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告别
三月初七,长安城,金城坊宅邸。
正值倒春寒的季节,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小雨,雨水沿着屋檐滴落,构成珠帘般的雨幕。
咕咚咕咚。
厨房传来烧水壶煮沸声,柴翠翘缓缓放下手中由兰陵报社刊印的小说,视线还停留在书页文字上。
这本书上个月才出版,作者自然是兰陵报最火的那位锦绛。
原本锦绛的笔风,是温婉细腻之中带着一丝哀伤幽怨,但在最新这卷的小说里,她的笔风变得活泼开朗了一些,文字间充盈着过去不曾有的淡淡喜悦。
这应该不是错觉,昨天她从洢州扫完墓回来,参加长安一些贵族小姐组织的读书会的时候,很多人也都猜测,那位从不暴露身份的锦绛老师,最近是不是终于收获了爱情。
当然,也有可能是仇人死了。
柴柴漫不经心地想着,来到厨房,一边将烧水壶从煤炉上拿下来,把开水倒进热水瓶里,
一边释放念力,做起了家务。
刚来长安那会儿,家务活其实不算轻松——金城坊宅邸面积太大,无论扫地拖地、清扫灰尘都很麻烦。
不过自从她考进学宫,学会驾驭灵力之后,家务就变得轻松写意了许多。
扫尘符能收集灰尘,水旋术能洗衣服,驱物术能搬动重物。
“我回来了。”
李昂的声音从前门传来,柴柴匆匆将烧水壶放在客厅桌上,来到庭院,撑起念力屏障遮挡雨水,自然而然地接过李昂手里的包裹,问道:“今天回来得怎么这么晚?”
“东君楼有点事情缠着。”
李昂随口说道。探寻老家水井无果后,他就带着柴柴扫完了墓,匆匆返回长安,前往学宫东君楼。
山长依旧不知所踪,于是他只好去找了东君楼那个名叫阿提的傀儡机仆,得知了两点。
其一,原本封印梦貘的青铜匣碎片,现在已经被学宫严密封存了起来,禁止任何人研究,直到山长归来。
这主要是惧怕梦貘那无孔不入的扭曲现实能力。
其二,李昂对于龙陨长枪的猜测,有可能是正确的——在某些记载了龙陨的前隋典籍里,隐晦地提到过【化龙献祭】一词。
认为真龙血脉,广泛分布于野兽、妖兽乃至人的体内。
无论是鲤鱼跃龙门,还是蛇化蛟龙,妖兽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激活、提炼体内稀薄的龙血,向着龙的形态进化。
这里的龙血,不止是物理层面的血液,也包括冥冥中的生命本源。
梦貘作为妖魔,实力深不可测,龙陨长枪击杀它后,吸收了一部分本源,因此获得了变化大小的能力。
也许只要击杀更多的妖魔,龙陨真的能恢复到当初在隋朝开国皇帝手中时的威能
李昂收起伞,将雨伞放在客厅门边,问道:“对了,晚饭吃什么?”
“酒楼送来的清蒸黄鱼。看少爷你一直没回来我就先放冰箱了。现在拿出来热热?”
“嗯,我先去书房看会书,热好了叫我。”
二人对话自然而温馨,柴柴哼着歌,刚走向厨房,就听到“咕咚咕咚”声响。
烧水壶还在煤炉之上,沸腾着。
嗯?刚才我不是把烧水壶拿下来了么?
柴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一边释放念力,再次取下烧水壶,一边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用纱布盖着的清蒸黄鱼。
难道自己记错了?
