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崇真大殿之下还有一座山门,此刻也有不少崇真弟子正在清扫,清远的急促的高呼声从山下远远传来,众人不知发生何事,正在诧异间,突然看见一团猩红之影鬼魅般从山下飞掠而来,直朝崇真大殿飘去。
众多崇真弟子见状大吃一惊,崇真剑派名震天下,数十年来从无人胆敢如此贸然闯入山门,眼前之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冲入崇真山门,真可谓胆大包天了。
山门内众弟子愣神之后,顿时如临大敌,纷纷大声喝斥,齐齐向山顶奔去。
山门距离山顶崇真大殿还有数十丈距离,此时正是崇真弟子在准备晨课练剑的时间,大多数人都聚集在大殿广场。众人突闻山门外脚步纷乱,喝叱叫喊不绝,都不由大吃一惊。
崇真大殿间的山道中,十几名弟子亲眼看到一团飘忽红影鬼魅般闯将上来,后面一众弟子紧紧追赶,纷纷叫喊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十几名崇真弟子见状吃惊不小,纷纷拔剑在手,齐声高呼道:“来人止步!”
哪知那团红云却宛如未闻,身势不见丝毫停顿,转眼就已经来到了十几名弟子所在的山道前,面对着十几柄明晃晃的长剑,那红影轻蔑一哼,随口道:“给老子滚开!”
话音未落,红影势犹如狂风掠卷而上,众弟子还未有所反应,便被鼓荡的狂烈之劲震得东倒西歪,纷纷朝道旁跌落,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惊叫声响作一片。
这个时候,冲灵和清远两人才气喘吁吁地从山腰赶到,见山道上跌倒了一大片人,顿时脸色煞白,满脸惊恐。
那团红影莫名而来,数十人合力竟无法让他停下半步,当真势如破竹。大殿外广场上的崇真弟子们见到如此突发之事,顿时惊诧交集,各自长剑在手如临大敌。
红影飘落广场,现出白发红衣的容貌身形。崇真众人见状,齐齐发一声喊,怒气腾腾的将来人团团围住。但这些年轻弟子从不曾遇到此种怪事,虽气势汹汹,但一时间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白发红衣人身陷重围,却举目向天,不屑正眼瞧上他们一眼,狂傲之态令人侧目。
人群之中,一个下颌留着短须的中年道士排众而出,目光如电看着白发人,沉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擅闯青城山?”
白发人依旧抬首望天,神态倨傲,闻言冷冷问道:“你又是何人?”
中年道士见他如此目中无人,脸色顿时一沉,缓缓道:“贫道冲熙,请问这位施主尊姓大名?”
“冲熙?没听说过,”白发人轻蔑一笑,“你还没资格与我说话。”
冲熙脸色一黑,心头怒气陡涌,眼前之人不经通传硬闯山门,已是犯了武林大忌,此刻更态度嚣张狂妄,分明没有将这天下道门之首的崇真剑派放在眼里。但冲熙素来养气功夫极好,心中虽怒,却还是保持着几分冷静礼貌。他冷眼看着白发人,强压怒火沉声道:“施主强闯青城山,伤我门众,还如此目中无人,未免也太嚣张失礼了吧?”
白发人却懒得与他搭话,他脸色阴沉目光四顾,似在搜寻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忽然仰首发出一声厉啸,顿时声震八方,屋瓦俱颤,林叶乱响,广场众人猝不及防,直觉双耳如闻炸雷,有修为尚浅的,顿时眼冒金星,气血如沸心跳如鼓,纷纷捂住双耳,一时面无人色。
冲熙大吃一惊,他虽看出白发人武功修为极高,但也没料到会高到如此境界,仅仅一声长啸,就已经蕴含莫大威势,饶是他也武功高强,此刻也禁不住连退数步,急忙运起内家真气抵抗那音波的侵袭。
白发人长啸倏止,阴鸷的脸上忽然露出悲怒之色,就见他振臂纵声长喝道:“师妹,师妹,我来了,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快出来见我啊!”这一声呼喊隐含无比雄厚的真元之力,犹如滚雷横空,刹那间音浪如潮,群峰回响,青城山顶百鸟惊飞,声势骇然至极。
广场众人还未从方才那一声长啸声中恢复心神,就又被这更为强劲激烈的呼喊声震得如遭雷击,白发人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巨石砸在众人的心房,离白发人最近的那一圈崇真弟子中,至少有七八个武功修为尚浅之人被强悍的音波罡劲摧击得气血暴冲,纷纷口吐鲜血跌倒在地,当场昏厥过去。
冲熙离白发人最近,自是首当其冲,胸口如被铁锤轰击,霎那间脸色苍白如纸,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手抚着胸口,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而他内心的震撼惊诧,却非言语能可形容。
白发人纵声呼喊,一时白发乱舞,红衣鼓荡,简直状若癫狂。广场数百崇真弟子惊恐交迸中更是满头雾水,不禁齐齐向后退开数丈之远。
呼喊声呼啸传出,山林回应连绵不绝,余音良久不散。白发人话音已落,却见无人回应,脸上顿时煞气陡现,他猛然一顿足,脚下青石方砖应声轰然裂开。
白发人忽然神情再次剧变,满脸的凄苦伤心之色,他目光呆滞无神,口中喃喃自语道:“师妹,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还是连见都不愿见我一面吗?”说话间忽然双手抱头,疯狂地抓扯着满头白发,眼中杀气毕现,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副诡异夸张的模样,就听他喃喃道:“老牛鼻子太可恶了,一定是他把你关起来了,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啊!”
