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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突至,霜刃袭身!
元载笑容瞬间凝固。眼见那匕首触到紫袍、便要轻易刺入,自己竟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只得下意识闭上了双眼,暗叹“吾命休矣”!
“铮~~~”
间不容发之际,一抹青芒斜冲而来、顷刻将匕首撞飞。待众人反应过来,才见是个须发皆张的糙汉子,双手架着柄稍显奇怪的大刀。
这刀通长五尺,刀柄便有三尺,刀身宽直,亮如明镜。靠近刀背处、还留着细长的血槽。刀首处装有铜环,一截红绸带系于其上、殷红如血。群侠中登时有人认出,这刀却是在江湖上也不多见的“环首博刀”。
元载听得金铁交鸣之声,登时睁开眼来,见那行刺自己的牧羊女、已和个糙汉子斗成一团,心中登时涌起劫后余生之感。
这才记起孔圣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训诫,拔腿便要退走,却发现双脚一个比一个绵软无力,登时重心不稳、向地面跌去。
好在秦炎啸已抢上前来,一把将他扶住。接着便听身后英武军卫卒、香山寺武僧、神都不良卫等口中叫嚣呼喝,争相奔涌而出——乌泱泱列队奔出的众人,拔刀提棍,气势汹汹,仿佛被捅落蜂巢的马蜂群,嗡鸣着冲来,直欲将牧羊女团团围住、就地正法……
牧羊女一击未中、又丢了匕首,知道今日事不可为。眼砍寡不敌众,当即长鞭抖起,用尽全身气力,绕身挥出一道大圈来。
“啪啪啪……”鞭梢接连扫中数人面门,登时令冲势一阻,霎时间呼痛声不绝于耳。接着她长鞭凌空一扭,发出清脆爆响,又向元载后心袭去。
“贼女还敢猖狂?!”
糙汉子一声断喝,环首博刀再度撩起。只听“噌”地一声、长鞭又被他斩断数尺,再也够不到面如土色的元载。糙汉子正暗暗得意,岂料牧羊女那全力一击、却是以进为退!
眼见长鞭被刀锋斩断,牧羊女索性将残鞭一抛、落在羊群中间。羊群登时炸锅,哀叫着四散逃开。
大部分羊受惊过度,没头没脑地向卫卒、武僧、不良卫冲去,呼吸间便撞倒数人。头羊几乎疯癫,闷头便向麻小六顶了上去,只听得一声惊叫,麻小六头下脚上、倒栽落地,竟似受了重创,半天也没爬起身来。
秦炎啸、糙汉子等人还欲再攻。牧羊女眼疾手快,探手入囊,抓出两把胡豆大小的黑丸,一记“天女散花”,便向围追而来的众人射去!
“噗噗噗噗噗!”
黑丸又疾又厉,打在众人面门、脖颈、胸口上,颗颗迸碎开来,端的是生疼无比。也不知是何门何派的暗器,竟夹着一丝丝腐臭气息,中招之人心头、无不七上八下。
更有倒霉者、黑丸撞进口舌,不慎嚼碎成渣。一股酸苦腥臭的味道、登时填满口鼻,叫人烦恶欲呕。胆子小些的不良卫们,已纷纷弯腰扼喉、大吐起酸水来。
元载好巧不巧,恰吞下一颗黑丸。只觉两腿发软、心中发凉,骇得魂也丢了大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借着这一股骚乱,牧羊女双足飞点、左右折转、逆行倒走,顷刻间退开数丈。借着左右人影的掩护,很快便逃得远了。
“竟是奇门身法‘蛇行雀步’!这姑娘师承不乏呐!”
茶棚下方梦得忽地开口,悠悠赞了一句。见杨朝夕、李小蛮、覃清三个不约而同,向他望来,不禁捋须笑道,
“方才麻小六离得近些,定是瞧出了什么蹊跷、才故意与这姑娘为难,想将她绊住。哪曾料想,那元载竟鬼使神差、自己凑了来,要叫这姑娘出手刺杀……若非那刀客出手相救,此时早挺尸去了。唉!”
“似元载这等奸臣恶相,就该叫那姑娘一刀了结,才是为民除害……”
覃清小嘴一撅、长睫扑闪,忿忿不平说道。
“嘘——”
小蛮蓦地起身,一把捂住覃清樱唇,环视左右才道,“口没遮拦!哪有你这般‘当着和尚骂秃驴’的!你瞧这四周,多半都是元载麾下鹰犬,若叫他们听了去,岂有不将你捆了、捉去邀功之理?”
覃清也是一时口快,此刻自悔失言,不由吐了吐舌头、向小蛮做了个鬼脸。惹得杨朝夕、方梦得两人,皆是相顾莞儿。
却说秦炎啸眼见牧羊女逃脱,自己却无力追赶,当即转过身去,抱拳单膝跪倒:
“末将无能,疏于防备,又不能手刃刺客,请元相降罪!”
元载面色稍缓,盯了秦炎啸半晌,才忍着喉间苦意、摆了摆手道:“罢了!事出突然、并无半分征兆,也是本相孟浪,不该以身犯险,却与来历不明之人交谈。往后几日,你英武军须务必加强戒备,不得有失!”