————
三月初八,长安城,金城坊宅邸。
今天依旧下着雨。
李昂和柴柴在学宫的放学时间是相同的,只不过他经常在藏书阁看书,或者去苏冯博士那里帮忙、去太医署授课,所以常常会晚回家。
“我回来了。”
李昂撑着伞,推门走进庭院,只见柴柴呆呆地坐在客厅里,用手撑着下巴神游天外,桌上放着一个烧水壶。“怎么了,在这发呆。”
“啊,少爷你回来了。”
柴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最近看锦绛先生的书有些入迷,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得跟她一样好。”
“是么?那要加油哦。”
李昂心底嘿嘿一笑,他可知道锦绛的真实身份。
卢雨楠拥有领先整整数个时代的小说素材库,随随便便找点素材融合一下,就能碾得柴柴这样的兰陵报小透明作者找不着北。
“对了,晚饭吃什么。”
“嗯酒楼还没送来。”
话音未落,宅邸正门外就来了一位打着伞、提着餐盒的酒楼伙计,“李小郎君,饭菜给您送来了。”
“哦,谢谢了。”
李昂起身走到门口,接过餐盒,略微扫了一眼。
素炒茄子,茭白炒肉,牛肉汤
“嗯?怎么只有一碗米饭?不是让送两碗的么?”
“啊?”
酒楼伙计愣了一下,“可能是店里师傅忘记放了,我这就去取。”
“不用了,再跑一趟也挺累的,明天记得送就行。”
李昂摆了摆手,提着餐盒返回客厅。
————
三月初九,长安城,金城坊宅邸。
“我回来了。”
李昂撑着伞,推门走进庭院,只见柴柴呆呆地坐在客厅里,用手撑着下巴神游天外,桌上放着一个烧水壶,疑惑道:“嗯?你今天不是去和乐菱参加读书会了么?”
“在外面的时候突然想起家里水还烧着,就提前回来了。”
柴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少爷,我”
“李小郎君,饭菜给您送来了。”
宅邸正门外来了一位打着伞、提着餐盒的酒楼伙计,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哦,谢谢了。”
李昂起身走到门口,接过餐盒,略微扫了一眼。
竹笋炒肉,醋芹,松茸排骨汤
“嗯?怎么只有一碗米饭?不是让送两碗的么?”
“啊?可能是店里师傅忘记放了,我这就去取。”
“不用了,再跑一趟也挺累的,明天记得送就行。”
柴柴看着门口谈话的二人,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滴答。
水滴从她指缝间滴落。
————
三月初十,长安城,金城坊宅邸。
“我回来了。”
李昂撑着伞,推门走进庭院,疑惑地打量了一眼宅邸。
客厅地上残留着落叶,桌上积着浅浅一层浮灰,后院的晾衣架上还放着几件衣服,早已被雨水淋湿。
“少爷伱回来了?”
柴柴从二楼缓缓走下,脸上涂着厚厚脂粉,挤出笑容,“今天学书上的技法,试着化了下妆,结果忘做家务了。”
“你是从哪本书上学的化妆。”
李昂眼角一抽,吐槽了一句,自己释放念力,收回了晾在雨中的衣服,扫清了屋里的落叶尘土。
饭桌上,柴柴划拉着碗里的半碗饭,突然问道:“少爷,宋大哥他,最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昂愣了一下,还是回答道:“就那样呗,梦貘的事情带给他打击太大,今天听杨域说,他脸色还是很差。
你跟宋大哥不是同一个年级么?白天没看到他吗?”
“可能是没注意吧。”
柴柴低下头去,继续划拉碗里的米粒,“对了少爷,吃完饭我帮你量下身材尺寸,给你做几件衣服。”
“哈?”
事务缠身、还得给太医署写教材的李昂摇头道,“做衣服多麻烦啊,上街买不好么?”
柴柴撒娇道:“诶呀你就听我的嘛,我写小说要用到【丫鬟给少爷做衣服】的素材。”
“总感觉你用这个理由越来越熟练了。”
李昂虚着眼睛吐槽,却还是释放念力,找来卷尺。
————
三月十一,长安城,金城坊宅邸。
“我回来了。”
李昂撑着伞,推门走进庭院,就看到柴柴正在捣鼓一台放在三脚架上的、以木材布帛为外壳的硕大古怪仪器。
“咳咳!”
李昂咳了咳嗓子,正聚精会神研究相机的柴柴转过头来,笑道:“少爷你回来了啊。”
“你怎么把我的相机拿出来了?”
“今天收拾房间,在箱子里发现的,还找到了说明书。”
柴柴一脸天真问道:“少爷,这东西真的能把画面,记录下来么?”