癫狂莫名的神态,凌厉阴沉的语气,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为之倒吸一口凉气。白发人猛然望向冲熙,厉声喝道:“老牛鼻子该死,小牛鼻子也一样可恨,该杀,该杀啊!”冲熙被他如此疯狂模样吓了一跳,立即横剑于胸全神以对,同时厉声叫道:“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是谁,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白发人厉声喝道:“你们这帮牛鼻子,还不赶快把她放出来?”杀意冲涌而出,直逼冲熙。冲熙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又被白发人气势所夺,顿时心胆一颤,连退两步,口中大声道:“你这狂徒,崇真剑派岂容你如此放肆……”话未说完,白发人桀桀怪笑道:“好,那我就先拿你开刀!”倏忽一掌,隔空劈向冲熙。
掌劲破空而发,犹如狂飙汹涌,冲熙虽早有防备,仍难免脸色大变,而那掌劲快捷无伦瞬息袭至,冲熙虽长剑在手,却根本来不及拔剑,只得匆忙运起内力,连鞘长剑真气萦绕,迎着白发人掌势急推而出。
“嘭”然一声大震,两人真气相接,冲熙大叫一声,口中鲜血喷溅,手中那口长剑如枯木般顿时断成三段,而他整个人更是被击退三丈轰然摔落。
“师兄!”
“师父!”
两声惊叫同时响起,人群中扑出两人,抢到倒地不起的冲熙跟前,正是冲灵和清远两人。
白发人一掌击退冲熙,却并未趁势追击,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冲熙,嘴角扯起一抹阴森怪笑,呸了一声,道:“不自量力,凭你也敢与我动手?”
冲熙脸如金纸,胸衣上满是血渍。他是崇真剑派四代弟子中的道师,不但修为颇高,如今也已经开始收徒传艺,清远便是他的弟子。但此刻面对那个来历不明的白发红衣狂徒,冲熙竟是连对方一掌都接不住,由此可见红衣人的实力,当真不容小觑。
冲熙挣扎着,在冲灵清远两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他双眼赤红,脸皮抽搐扭曲难看至极,他今日在众多崇真门下弟子眼前遭受如此挫败羞辱,以后还有和颜面继续收徒传艺?冲熙怨怒交迸,拼起气力朝呆愣在广场中的崇真弟子们厉声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赶快用七星剑阵拿下这个狂徒!”
“七星剑阵!”
随着一声喝叱,人群中扑出七条身影,落在白发人周围,七人皆是与冲熙同辈的崇真道师,七人急速移动身形,瞬间已呈北斗七星之势,七口长剑锋芒锐利,将白发人紧紧锁住。
七星剑阵为道门剑阵之一,乃是以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为阵位,其中又结合了道家的阴阳、五行、八卦的生克互化之理,可运化成四个基本阵形。但每个阵形又可以再次分解为若干个阵形,运转过程中千变万化,阵中有阵,杀机四伏,最多时可同时让一百零八人参与剑阵运行,堪称穷极变化,具有很强的攻击和防御能力,是为天下道门各分支流派必备的基本剑阵。
七星剑阵虽变化无穷,但若要发挥出最大威力,除了需要参与发动阵势的人本身修为很高外,更重要的是需要作为剑阵最核心的七个人彼此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然后带动变化之中的其他人,方能连绵不绝,水泄不通。所以各大道门流派基本都有七星剑阵,但威力却各有不同。然而崇真剑派的七星剑阵经过吕怀尘这个天下道门魁首之手的指点改良后,其威力又是另外一个层次的水准。据说二十年前,齐华阳率领崇真弟子参与对抗魔教的血战,就是用穷极变化的七星剑阵拖住了魔教教主月之华,方能让中原群雄合力将他重伤,而后命丧中原。
眼看七位道师已经就位,广场上顿时人声嘈杂,纷纷再度退开数丈,只留下了一百零一人。而这百余弟子,正是能参与七星剑阵运转的个中高手。一百零一人迅速展开身形,依照平日的练习各自占位,一百零一口长剑冷气森森,遥遥指向孤身而立的白发狂人。刹那之间,崇真大殿外杀意汹涌,肃杀之势漫天弥漫。
然而白发人面对这足以令无数武林高手为之胆寒色变的崇真七星剑阵,依旧不改倨傲之色。他缓缓扫视了一圈众人,忽然冷气森森地怪笑道:“区区剑阵,又能乃我何?”语气之狂,当真天下少见。作为七星剑阵核心的七名道师,闻言俱都心头一沉。
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貌似癫狂的白发狂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会不惜触犯武林大忌,胆敢来这有中原武道第一人坐镇的青城山来撒野?
然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现场所有的崇真弟子心惊胆战,却又不明所以。
白发人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沉雄话音倏然传来:“越昆仑,你太狂妄了,世上能奈何得了你的,又岂止七星剑阵?”
随着话音,白发人眼前有青色身影倏然而现,他眉目一沉,脸上阴鸷之色蓦然更加浓郁。
广场上众多弟子一见到这倏然而现的人,无数悬着的心顿时落下,离得远的弟子中有人长吐一口气,低声道:“掌教终于来了,看这狂妄之徒还能如何嚣张!”
冲灵清远还有冲熙道长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来者头顶道冠,白面长须气度非凡,一袭深青道袍随风飘荡,他双手捧着一支拂尘,目光深邃沉凝。他随意站在白发人身前三丈开外,浑身仿佛纤尘不染,神态之间不见悲喜嗔怒,仙风道骨,不过如此。
此人正是现今崇真剑派掌教,齐华阳。
白发人冷眼望着齐华阳,忽然一声怪笑,啧啧道:“齐华阳,过了几十年了,你还是这一副让人厌恶的模样。”
“越昆仑!”
齐华阳声线沉重,目光微凛道:“你这玄宗的罪人,难道这二十多年的时间还不能让你有所觉悟吗?莫非当年的苦头还未吃够?”
