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阳的那一脚,把覆盖在深渊者脊背位置的厚重甲壳踢得粉碎,并摧枯拉朽的击断了它的脊椎,但还不足以彻底夺走这只怪物的生命。
何况主宰着这具躯体的,是苏木饱含阴气的冷酷神魂,就连付克斯的死亡,也只是让他的瞳孔颤抖了一下, 对于这具躯体的操控,依旧没有半点凌乱失误的迹象。
深渊者背部的伤口,在一刹那之间,就化作满布獠牙的巨口,森白的尖刺,密集交错,合拢绞杀而来。
同时空中迅影音爆,九条毒蝎长尾的尖端, 包裹着因瞬间加速远超音速而产生的激波,从斜上方对着关洛阳围堵轰击过来。
关洛阳的身体没有明显的动作,周围三尺以内的空气就猛然震动起来,堪称可怕的高频震荡,让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也让九条长尾尖端都在撞上震荡力场边际的时候,就崩裂、迟滞。
下方猛烈咬合的獠牙更是直接被震成碎片,迸射纷飞。
可是,这时却还有一条无头的身影,豁然冲击到关洛阳身边。
她猛扑之下,双爪齐出,浓厚的血色魔力, 像是连高频震荡的空气都腐蚀掉了一般,突破了这一层力场, 攻向关洛阳的肩膀。
无限世界之中, 吸血鬼的源头一般分为三个大类,神性诅咒, 生体病毒和魔力改造。
付克斯虽然只是一个出生于都市背景、低魔时代的吸血鬼, 但她的血脉源头却是属于被神性诅咒造就的那一类,普遍的具有外表优雅,但内里更加偏执腐化的性格,甚至有着强烈的自毁冲动。
在成为轮回者之后,她一边发掘自身的血脉潜能,一边给自己的身体设下了许多咒法改造。
当自我意识被毁灭的时候,那些以主体的彻底死亡为前置条件的咒改法术,加上妖魔基因、魔幻毒素的存在,将会瞬间让她的残存躯体完成“尸变”。
尸变之后的她,大概只能保有生前百分之八十左右的实力,面对一个轻易夺走她生命的敌人,这种程度的战力,显然不可能完成复仇什么的,但就是抱着一种“死了也要继续绊你的脚”的愉悦感。。
关洛阳一掌迎了上去。
周天道场和八风铜鼓的神通同步震荡爆发,高频颤抖的风雷气流,宛如一道白茫茫的光炮,从关洛阳这一抬手之间轰出,将那尸变的身躯轰的面目全非,倒冲飞射。
往生方丈的禅杖朝空中一揽,浑厚的佛门真气压的那邪物浑身不得动弹,被禅杖挑向一边。
古兰香正好一棍横扫,燃烧如光的怒煞魔能,把那尸变的躯体打成大团爆散的灰烬。
不过趁着这段时间,深渊者的躯体已经完成了更剧烈的变化,那颗硕大的头颅,直接扭动向后,上半身四条手臂的关节,全部反曲过来,手背变手心。
关洛阳原本处在他背后,这么一来,倒像是处在他胸腹之间,被四只巨拳合围而至。
嗞啦!!
电光闪烁,一晃即灭。
铠甲合体状态下的关洛阳,速度更上一层楼,突兀出现在高空,快的宛如瞬移,脱离了四只拳头的攻击范围,却有一抹色调暗沉的弧光跟上了他的动作。
那是长约数尺的妖法飞剑,也是一只体表甲壳、足刃精细无比的蜈蚣,南斗圣拳的切割拳意,飞天蜈蚣的天资异禀,加上苏木以真正祭炼飞剑的方法来驾驭。
毫不夸张的说,这柄蜈蚣飞剑的杀伤力,绝对凌驾于已经失去了血魔法辅助的深渊者巨拳,灵活性更是不知道超出了多少。
也就是关洛阳替换了铠甲人之后,那展现力量的一击太出乎意料,让苏木来不及反应,否则的话,有这柄飞剑在,至少能帮付克斯争取闪避的时机。
只不过令关洛阳更在意的是,蜈蚣飞剑袭来的同时,远空之中游曳的水色龙影,已经有收缩合拢的迹象。
他腾空一脚踏在蜈蚣背上,身影猛烈旋转,脚底将这蜈蚣飞剑的一侧,磨出焦糊的圆坑,同时已经借力变向,贯穿长风,去到那失去了屋顶的高楼间。
铠甲包裹的拳头,被飞光宝剑的剑尖精准的拦截。
电光火石间的一记对拼,飞光宝剑上依附着的精纯清凉剑气,被关洛阳的拳力震的松散蓬乱开来。
就好像是几十道水雾,从剑身两侧迸射而去,打穿了周围的柱体,远飙至夜色下的高空中。
关洛阳风雷怒贯之势,也为之一阻,倒退了两步。
他已经看出,吸收了那些水色龙影的人并非邵凌霄,而是那四名侍从。
说吸收不够准确,应该说是邵凌霄驾驭着那些龙影,将他刚刚从长安城各方牵引过来的磅礴真气,过滤引导,灌注到了那四名侍从体内。
这四个人修炼的都是魔教嫡传武功,环天列宿混一大法的修为不在孟王侯之下,而且,关洛阳之前没注意过,现在才发现,四人在运功时,从心灵上散发出来的气质都几乎趋于一致,与邵凌霄相似。
即使满面涨红,七窍隐有血丝,他们终究还是承受住了这些真气。
“我培养他们十年,原本是要让他们成为今夜辅助我,共同驾驭那一剑的人选。”
邵凌霄眸色寒凉,“但是现在,暂时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我牵引过来的真气,远远少于预估。”
“关中武林的那些人,全都留在了城外,没有进城,是吧?”