“能是能,不过很复杂,而且还有危险。小孩子别乱玩。”
李昂朝柴柴额头上来了记脑瓜崩,作为乱动自己东西的惩罚。
梦貘创造的梦境,让李昂找回了更多记忆。这些天他利用闲暇时间,捣鼓出了一般《科学技术发展指南》,上面记载着很多他认为将来可以惠及虞国百姓的发明。
比如电报,电话,化肥,汽车,相机等。
他决定以后每过几年,就释出一些发明,为了不拔苗助长,他还故意记录了同一种发明的不同技术路线。
比如相机底片,既有较为原始的、以玻璃为底板的火棉胶湿版法,又有较为先进的溴化银工艺。
相机相纸,既有需要使用鸡蛋蛋白的蛋白相纸,又有用煤气灯就能显影的明胶氯化银感光剂相纸。
他可以提出一种发明的原始技术路线,启发其他学者,对发明进行完善。
金城坊宅邸的仓库里,就放着一套完整的照相、冲洗照片的设备。
“别嘛,借我玩一会儿嘛。”
看到李昂准备收起相机,柴柴连忙摇晃着他的手臂,“我写小说要用到【丫鬟给少爷照相】的素材。”
“又是这个理由,能不能想点新的花样。”
李昂翻了个白眼,伸手搓乱的柴柴的头发,“对了,我今天见到宋大哥了,约他明天早上去霞山爬山,到时候开导开导他。”
“李小郎君,饭菜给您送来了。”
宅邸门外再次响起了酒楼伙计的声音。
“哦,谢谢了。”
入夜时分,李昂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感应着千里之外的墨丝分身。
他还惦记着洢州老家水井下面的深邃暗河,不断尝试制造潜水艇外壳,试图探索九幽。
只是过程并不顺利。
随着潜水艇的深度不断下降,沉浸在汹涌河水之中,
李昂感应到墨丝分身的联系越来越弱,迫不得已下达了抛弃潜水艇外壳的指令,让墨丝分身钻回地表。
啧,又失败了。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转头一看,柴柴不知何时抱着枕头,站在了床头。
李昂一缩身子,“干嘛?”
柴柴压低声音,像是做贼一般小声道,“我写小说要用到【丫鬟跟少爷一起睡觉】的素材”
“服了你了。你这到底写的是小说,还是百科全书啊。”
李昂一拍自己的额头,心底已经在叹息,到时候通过做梦远程看到这一幕的卢雨楠会如何嘲笑自己了。
“少爷你自己说过要支持我的!”
柴柴嘿嘿一笑,掀开被子一角,咚的一声跳了进来。
挤下两个人的单人床肯定不宽敞,特别是在感受到柴柴身上那透过睡衣传递过来的体温后,李昂尴尬地咳嗽一声,默默转身背对柴柴。
心底不由得胡思乱想,这丫头最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家务不做也就算了,还说起了胡话。
柴柴倒是完全不知道李昂心中所想,自顾自地张开手臂抱着他,如小猫一般轻轻呼吸着。
就像小时候害怕打雷的她必须抱着李昂才能睡着一样。
“少爷?”
“嗯?”
“有空的话,给家里再招一个丫鬟吧?”
“哈?招丫鬟干嘛,家里多个人怪怪的。好了,快睡吧。”
李昂拍了拍柴柴的手掌,催她快睡。
一方面他确实困得不行,另一方面嘛。
咳咳,温香软玉贴身,不想犯错的话最好还是早睡为妙。
“少爷?”
“嗯?”
“我给你做了几件衣服,放衣柜里了。还有明天你去和宋大哥爬霞山,我也给你们准备了餐盒,贴了醴凉符放冰箱了。到时候拿出来加热下再吃。”
“嗯好。都几点了还不睡,快睡吧。”
“少爷?”
呼唤没有回应,李昂已沉沉入睡。
柴柴缓慢至极地挪动身子,用手拄在枕头上,撑着脸颊,静静看着睡梦中的李昂的侧脸,目光温柔。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只剩下窗外细如丝线的雨幕,与屋中二人。
过了许久,柴柴悄悄地挪出被窝,举着油灯来到楼下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信纸笔墨,思索良久,落下笔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