“原来这狂人名叫越昆仑。”
众人闻得两人对话,无不心生疑惑,敢情他们两人原来竟是旧相识?
负伤在旁的冲熙听到“玄宗”两字时,脸上露出些许疑惑表情,但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废话少说!”越昆仑脸皮抽动,“你们崇真这些狗仗人势又自以为是的虚伪之徒,老子看了就想吐!”他话音突然一沉,同时杀气翻涌,“我知道李雪禅在这里,你还不赶快将她放出来?”
“实不相瞒,李雪禅的确是在青城山,”齐华阳依旧神态从容平静,“但你莫非不知道,她此生最痛恨的人就是你吗?”
众人又是暗自一愣,李雪禅又是谁?越昆仑先时曾高呼“师姐”,而“李雪禅”这个名字听上去也是一个女人。但这些崇真弟子们却从未在青城山见过这个名为李雪禅的女人。可齐掌教又为何要说她就在青城山?
越昆仑勃然大怒,他脸色狰狞,厉声道:“齐华阳,你休要在此乱放狗屁,李师妹最喜欢的就是我,她如何会真的恨我?”
齐华阳语气微凛,沉声道:“当年若不是你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玄宗道首又怎么会惨死你手?你害得整个玄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如此罪孽,你还敢在此胡说八道,真是厚颜无耻。当年如果不是李雪禅一时心软替你求情,你早已死在师尊剑下了。如今还敢闯进青城山来放肆,莫非真是死不悔改吗?”
“玄宗道首?”越昆仑冷笑一声,满脸不屑。而后忽然脸色又变,变得十分痛苦,他龇牙咧嘴的低声喃喃道:“师妹,你怎么能怪我杀了你爹呢?当年你爹仗着玄宗道首的身份,不但逼我不能娶你为妻,还要废我功体将我逐出玄宗,他这般自私自利,又气量狭隘,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做那道首之位?这些我都可以不管,但他不该反对我对你的感情,你难道不知道要是没了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么?所以他该死啊……”
越昆仑神情怪异,语气癫狂,众人听得头皮发麻。齐华阳纵声打断,沉声道:“越昆仑,你休要在此装疯卖傻,崇真剑派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你若识趣,就赶快下山,以后不许再踏足青城山半步,否则,今日你便要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
越昆仑自言自语一阵后,神情再次变得阴鸷森冷,他双手缓缓扒开满头白发,目光冰冷地道:“老子苦等了二十几年,等得头发都白了,你竟然要让我走?你看我今日是轻易就会离开的样子吗?”他语无伦次,神态变化颠倒,表情夸张诡异,众人只觉得这是一个彻底的疯子。
但却没有人敢轻视这个疯子。
“我已经说过了,她根本不想见你。”齐华阳缓缓道:“这些年难道你就当真没有半分明白么?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放你的狗屁!”
越昆仑勃然大怒,满头白发乱舞,状如邪狂,他厉声道:“你到底放不放她出来见我?”
齐华阳淡淡轻叹道:“她若真想见你,又何必我去放她出来?”
越昆仑尖叫道:“好,那你告诉我,她现在青城山何处?我自己去找她。”
齐华阳摇了摇头。
越昆仑怒不可遏,挥舞着拳头大骂道:“齐华阳你这牛鼻子,胆敢糊弄老子么!”陡然红影一闪,在原地留下一道虚影后,越昆仑已经毫无预兆地扑到了齐华阳身前,速度之快犹如电光火石。他红袖飘卷,一抹青光自手上激荡掠出,劈向齐华阳胸膛要害。
齐华阳双眉一挑,越昆仑速度虽快,却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紧接着那抹青芒蓦然劈斩而出,却让这位崇真掌教脸色微变,他轻哼一声,捧于胸腹间的拂尘突然扬起,在齐华阳手上居然凝丝成束,化为三尺长锋,倏然点向那抹凌厉青芒。
齐华阳手中的拂尘是那种在任何一处道观中都能见到的普通拂尘,本身没有任何奇特。但这一刻在他数十年精纯功力的摧动下,仿佛已经变成天下间最坚硬的兵刃,在不及眨眼的刹那间,青芒与拂尘已经碰撞到了一起。
交接之际,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一种极为短暂的沉寂状态,越昆仑神色张狂,齐华阳眉头轻蹙。
众人在那仿佛空间凝结的刹那间,方才看清越昆仑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泛着青幽冷芒的怪异兵刃,那兵刃长约三尺有余,形状如轮如月,柄在中间,乍一看宛如一轮残月。齐华阳三尺拂尘正点在那怪异兵刃的弯刃之上。
数息之后,越昆仑忽然暴喝一声,随即双足踏破青砖入地半尺,周身狂烈的气机鼓荡,手中怪异兵刃上青色寒芒顿时骤涨数尺。齐华阳手中笔直的拂尘随即微微一弯,猛地向后弹了起来。
齐华阳古井无波的面容上首次露出些许意外之色,在那暴涨的青芒逼迫下,他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
这一退,拂尘与如轮兵刃之间顿时炸开一阵如丝如雨的凌厉密集剑气,剑气纵横飞掠,声如裂帛,拂尘不但断了半尺,齐华阳身前两丈范围内的青砖地面更被划开了数十条细细的沟壑,其状如同龟裂。
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掌教齐华阳竟然被逼得退了两步,这越昆仑的武功竟有这等高深的境界?
而齐华阳退开之后,随意看了一眼身前地面,又看了看手中的拂尘,随即眉头微微一扬。他淡然道:“看来这二十年来,你的功力倒是精进不少。”
越昆仑嚣狂之气更盛,冷笑道:“二十年前,你还能与我平手,可今日所见,你却是好像没有半点进步啊。”
“哦?”齐华阳毫不在意对方的嘲讽之语,淡淡道:“你当真如此认为?”