关洛阳说道:“不错。既然已经猜到了你要做什么,大家又怎么会进来接受你的利用呢?”
“哈,世上愚者太多,或者为名,或者为利,或者为义,或者仅仅是被身边的人所裹挟,都不免会变得不够清醒。”
邵凌霄的谋划被猜中,倒也没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有些好奇的说道,“我要做的事情在真正做成之前,就算是当面给他们讲出来,他们也未必会相信,即便是相信了,也绝不肯停留在城外。”
“他们大约只会想着集众之力,以更决绝的态度,来跟我斗一场,试试看能不能靠人数的力量打断我的谋划吧?”
关洛阳说道:“我跟他们打了個赌而已。”
“赌约肯定是你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我诧异的是,他们真的会愿意因为一个赌约,就罔顾今夜长安百姓的性命吗?哦,对了,还有他们的皇帝。”
邵凌霄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四名侍从,已经飞掠出去,参与到攻向皇城的战役之中。
关洛阳没有阻拦,他的心意、气势,跟邵凌霄的剑意正处于犬牙交错的对峙之中,那四个人如果向他动手,他倒可以趁势反击,但那四人只是从这里离开,他就不好贸然出手。
不过,他本来也不觉得这四个人是需要让自己来解决的东西。
诚然,那四名侍从现在所拥有的真气之博大,已经完全碾压了一般的一流高手,但是,没有足够的心灵境界去推动,这样的四个人物,在真正的宗师面前,不过就像是大而无当的痴肥力士罢了。
当他们四人越过战场时,琴、剑两人坠落下去,辅助深渊者的攻势。
另外两人就想趁乱之中直接飞越宫墙,杀入皇宫之内。
忽然,空中像是下了一场大雪,满天飞舞的纸张,席卷而至,拦住了这两个人的去路。
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猜字八。
见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猜字一。
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猜字二。
这满天飞舞的每一张纸上都有墨迹,字数不等,有多少张纸,就是多少道谜语。
书、伞两名侍从同时出手,横空真气,如同一道铁铸的浪头,排山倒海的打压过去。
至少七成的纸张被这样的功力当场震碎,但剩余的纸,却切开了那澎湃不休的真气,飞舞之中,乱中有序的逼近了书、伞二人,如同为他们布下了一道不解的谜题。
他们两个现在功力虽高,却一时仓促,不知道要怎么破解这一招,只能浑身舒张,凭护体真气硬扛,登时被打落宫墙之下。
谷泚
崔陵房和苏刑死后,长安仅剩的一位宗师,身份神秘,久居深宫,知道有这么一位宗师存在的人不少,但知道其真实身份的却不多。
到了今天晚上这样的场合,也终于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余地了。
赤黄长裙,温婉大方的美妇人,手提一把戒尺,从皇宫之中掠出。
正在激战的各大世家的人手,有些人惊鸿一瞥,望见此人面貌,依稀有几分熟悉,心头霎时一颤。
——居然是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现身,世家中人不免士气一振,力争上流,然而就在这时,人群间传出怪异嘶吼。
参与此战的卢家门人子弟,三十余人,除了卢固安和卢平东这两兄弟之外,全部化为妖魔。
这一下变起肘腋,猝不及防,世家人物被打的溃散,四侍从又勉强拖住了古兰香与往生方丈他们。
蜈蚣飞剑与皇后纠缠,深渊者奋力一冲之下,带着诸多妖魔,撞倒了一截城墙,踩着倾倒的城门楼遗骸,闯入宫城之中。
击碎天门的大计,已经被揭破,但长安城中的这场大乱,似乎还在走向无可挽回的境地。
“你,就准备站在这里跟我僵持吗?”