秦炎啸连声应下,退到一旁,忙又打出几道手势,令英武军卫卒刀出鞘、弩上弦,一旦发现异动,必先当场射杀。
王韫秀又怒又急,从地上拈起一枚黑丸,凑过来担忧道:“夫君!只是不知你所中何毒、又须何药能解。妾身在唐门学艺时,自问不曾懈怠,亦未曾见过这等奇毒……”
“夫人勿忧。”
元载接过黑丸,用力一捻,黑丸登时碎作残渣、簌簌落下,
“不过是干透的羊粪蛋罢了,并非什么厉害毒药。这刺客虽尚年少,谋算却当真厉害!既善抓机会,也算准了人心,临敌机变之快、更远在常人之上!
便是失手退走,亦能虚实相用、有条不紊,直至全身而退。老夫瞧了半晌,竟是未看出她半点破绽和一步多余的动作……如此奇才,千金难求啊!”
二人说话间,那糙汉子已然行至跟前,将环首博刀往地上一插、抱拳躬身,须髯耸动:“末将太微宫锁甲卫副尉王轮,奉义父王宫使之令,特来护持元相周全!”
说罢,又从腰间摘下一枚铜符,双手捧起,态度十分恭谨,“末将近来听闻,有‘易水阁’狂徒、欲拿元相性命换取赏格,已行险伏在这伊阙山下,便知不可不防。果然今日被末将撞上。若元相信得过,末将愿追随左右,以身家性命担保元相无虞!”
秦炎啸闻言,一张脸登时黑了下来:这王轮显然是在拆他的台。虽心中十分憎恶,依旧上前接下那铜符、看验一番,转递至元载手中。
元载双眉一挑,眼神微凝。一面把玩着铜符,一面展颜笑道:“将军这般好武艺,又救了本相一命,照说本相当欣然接纳、再好生酬谢将军一番!
只是俗谚有云‘一臣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将军既已是齐国公义子,再投效到本相门下……只恐他日回到长安,齐国公又要埋怨本相挖他的墙脚!哈哈!”
王轮抬头挺身,自是喜出望外。知道元载肯这般说、便是答应下来了。当即拔了环首博刀、喜滋滋立在元载身侧,却将秦炎啸胞弟秦炎彪挤到了一旁。
秦炎彪见元载并不反感,自然晓得轻重,只好默默退开。虽恨得牙根痒痒,却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悦来。
王韫秀却是走上前来,伸指弹了弹长刀,张口赞道:“这‘环首博刀’须双手握持,最是易学难精!将军却能如臂使指、游刃有余,倒也堪称奇才了!”
“相国夫人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王轮识得眼前贵妇,忙又抱拳施礼,态度却比方才更加恭敬。
“王将军诸事既已办妥,可否还至鄙处、将方才酒资结算一下?”
恰在此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突兀响起,听得王轮大皱眉头。
王轮慌忙向元载、王韫秀等人告了个罪,这才转过头去。只见那“鹤殇酒肆”掌柜刘白堕,左臂上架着一把珠圆玉润的铜算盘,右手五指飞快弹拨、拨得算盘“呯叮”有声。
刘白堕见王轮转头,手中算盘一停,眉开眼笑道:“王将军!鄙处本小利薄、恕不……嘿嘿!只又五贯七百二十六钱银子,想来于将军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抠碗舔盘的狗辈!你也知是‘九牛一毛’?些许小财,何必嚷得这么大声、弄得人尽皆知?!好似本将还要赖你不成!”
王轮没好气骂道,又嘟嘟囔囔发了些牢骚,才慢条斯理向腰间抹去。接着怒容一僵,面色微变,很快便装作无事人般、向刘白堕摆摆手又道,
“本将今日出来得急,不曾带荷包来……这顿酒便记账上罢!改日回得城中,自是不短你分文!”
说罢抽身要走。
刘白堕登时大急,铜算盘“啪嗒”挥出,拦在王轮身前:
“王将军若是这话,小民便不敢苟同啦!这回得知天下英豪咸聚在此,小民特开了一处酒窖,将那二十年陈酿的春醪起了出来、搬运至此。便是为叫大伙开怀畅饮,晓得我‘鹤殇酒’的名头!
却从不曾见哪个英雄好汉、跑来鄙处赊酒吃。今日若允了你,明日便须再允旁人……允来允去、坏了规矩,小民这买卖还如何做得?还望将军体恤,莫再与小民玩笑……”
“谁特么与你玩笑!”
王轮忽地老羞成怒,右手暴起,提刀挥柄,将铜算盘当开,“本将方才只顾出手,被贼盗钻了空子、将荷包摘了去……岂是故意不予你银钱?!快些闪开,不然伤你莫怪!”
刘白堕算盘一偏,带得他一连几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却是狼狈起身,百折不挠,又一个错步拦在王轮面前,梗起脖子叫道:“今日若不给钱,决计不放你走!”
“那就死开!!”
王轮一声咆哮,环首博刀飞扬而起。一记熟稔的缠头裹脑后,青色刀芒疾掠而至,猛削刘白堕腰眼。这一刀若落在实处,顷刻便可将刘白堕斩作两截。
岂料刘白堕全然不惧,左手算盘随手拍下,当即与环首博刀撞在一处,溅起一大蓬耀目的火星。在暗沉沉的暮光下,显得尤其刺眼。
火花璀璨,金铁交鸣。
登时将本欲散去的侠士又吸引回来,个个旋踵驻足,引颈张望。就连已走出数丈的元载等人,也纷纷转过头、饶有兴致看着两人拼斗,却并无出手相帮的打算。
晚风习习的山道中,顷刻又变得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