但真正的高手相斗,往往只需要一招就能分出彼此之间的功力深浅。而这时的齐华阳,表面虽不见异色,但内心却已经知道他与越昆仑之间的功力修为高低了,只是到底孰高孰低,除了他自己,旁人无从知晓。
越昆仑横兵于胸,沉声道:“你可认得这件兵器?”
“认得。”齐华阳扫了一眼,点头道:“多年前,闻风山庄曾著有一部神兵录,排名天下名兵。此物名为岁月轮,据说在神兵录中的奇门兵刃篇中排名第三,方才一试,果然非同一般,却不知你又是如何得到这口兵刃的?”
“齐华阳,你虽让人讨厌,但既然认得这口岁月轮,足见你的确见识不凡。”
越昆仑桀桀怪笑道:“二十年前,我便发誓此生再不用剑。今天我带来这口岁月轮,你可知用意?”
齐华阳又看了一眼越昆仑手中的岁月轮,淡淡道:“莫非你想用这口奇门兵器来破我崇真的剑法?”
越昆仑狂笑道:“算你识相,老子苦练二十年,就是要对付你们这帮牛鼻子。如今我功力已经胜你一截,又有如此神兵相助,你若聪明点,就赶紧告诉我师妹的下落,不然老子今日踏平你青城山。”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怒,顿时有人忍不住叫骂起来。
“踏平青城山,你有这个本事吗?”就在此起彼伏的脸上骂声中,忽然传来一声嗤笑,随即一个苍劲浑厚的话音远远响起:“青城山有弟子一千两百一十三人,一个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信不信?”
众人闻得此话,先是一愣,随即顺着话音方向望去,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因为这个声音对他们来说,就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齐华阳嘴角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越昆仑听到这句话,顿时微微一颤。他低哼一声,随即猛地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话音是从崇真大殿处远远传来的。
巍峨的大殿正门之上,书写着“崇真”两个大字牌匾之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形虽不高大,但却颇为壮实的老道士。
老道士相貌粗旷,灰白的头发用木簪随意扎了一个道髻,黝黑的脸上不但长满胡茬,还长着芝麻大小的一脸麻子。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道袍,却挽着袖子,卷着裤腿,脚上蹬着一双草鞋,鞋底沾满了泥土。与其说他是一个老道士,不如说是一个青城山的庄稼农夫更为贴切。因为他手上还拎着一把锄头,像是刚刚才从地里赶回来一样。
而方才那句话,就是从这个庄稼农夫一样的老道士嘴里说出来的。
老道士远远的站在崇真大殿的大门口,他虽然身形相貌都很普通,可不知怎的,却给人一种比整座大殿都还要更雄伟更高大的错觉。
越昆仑目光倏然一寒,咬牙切齿的朝着崇真大殿大门口的那老道士厉声喝道:“吕怀尘!”
老道士微微皱眉,闻言大为不悦,冲着广场这边瞟了一眼,冷冷回道:“道爷在此,有屁快放。”
老道士正是在江湖上被称为“道剑开阳问玄真,青云扶摇九重天”的青城山崇真剑派前任掌教、天下道门顶峰、当世中原武道第一人的吕怀尘。
如果没有见过吕怀尘的人看到这个浑身没有半点仙风道骨、年纪约莫五十出头的庄稼老道士,一定不会相信那就是已经年近百岁、名震天下的吕怀尘。
但那的确就是吕怀尘。
此时若有其他外人在场,一定会大感惊讶,甚至还会觉得吕怀尘这句回答非但不符合他的身份,也很不礼貌。
可是崇真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的前任掌教吕怀尘,一向是不忌口的。
吕怀尘从不忌口并不限于吃喝,还包括了和其他人的交流。他一生贪杯好吃,经常出口成脏,这的确和他天下道门顶峰的身份极不相符,但纵然如此,也丝毫没有影响他那几乎已经“得道”的超凡境界。
所以尽管吕怀尘的相貌很普通,行事也让人捉摸不透,但不可否认他本身就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而他的人生更是一个传奇。
广场众弟子都各自诧异,这越昆仑到底是何身份,竟然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吕老掌教都惊动了。
越昆仑从一看到吕怀尘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欲将那个老道士千刀万剐,仿佛两人之间有难以化解的冤仇一样。
越昆仑紧紧握着岁月轮,目射凶光,厉声道:“吕怀尘,你这老牛鼻子,怎么还没死?”
众人见他如此无礼,顿时群情激愤,喝骂声响作一团。齐华阳也脸色一沉,冷冷道:“越昆仑,你若再敢无礼放肆,就休怪贫道对你不客气了!”
越昆仑却看也不看他,依旧紧紧盯住吕怀尘。
吕怀尘却淡淡一笑,说道:“道爷吃得好睡得香,自然神清气爽,活得逍遥自在了。不过你这孽障却好像过得不怎么样,你今年才差不多四十几岁吧?如何竟然连头发都白了?”
齐华阳暗暗无奈摇头,他这师父尽管已经快要达到修成正果的境界,可这一张嘴,这数十年来却是半点也没变过,还是如此犀利刻薄。
越昆仑顿时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地喝道:“老牛鼻子,当年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与师妹早就在一起了,如今还敢在我面前洋洋得意,你还要不要脸?”
“一张脸值几个钱啊?”吕怀尘不屑地一笑,冷冷道:“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你……!”越昆仑气得浑身气机沸腾,他连连顿足狂跳,将脚下青砖踩踏得四分五裂。
吕怀尘忽然冷哼一声,目光有锐芒一闪,他远远看向越昆仑,沉声道:“若要说不要脸,谁能比得过你这孽障?你欺师灭祖,杀人父母,毁宗灭派,犯下人神共愤的大逆之罪,如今还敢腆着脸来找人?敢情你是皮子又痒了不成?”