邵凌霄不急不徐的说道,“继续下去的话,皇帝会逃窜,长安会燃烧起来,只要我追逐着皇帝,终究还会逼出你留在城外的那些人,天门依旧会破碎。”
无论关中武林的那些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愿意留在城外,当局势真的发展到那一步的话,就由不得他们不出手了。
“如果你还不动手,不能在这里杀死我的话,那么结果不会有差别,只不过是长安被毁的更严重一些罢了。”
宗师境界的武者交手,如果彼此之间相差不大的话,那么就其实非常讲究大势的烘托。
邵凌霄覆灭老君山,独占小酉洞天的时候,乃是魔教销声匿迹十年后的首次现世,一鸣惊人,威势日益深重,所以天方真人从天山秘魔崖赶回,携吾道不曲,千里直行之势,直奔上山,才能动摇了他在老君山上积蓄的气魄。
关洛阳本身的境界还没到那一步,但是重重因素叠加,他的战力已经切实的站到了那个层面上,也不得不品尝本土武道的特色。
体验绝顶宗师之间,以心神、环境、大势,争夺第一手先机的感觉。
假如大势尽丧、先机彻底被夺的话,那么就算是同级人物之间,也未必不会出现一招断头,立分生死的场面。
长安越乱,邵凌霄的势就越深,他就像是一座人形的深渊,热衷于吸纳全城各处的混乱与痛苦。
每多一份苦痛灾祸的气息,那一袭黑衣之下的本来面目,就好像变得愈发轻松,愈发不可捉摸。
邵凌霄能够感受到那具铠甲之下,关洛阳的躯体之中所酝酿的怒火。
那是躁怒至极的热量。
只是关洛阳依旧立在那里,愤怒却并未失控,狂躁却并未惶急。
有一股意志镇压着他的身心,是自信,也是……信任!
自信的是昨天晚上的三招赌约。
在玉雪龙环的遮掩之下,跟当时在场的所有一流高手定下的赌斗。
三招之内,便要他们所有人全部后退!
以此,来衡量双方的价值。
最后,是更具价值的关洛阳,要求他们听从自己的意见。
但是那意见,并不是要那些人全部在城外枯等,而是用赌约的重量,迫使他们全部去信任一个人。
哪怕只是那么一星半点的信任,也依旧要求他们将所有人的希望寄托在那个人身上。
城中,乱战。
城外。
安非鱼在河岸边狂灌着羽化茶水。
‘我靠,我靠,我靠,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乱来的?!’
‘打赌之前有没有先跟我讨论一下呀,我他妈都不相信我自己啊!!’
从听到那个赌约的结果到现在,他心里一直乱糟糟的,各种念头像是天上掉下的巨木和地上窜起的太阳一样,撞来撞去。
他只能狂灌牛饮,鲸吸怒吞。
但是一切的准备都已经就绪,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
乱到觉得头脑要爆炸的安非鱼,喝光了所有的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面色冷峻的转过去,从容,自信,沧桑的模样,带着他所有拍过、所有看过的特摄片里的英雄姿态。
“诸位,所有的功力都已经灌注在弓箭之中了吗?”
上百个一流高手举起了他们手中的弓,弓如满月。
寒冰,烈火,雷电,金光,各色各样的辉芒,在他们的箭上闪烁。
“那么……”
安非鱼面朝所有人,背对大河,竖起一根手指,直指苍穹。
“抬起你们的箭,将你们的热血、侠义、情怀,付诸在这一箭上吧。”
这里距离长安城还有十里,距离他们所有人推算之中,邵凌霄可能身处的位置,还有二十里,距离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的实际位置,则有二十三里。
距离长安城中最偏远的一处妖魔所在,一处禁军厮杀,一处百姓哭嚎,还有四十二里。
安非鱼呼吸颤抖了一下,一口吞下了羽化返生珠,发布命令。
“射!”
射!!!
射!!!!!
人的命令回荡在天地河水浪涛之间,弓弦震荡。
“我会让你们所有人,在此,参战——!”
天上流星如雨,飞袭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