遗千年!元休老贼,你竟然还没死?!”
元休和尚闻言一滞,接着横刀一转一抖、便将双短戈荡开。旋即自行扯下面巾、幞头,露出光秃秃的头顶来:“哈哈哈哈!王冰,你都没死,贫僧怎可死在你前头?!想不到你也是魔教中人!今夜既然来了,便索性连你也一并料理掉。”
张松岳与覃湘楚对视一眼,当即各携兵刃、交攻而上,顷刻将元休和尚拦住。三人各逞其等,霎时间战作一团。
却说小蛮赶到柴房,却望见百合卫硬抗之下、接连受伤,登时面罩寒霜。两副棍头包铁的“双龙棍”已然握在手中,双足莲瓣轻踏、身子为之一轻,冲着某个攻势凶猛的蒙面黑衣人、便挥砸而下。
这人听得背后风响,果断扭身回防。却是一只蒲扇也似的肉掌,冲着小蛮前胸便要推来。
小蛮一阵惊怒,右手双龙棍几个回旋、便撤至身前,冲着这人手背便是一记暴击。然而这人惯使掌法,却是毫不慌张,手心陡然翻转、变掌为勾,登时将这半截双龙棍力道卸掉。接着就势一拽,顷刻将小蛮拽得一个趔趄,险些将脑袋送到这人身前。
就在这交手失利的一瞬,崇化寺那日、杨朝夕与惠定方丈拳掌相对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好似福至心灵般,小蛮又是一棍扫过、将这人攻势逼开:“崇化寺的‘千佛掌’?你便是那惠从和尚吧?!”
这人倒也干脆,直接扯下面巾笑道:“小娘子好眼力!既知贫僧这掌法厉害,不如随贫僧回寺、结个善缘可好?嘿嘿嘿!”
“做梦!”
小蛮闻言,哪里瞧不出这惠从和尚色眯眯的小眼里、浓浓的垂涎之意?当即便是一声娇叱。手中双龙棍瞬间化作两道残影,仿佛碾轮般向惠从和尚砸来。
惠从和尚自然不怯,丹田中罡气流转、顺着经脉涌入双臂。一双黄褐色的肉掌,很快变成了暗红色,像极了将熄的炭火。眼见一道棍影横劈而至,直取耳廓,便是随手一抓!
“喀嚓!”那半截双龙棍、竟被惠从和尚徒手捏断,碎木四扬。
小蛮心中一震,顺手将那捏断的双龙棍抛出。接着身形一矮、躲开惠从和尚那只铁手,另一副双龙棍陡然折转,打得却是他的左膝。却又听“嘭嚓”一声脆响,双龙棍竟时打在山岩上、顷刻又断作两截。
惠从和尚仰头大笑:“小娘子到底是外邦女子,只知我崇化寺的‘千佛掌’,却不知释门还有一门横练功夫,唤作‘铜皮铁骨’。今日便折在贫僧手上,也算不冤……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了啊!”
说话间、已揪住小蛮背后束带,倒拎而起、便要向一旁的砖墙上掷去。
教主王冰等人瞧见,无不大惊失色,想要伸以援手,却已然不及!
眼看便是脑浆迸裂的下场。众人却见一片灰影骤发突至,旋即便是“噗噗噗噗”数声闷响。似是中邪一般,惠从和尚浑身猛地一僵、直挺挺扑倒下去,拍起满地灰土。
小蛮也觉腰后力道陡然退去,身子虽依旧轻飘飘向砖墙飞去,却足够扭过身子、双足在砖墙上一蹬,使出一记“鹰翻”。接着裙衫蝶舞、腰肢回转,已经稳稳落在地上,不住拍着胸口,心中后怕不已。
这时众人才听着一道声音、从南面月门处徐徐响起:
“一群和尚不好好念经,陪着尼姑半夜私闯民宅,还出手伤人……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乌烟瘴气!诸位禅师、师太,这般偷鸡摸狗的行径,也是世尊教你们的么?!”
一群蒙面黑衣人闻言,纷纷将目光转向这边,有羞愧、有愤怒、有不屑、有怨毒。
祆教众人也循声望来,却见大病初愈的刘木匠、正胡乱披着袍衫,靠在月门上气喘吁吁。似乎方才出手,已耗去了他许多气力。
而那蜡黄的十指间,还夹着七八根黑黝黝的四方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