众人一听到这里,无数双眼睛立刻都集中到越昆仑身上。大家从齐华阳与吕怀尘的几句话中不难猜出,这越昆仑身上似乎牵连着某种鲜为人知的过去。
“放屁放屁,统统放屁!”越昆仑闻言大怒道:“老子杀不杀谁都是老子自己的事,与你这牛鼻子又有何干系?你凭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与我有什么干系?”吕怀尘冷哼道:“若论当年,李雪禅虽为玄宗之人,但也曾拜入我师父玄阳真人门下,算起来她还要叫我一声师兄。你说我该不该管?”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愣,不知这里面竟还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
“你放屁!”越昆仑越听越火大,指着老道士厉声道:“李雪禅的师兄只有老子一个?你算什么东西?老子今日来此,就是要将她带走,你若不想青城山血流成河,就马上把人放出来!”
“你别痴心妄想了,李雪禅根本就不想见到你。”吕怀尘淡淡道:“让我青城山血流成河?你凭什么?就凭你手里那把破铜烂铁?”
越昆仑神情忽然变得很阴沉,仿佛一头饥饿的凶兽,双目精芒闪烁,他缓缓抬起岁月轮,沉声问道:“你难道不信?”
吕怀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道爷这崇真剑派有弟子千余人,就算放手让你杀也能累死你。你难道不信?”
越昆仑冷笑道:“老牛鼻子,你仗着人多势众么?”
“道爷就是人多势众,”吕怀尘一挑两道不平也不直的眉毛,“你又能奈我何?”
吕怀尘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但根本没有一派宗师的风范,反而真像一个仗势欺人的无赖恶霸。齐华阳见此,又忍不住苦笑摇头。
越昆仑不再说话,他忽然间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再暴燥狂怒,而是异常冷静。可他越冷静,身上的杀气就越浓重,让整个广场的气氛都变得异常肃杀起来。
越昆仑冷冷看着老道士,用一种极其沉重的语气说道:“这就是你中原武林第一人的风范么?”
“武林第一人?”吕怀尘抬手挖了一下鼻孔,淡淡道:“道爷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你这孽障若要这样认为的话,道爷也不反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武林第一人这个名号,在道爷眼里,还没有我山中土地里的菜长得好看。”
越昆仑脸沉如水,没有说话。
“不过,看你今日有胆量孤身一人前来青城山的份上,道爷就不用人多势众的欺负你。”吕怀尘一手拎着锄头,一边云淡风轻地道:“我们干脆一点,单挑吧。”
此话一出,不但众多崇真弟子都面露惊诧之色,就连齐华阳都忍不住微微动容,抬眼望向大门口的老道士。
江湖中人都知道,吕怀尘虽被视为当世武道第一人,可实际上他已经足足快五十年没有离开过青城山,也没有和谁动过手了。
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吕怀尘到底有多少年没有与谁动过手的问题,只有他的大弟子齐华阳知道答案。
吕怀尘数十年不曾离开青城山,但却并不代表他没有真的与人动手。他只是不轻易出手,就算出手了也未必会宣扬得天下尽知。而他最近的一次出手,就是在二十几年前,那是魔教还没有与中原武林发生大战时的那段时间之前。而他出手的对象,正是此刻这个白发红衣的狂人越昆仑。
只不过,天下间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吕怀尘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崇真剑派凌驾天下道门近百年,声名威震天下,但从第四代弟子开始,已经没有人见过吕怀尘出手。所以当吕怀尘说出“单挑”两个字时,众人先是惊诧,继而全都露出极其期待和兴奋的表情来。
亲眼目睹天下道门顶峰、中原武道第一人与人动手,相信天下间的武者都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吕怀尘这个名字已经镇压了这座江湖、这个武林已经足足一甲子的时间,关于他的传说人们已经听得太多了,但天下武者都想亲眼见证,这个武林传奇人物一身武功,尤其剑道修为,到底高到各种地步。
广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嘈杂声,但片刻之后,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所有人都处于一种紧张、期待和兴奋的复杂情绪中,等待着吕怀尘出手的那一刻。
齐华阳看着大殿门口有些吊儿郎当的老道士,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
广场无数人的感受都各有不同,但吕怀尘却好像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已,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随意模样。
越昆仑神情有一刹那的波动,然后他缓缓说了一个字:“好!”
“你方才说七星剑阵拦不住你,但道爷要告诉你,要打你一顿,甚至取你这孽障的性命,又何须动用剑阵?道爷一剑足矣。”吕怀尘一手拄着那把锄头,右手忽然屈指一弹,七星剑阵中占着“摇光”阵位的道师手腕突地一颤,手中那柄长剑随即“咻”地一声清啸脱手飞出,犹如一道白芒掠入十多丈的高空,剑尖倒转朝下,剑身颤动不止,一道凛冽剑意,宛如从天而降,牢牢地指着越昆仑的头顶。
吕怀尘轻描淡写之间,就露了一手隔空以气驭剑的高明神技,众人见此,顿时发出一阵雷鸣般喝彩声。
越昆仑双足向前跨了一步,目光阴森诡异,手中岁月轮斜举,青锐锋芒磅礴吞吐,与头顶剑意遥遥相抗。
吕怀尘忽然脸色一沉,两道目光凌厉如剑光飞掠看向越昆仑,冷冷道:“越昆仑,倘若你在三招之内,能在道爷这一剑之下动得了这大殿的一砖一瓦,就算你赢,道爷就告诉你李雪禅的所在。”
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未免有些太过狂妄。凭越昆仑的武功,就算不能胜得了吕怀尘,但若要在三招内破坏崇真大殿之内的其他东西,他未必做不到。
可说这句话的人,却是吕怀尘。所以便无人会有所怀疑。
越昆仑终于忍不住狂啸一声道:“老牛鼻子,你太狂妄了!”
