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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叔孙通心里,莫名冒出这样一句俗语,像极了为自己而写的谶言。
然而身为盗门中人的本能反应,却是叫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逃脱之法。登时挥舞起手中鬼镰,便向这“云罗天网”划拉过去——“嗤喇喇喇”!
鬼镰弯刃纤薄,在“云罗天网”的经纬纵横间割过,带起数点火星。诡异的是,织成“云罗天网”的纶线、竟毫发无伤!任凭他愈发狂躁地挑、拉、划、割……皆无法将这网开出一道缺口。
反是他剧烈的动作,令缀在网结处的、金色小巧的降魔杵,纷纷扣进了身下肉中。一阵阵酸痛感、接连涌入神经,疼得他倒抽冷气。
然而、更叫他心底一寒的是,一柄凉彻骨髓的古剑,徐徐抵在了他颌下。顺着长剑望去,方才一剑划破他手背的“小贼”,正一脸寒意、望着他道:“你也是妙手堂的偷儿吧?这般好武艺,又是哪一脉的高手?”
叔孙通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双眼也避开杨朝夕直视。右手鬼镰按在地上,五指紧了又紧、似乎随时要作困兽之搏。
身处如此劣势,犹思蓄势反击。杨朝夕瞧在眼里,也是不由暗生敬佩。只是偷儿毕竟是偷儿,窃他人财货、供一己享乐,损人利己,见利忘义,又实为江湖中人所不齿。
便在这时,叔孙通身侧淳于婧“嘤哼”一声、提前醒了过来。倒是教叔孙通与杨朝夕两个,都是为之一惊。
叔孙通立时关切道:“阿婧!你觉得如何?”
淳于婧似被眩晕感所扰,一时间浑浑噩噩,竟分不清眼前诸景是真是幻。半晌才回道:“师兄,咱们这是在哪……怎钻到网子里来了……”
旁侧河南尹萧璟、香山寺灵澈方丈、以及出手撒网的灵真禅师,眼见叔孙通与淳于婧被“云罗天网”兜起,又被杨朝夕长剑制住,是以早携众人围了上来。
杨朝夕见淳于婧已醒,心中念头电转,当即长剑一动、又向淳于婧刺出。
叔孙通尚未及回话,便见眼前“小贼”撤剑转攻,以为要对淳于婧不利。当即也来不及细想,撒开鬼镰、扬手掷出,直击杨朝夕面门。
杨朝夕早有提防,长剑略微偏转,抖起一道剑花,登时将鬼镰荡飞开去。鬼镰在风灯火炬照耀之下、顷刻化作一抹残光,飞出小院矮墙,不知去向。而他手中承影剑便再无滞碍,一路逼至淳于婧颈侧、才陡然停了下来。剑锋距离肌肤、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只须剑身一颤,便是香消玉殒。
叔孙通目眦欲裂:“小贼!若敢伤我师妹分毫,小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杨朝夕却不理会他,径自向淳于婧冷冷道:“淳于婧!现下萧大人并香山寺诸位禅师都在,你便将方才招认之语、照实说来!你身为妙手堂‘白’字一脉团头,为何定要女扮男装、混入寺中,意欲窃走镇寺宝卷《四十二章经》?!”
淳于婧精神稍复,桃眸泛波,直接白了杨朝夕一眼,媚态横生道:“干嘛用剑指着奴家?自然是你杨少侠逼着奴家来此盗宝……想要拿这宝卷换一笔横财,好与别个相好的浪迹江湖、远走高飞……你、你这个负心薄幸、狠心短命的……嘤嘤!”
众人闻言,均是大皱眉头。
萧璟自是不信,但这女贼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假话,难缠程度却也叫人头疼。灵澈、灵真却是将信将疑,毕竟这位杨少侠,先前一度与祆教妖人搅在一处,便是勾搭上盗门女飞贼,亦不是什么新鲜故事。
另一旁肖湛、方七斗两个,则是一脸怪异望过来,眼光中俱是探询之意。二人却知这位杨师弟桃运繁盛、红颜知己不胜枚举,若单论这女贼样貌,倒也颇有些合情合理……
杨朝夕感受着周围突如其来的异样神色,不禁恼羞成怒。手腕轻点,长剑立时在那粉白鹅颈上、带出一道浅显的血痕。口中叱道:
“女贼!莫要胡言乱语、诋毁在下清名!方才你明明说过,你妙手堂将五脉好手派来‘武林大会’,便是要借窃取八方英侠身上金银财帛、比拼盗术手段。谁窃得金银最多,便可传袭堂主之位!
你听闻香山寺中恰有重宝《四十二章经》、便动了歪心思,想要拿到这轴宝卷、好一争堂主之位……怎地此时见得人多,便想抵赖不成?!”
“信口雌黄!”
叔孙通怒不可遏道,“你便是想栽赃我师妹,也不须编出这等荒诞可笑的由头来!天下谁人不知、你道门与释门素来不和,互辩经义、互争信众。乃至讲武论剑、大打出手之事,亦是不少。难道便不是你道门中人着意为之?以羞辱释门、动摇信士之心?”