说话之间,越昆仑蓦地弓腰踏步,一声轰然大震,他脚下炸开两个大坑,在碎石乱溅之中,他身化一道猩红虚影,以难以形容的速度朝着十几丈外的老道士飚袭而去。
与此同时,老道士撇了撇嘴,淡淡道:“第一招。”
老道士神色如常,右手剑指虚引,半空中那柄长剑应势而动,划出一道白虹,如影随形般随着那条快得无法形容的红影闪掠而起。
十几丈的距离,在越昆仑那惊人的速度下不过半瞬即至。可就在红影飚袭到老道士身前不足半尺之时,老道士居然连眼皮都懒得眨一下。
青芒裂空飞斩,带着狂烈至极的罡风,将吕怀尘浑身裹住。
齐华阳负手而立,看着越昆仑这一击,忽然轻叹道:“二十年时间,他倒真没有丝毫荒废。”
“叮”地一声金铁交击之音清脆传出,犹如滴水穿湖,越昆仑这狂暴无伦的一击,竟然只是斩在了剑锋之上,岁月轮青光暴泻,吕怀尘身前那柄长剑却纹丝不动。
越昆仑虽快虽狂,可那柄长剑却就像早已停在老道士身前一样。
老道士还是一手拄着锄头,一副无比随意的模样。
广场上爆发出一阵浪潮般的喝彩声。
兵刃交接,越昆仑身形猛地一转,大门之前,顿时如同卷起了一股猩红的龙卷,气机化为刀锋般的罡劲,呼啸之声刺耳不绝,广场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第二招。”
老道士又淡淡的说了一句。
刹那之间,越昆仑身化龙卷,突然一分为二,这一次却不是攻向吕怀尘,而是朝大门两边的巨大支柱卷掠而去。
此时此刻,越昆仑的目标不止吕怀尘,这座崇真大殿周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能成为他取胜的契机。
两道猩红龙卷还未袭到两根巨大支柱,便又二化三,三化六……不过短短弹指之间,九条猩红龙卷就分别浩浩荡荡的飚掠向大殿的支柱房檐、灯笼窗户、大门口的石狮旗杆、广场外的苍松盆栽,还有人群中的一个崇真弟子。
那一瞬间中,整个大殿、广场,仿佛已经被猩红的狂烈身形完全笼罩覆盖。
人们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除了齐华阳外,个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分成九个?
“岁月无涯,分身化影,接下来便是星月轮转,沧海一粟了吧?”齐华阳双眉微蹙,他的神色已经瞬间冷了下来:“这可是二十年前魔教中人的功夫!”
被一条狂烈龙卷般猩红的身影锁住的那名崇真弟子,被惊得魂飞魄散,一时不知所以,浑身像被定在了当场。
这个时候,老道士忽然轻哼道:“旁门左道,雕虫小技耳。”
话音出口,剑指再起,一提一纵,轻描淡写的画了一个半弧。
悬身老道士身前的长剑掠出,在半空中陡然一停,剑身一化二,二化三,三变四……竟然与越昆仑的诡异身法如出一辙般,在一瞬间化为了九道肉眼可见的白虹剑影。
九道白虹剑影倏现又散,再出现时,已经停在了越昆仑九条方向各异的龙卷般的狂烈身影之前。
虚实难辨的九道剑虹剑气炸开,广场之上顿时剑意森森如寒,九条越昆仑的身影瞬间消散。
那名崇真弟子冷汗已经浸湿重衣,目瞪口呆失神落魄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但在其中一条猩红身形消散之时,一团青光突兀炸开,众人眼前如现青色炸雷,轰然砸向广场地面。
“第三招。”
老道士双眼微微一眯,剑指轻弹,悬停于空的长剑闪电般疾划而落,与此同时,九道剑影后发先至,呼啸汇聚于青雷之下。
这一刻,有数丈大小的白莲剑花绽放于青城崇真大殿之前。
青雷落于白莲之上。
轰雷炸裂,白莲翻飞,广场之上,剑气萦绕充盈于天地。
岁月轮无声跌落。
“嗯?”一声冷哼,老道士突然沉声叱道:“孽障,你越界了!”
声如惊雷,众人慌忙回神看去,就看到越昆仑竟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老道士身前五尺开外,他一只右手气机鼓荡,招式似掌非掌,似乎正要发出最后的倾力一搏。
但他的动作却生生顿住在一柄长剑之前。
吕怀尘冷冷望着越昆仑那一张扭曲狰狞的脸孔,忽然沉声道:“你找死么?”
长剑悬空停在老道士身前,一缕剑气从剑尖吐出,激得越昆仑衣发狂荡,他眉心之间,更隐隐现出一条血印。
越昆仑浑身动弹不得,这一缕剑气再逼近一分,他便必死无疑。
“过了二十年,你还是如此阴险卑鄙!”老道士摇头道:“别说二十年,就算再给你五十年一百年又如何,只要道爷还在,你就翻不了身。”话音忽然一冷,“事不过三,下次若再遇上道爷,你就只好一命呜呼了。”
随着话音,那一缕要命的剑气随即消失。
越昆仑同样逼视着老道士,忽然发出一阵怨毒阴森的笑声。
“算你狠。”越昆仑扭曲的表情已经不像一个人的模样,他缓缓后退,忽然冷笑道:“老牛鼻子,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老道士淡淡一笑,随手一弹,长剑如有灵性,在空中化作一条白虹,倏忽间便飞回了那名道师手上。
出乎意料的是,越昆仑并没有失败后的恼怒,他反而又回到了那种无比冷静的状态中。
那位七星剑阵的摇光阵主道师有些茫然的看着手中的长剑,忽然无比恭谨的朝着吕怀尘深深作了一个揖礼。
广场上再无半点动静,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方才的激斗中,他们今日终于亲眼见到了吕怀尘出剑的时刻。
大殿门前,老道士从始至终,脚步都不曾移动分毫。
就算越昆仑那三招已经穷极他一身武功变化之极,可依然没有机会动得了崇真大殿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老道士轻描淡写之间,便已展露出超出凡俗的绝代剑技,然而那却并非是崇真仗以名震天下的开阳和玄真两种剑法。那是另一种更为玄妙超脱的无上境界,他已无剑无他,却能万物随意圆通皆成剑意,一念之间,无穷无尽。
越昆仑退回广场,拾起地上的岁月轮,忽然桀桀怪笑道:“老牛鼻子,我承认就算再练一百年,我也是打不过你的,但你并非真正的天下无敌,这世上能击败甚至杀死你的人,终究还是有的。这一点,不知你有没有想过?”
老道士撇了撇嘴,淡淡道:“这个问题,道爷五十年前曾经想过,但那又如何?你这是在威胁道爷?”
越昆仑没有回答,只在那不停的冷笑,笑的众人头皮发麻。
齐华阳忽然沉声道:“越昆仑,你如何会当年魔教的分身化影之法?”
老道士的眉头终于微微沉了一沉。
“哦?你居然认得出来?”越昆仑微微一怔,随后恍然道:“想起来了,当年你也是中原武林大军中的其中之一,难怪了。”
齐华阳眉目一凛,忽然紧紧握住双拳,望着越昆仑沉声道:“越昆仑,你罪孽深重,如今竟然还与魔教勾结,你真是死不悔改!”
越昆仑阴恻恻地道:“齐华阳,当年你没有死,这一次可就说不准了。”
齐华阳皱起了眉头。
“难怪你今日有胆闯入青城山,敢情是身后有了靠山。”老道士不温不火的问道:“你是何时加入的魔教?”
越昆仑不屑的呸了一声,满脸不屑之色,他冷笑道:“加入他们?老牛鼻子你太高看他们了。天下虽大,谁也没资格让我越昆仑俯首称臣,只不过互相利用而已。”
老道士露出几分恍然,而后淡淡道:“莫非你想要借魔教之力,逼李雪禅出来见你吗?”
越昆仑嘴角一扯,哼道:“老子逼的是你们这帮面目可憎的牛鼻子,而不是师妹。只要铲除了崇真剑派,师妹自然就能与我相见。不过如果你们现在把她放出来,我立刻转身就走,什么魔教圣教,与我再无相干。”说完后,他一双眼睛就紧紧的盯住了老道士。
“越昆仑,说你笨,你却又狠毒阴险,说你聪明,可你这几十年却是白活了。道爷我活了快一百岁,什么东西都吃,就是不吃别人威胁我这一套。”老道士摇着头,眼神里有几分怜悯,而后淡淡随意道:“你以为你搭上了魔教,就能让道爷对你刮目相看?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越昆仑实在太讨厌老道士的那种眼神,他凶相毕露,却又无可奈何。他忽然吐出一口长气,呵呵怪笑道:“老牛鼻子,你活了这么久,可曾有预料到自己的命数结果吗?”
老道士嗤笑一声,“就凭你,也配和道爷谈命数,你哪里来的自信?”
越昆仑耸了耸眉毛,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当真不肯让她出来见我了?”
老道士摇头道:“你还没有能与道爷谈条件的底气。”
“很好。”越昆仑点头道:“我也猜到了,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只有走着瞧了。我虽杀不死你,但能杀你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快来了。我很乐意在让你这青城山鸡犬不宁的事情中出一份力。”
齐华阳眉间有怒色一现,他目光如剑光钉在越昆仑脸上,沉声道:“越昆仑,你当真以为我齐华阳不敢杀你?”
越昆仑眯了眯眼,嘲笑道:“姓齐的,你一向都不是喜欢讲大话的人,现在怎么却着急了?难道你怕了?”