“一派胡言!”
“搬是弄非!”
这一番诛心之论,登时引得一旁萧璟、灵澈方丈等人纷纷呵斥。
此次“神都武林大会”,灵澈方丈曾专程手书邀函,着僧人送致洛阳各观观主处,盛邀各观观主携弟子前来、共襄盛举。本就是存了舒缓释、道两门矛盾的意思,岂容这无耻窃贼信口开河、重在两门弟子心头种下尖刺?
叔孙通一面矢口否认,一面却也暗自庆幸:幸而自己这位师妹手段稍嫩、运气也差,并不曾得手。不然若真给她窃得那《四十二章经》,以姥姥的行事做派、必会大为嘉奖。再将堂主之位传袭给她,更是顺理成章的事。
杨朝夕被这一男一女气得不轻,登时剑指淳于婧面门,却向叔孙通怒道:“你这狗贼,也要替她狡辩是么?!现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再敢混一句,便在你师妹脸上划一道记号!混说两句,便是两道……待凑足两个‘正’字,便送你二人去阴司里混说去!”
这一下激愤言行,却是歪打正着、将叔孙通与淳于婧都死死拿捏住了。两人脸上俱都现出惶恐之色:
叔孙通自是爱慕师妹容貌姿色,才甘冒奇险、孤身来救。心底真正的想法,便是要挟恩图报、俘获芳心,以慰自己长久以来的觊觎之意。同时有了师妹臂助,竞争那堂主之位的胜算、也更大了许多。如此一举两得之事,若能促成,岂不快哉?
淳于婧天生一副好皮囊,自也是爱惜容貌的女子。若说伤其性命,未必叫她畏怯服软,可若说要毁其容貌、却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是以长剑逼至脸颊时,已是花容失色。登时将乞求的目光投向叔孙通,示意他切勿硬碰硬、激怒了眼前这杨疯子,逼得他做出过激之举来。
叔孙通嚼穿齿龈、忍气吞声道:“杨少侠……欲问何事?!”
杨朝夕这才一字一顿道:“狗贼!这淳于婧早便招认,你既是她师兄、必然与妙手堂难脱干系。说罢!你姓甚名谁、在妙手堂中又是什么身份?敢有丝毫隐瞒,先赏你个透明窟窿!”
叔孙通听罢,一时眼神乱转、犹豫难决。忽听耳畔淳于婧“嘤啊”一声惊叫,那剑脊已贴在了淳于婧脸上,登时吓得浑身颤抖、面无人色。一行清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火光倒映其间、好似镂金水晶。
叔孙通只得暗叹一声,开口说道:“小……小生复姓叔孙,单名一个通字,实为妙手堂‘灰’字一脉团头。此前师妹与你所言,亦句句属实,我等徒子徒孙奉姥姥之命、来这武林大会厮混,便是为偷金窃玉而来……”
香山寺灵澈方丈、灵真禅师闻言,俱是面色微变。似想到了一桩陈年旧事,皆默然不语。
身后众武僧也似炸了锅,登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显然,这雌雄双盗既已招认盗门身份,那么适才误捉到的杨少侠、非但不是帮凶,还应当是挺身而出的英雄!而香山寺不分黑白、以怨报德之举,若叫八方英侠知晓,势必风评大跌,甚至累及洛阳释门的声誉……
淳于婧见事已至此,只得哽咽着向灵澈、灵真告饶道:“两位禅师!乞望恕罪!是奴家一时鬼迷心窍,才打起了贵寺宝卷的主意……嘤嘤!只是奴家因杨少侠多番阻挠、确不曾得手,亦不曾毁损那释门重宝。
求两位禅师、诸位高僧手下留情,放过奴家与师兄……他日但有所获,必当捐出大头、以充作香火之资。惟愿佛光普照、众生喜乐……”
“嘿嘿嘿……”
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陡然从半空炸响,不南不北,忽东忽西,竟不知从何处传来。就在众人四下张望之时,笑声又转作一阵阴阳怪气的讥讽,
“只怕世尊、菩萨,嫌你那资财来路不正……嘿嘿!反而不肯受你的香火哩!咳咳咳……阿婧、阿通,你二人方才表现,真叫俺老婆子大失所望!咱们妙手堂做的便是盗门勾当,凭智而取,求巧而得,自有祖师爷柳下跖庇佑!又何必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话音渐落,一个身形佝偻、皱纹深重的老妪,从墙影中显出身形。
老妪笑容阴鸷,咳嗽连连,似乎随时都能将一身朽骨、咳得散落在地。两只吊梢眼寒气森森,仿佛毒蛇一般、在众人面上逐一扫过。胆小一些的、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东方姥姥!”灵澈、灵真异口同声叫道。
“不错、不错!还认得俺老婆子。”
东方姥姥接着笑道,“多年未见陕州故人。想来二位心里,定然以为俺老婆子、早死在了河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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