“你若不信,尽可一试!”齐华阳微微抬了抬手。
“不不不。”越昆仑摆了摆手,满脸阴邪之色,“我现在已经没有动手的兴趣了,因为我突然觉得,能看着你们在生死面前无能为力的模样,远比亲手宰了你们来得更为有趣。”
“哦,对了,”他忽然啧啧道:“我来的时候,曾听到一个消息,说你们崇真有一个年轻的小牛鼻子已经下了山去游历江湖了,这可就更有趣了,你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饶是道心早已稳如磐石的齐华阳也终于忍不住动容,他蓦地看向老道士,神色语气都含着掩饰不住的凛冽杀意,他急声叫道:“师父……”
“华阳,你又何必和一个疯子计较?”老道士微微挑了挑眉,打断了崇真掌教的话,他淡然道:“他如果真能做出什么事,我倒还能高看他几分。罢了,让他走吧,我还有半块地的菜没有锄呢。”
老道士轻轻摆了摆手,广场上的崇真弟子们极不情愿的都收回了手中的长剑,可依然有无数道厌憎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狂徒。
齐华阳冷眼看着白发红衣的越昆仑,沉声道:“如果你敢乱动脑筋,我齐华阳就算踏破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这句话一说出来,仙风道骨的道士眉宇之间,便有一股森冷杀气磅礴涌出。
站在人群中的冲灵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心生诧异,从他拜入齐华阳门下开始,就从没有见过这位新任掌教动过如此沉重的杀念。
越昆仑呵呵笑道:“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活着,老子一定奉陪到底。”红袍一卷,岁月轮隐与衣袍之内,越昆仑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一边叫道:“老牛鼻子,你命数将至了,希望明年你还能过一个百岁大寿。”
老道士没有说话,只是掏了掏耳朵,屈指弹出一块耳屎。
那道猩红身形,已经消失在广场之中。
青城山后山,齐华阳双手拢袖,怀里抱着那支断了一截的拂尘,已经站在那块菜地边一动不动快半个时辰了。
菜地里,老道士卷着裤腿,正在弯腰为菜地锄草。
老道士手里的锄头有节奏的挥动着,他很专注,也很用心,仿佛干这种农活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齐华阳就那样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又一刻钟后,老道士为菜地浇完最后一瓢水后,终于停下了动作,轻轻吐了一口气。
齐华阳低头看着怀里的拂尘,终于微微蹙眉道:“师父,他如今的武功已经远胜当年,而心性也更为诡谲多变,更与魔教坑壑一气,如此恶徒,若让他继续活着,只怕会为害武林,后患无穷。”
“不用在意,他不过就是一个疯子而已。”
许久后,吕怀尘才淡淡开口道:“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动过杀念了,为了一个疯子,不值得。”
老道士细细的擦拭着锄头上的泥巴,那把锄头在他眼里,就好像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就是因为他已经是一个彻底的疯子,”沉默许久,忽然轻声叹道:“所以我才有些担心小师弟……”
吕怀尘轻轻一笑,说道:“没啥可担心的。他如果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那就算我看走眼了。”
齐华阳闭上了嘴。
老道士忽然抬头,望了望天,说道:“我虽从不相信命数,但却相信因果。他的因果不在我们崇真剑派,所以就算现在杀了他,有些人的魔障却还是一辈子都解脱不了。”
“她么?”齐华阳抬头望向某个方向,轻叹道:“这么多年了,莫非她还是不能堪破自己的劫数?”
“这个世上,不管是我们这样的修道之人,还是普通的老百姓,人生之中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劫,有些劫可以消弭躲避,可有些劫,别人是帮不了的,只有靠自己。”老道士也有意无意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摇头缓缓道:“枯坐了二十几年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连一个心安都求不到?她的魔障劫数,到底还是要她自己亲手解决的,我们终究只能旁观而已。”
齐华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老道士一屁股坐在土埂上,脱了草鞋刮着鞋底的泥土,道:“我走以后,她若选择出关,你就告诉她,江湖上还有值得她牵挂的存在,那是远比悔恨和仇恨更值得拥有的东西。她如果不出来,那你还是一切照旧便是。”
齐华阳点了点头,然后肃然问道:“师父,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老道士洒脱一笑,“我说过,当年是我欠这座江湖一个机会,如今既然事情已经来了,我若再不有所表示,那再好吃的菜,都会索然无味。”他抬头望向远方,忽然又笑道:“从前游遍天下,总觉得江湖不过如此,还是这青城山最舒坦清静。可如今回头一看,青城山不也是在江湖中吗?人间烟火气,才是真正的江湖气象嘛。”
吕怀尘穿好草鞋,站起身看向齐华阳,语气有些凝重的道:“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轻易离开青城山,崇真不能重蹈当年玄宗的覆辙。面子和里子,里子最苦,但这苦必须只有你才能知道。至于面子,他本身就是一个苦命的人,所以我不能让他被风吹散了吹坏了,就算有我的私心,希望你也别怪我。”
齐华阳微微一笑,忽然说道:“那弟子就恭喜师父,终于有机会可以出去胡吃海喝一阵了。”
老道士没有感到半点诧异,也笑道:“是啊,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吃这青城山的野菜了,这些年我都快被你喂成野菜了。”
齐华阳深深一笑。
老道士忽然挺直了背影,缓缓说道:“华阳,天下万物,不过尘埃,可尘埃之间,又何尝不是大道呢?”
齐华阳忽然浑身一颤,他垂下眼帘看着怀里的拂尘,而后似有所悟,对着老道士深深一躬,语气轻颤道:“多谢师父。”
这日午时,负责打理吕怀尘日常起居的小道童惯例提了食盒走进一处朴素的小院子,他轻手轻脚的来到一间屋子里,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却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
吕怀尘一向无拘无束,作息时间通常都不准时,小道童也早已习以为常,一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当他走进卧室准备打扫时,忽然微微皱眉。
因为他发现卧室的衣架上里少了一样东西。
小道童匆忙左右四顾,讶然自语道:“咦,师尊的晒衣杆怎么不见了?”
衣架上原本应该有一根四尺长的乌黑棍子的,那是吕怀尘用来睡觉时放衣服所用的,一直放在那儿几十年都不曾动过,如今却忽然不见了。
小道童顿时急了,急忙满屋子寻找。因为他知道,那根晒衣杆就连师尊都许多年不曾碰过了,这显然是被人偷走了。
“道真,不用找了。”
急得额头冒汗的小道童回头一看,连忙施礼恭敬道:“道真见过掌教。”
“晒衣杆被师尊拿走了,不是被偷了。”齐华阳微微一笑,说道:“道真,从今日起,你就暂时不用送饭来了。”
“啊?”小道童没有听懂,摸着脑袋问道:“可师尊还没吃饭呢,他拿晒衣杆去了哪里呀?”
齐华阳深深的朝屋子里看了一遍,喃喃自语道:“他呀,闲着无聊出去透气了。”
这位崇真剑派第三任掌教,轻轻走到衣架前,从怀里拿出一只小葫芦挂了上去,而后久久不曾开口。
这一日,中原武林曾经的四大传奇剑者,同时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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