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酒宴还在继续。琢玉山庄的庆典准备的很充分,各种歌舞,余兴节目正一个个上来。而席上来自天南海北的宾客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更不乏长袖善舞之才,趁此机会互相交际,谈笑风生,场面一直热火朝天,从未冷下去。
眼见天色渐晚,一场午宴要拖成了晚宴,薛闲云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
此时他酒也喝了八分了,该夸口的都夸完了,真心称赞他的话已经都听过了,想要嘲讽的人他都当面嘲讽过了,半年淤积在心里的郁气出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大概是淤进了骨子里,永远也散不尽了。
就到这里吧。
他晕晕乎乎的站起来,一张嘴酒气喷出,哑声道:“夜语。”
他的女儿薛夜语从旁边跑过来,扶住了他,一见他神色,不由担忧道:“爹爹,你醉了?”
薛闲云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我没醉。后面还有什么……什么流程来着?”
薛夜语道:“没什么了,宴会随时可以结束。宴会结束就送他们回迎宾馆。休息一晚,明天再送他们下山。下山之前会送一些小礼物,然后把兑换上的礼物都兑现了。本来山上有一场拍卖会,因为九师弟需要铸剑和筹谋的缘故,暂时推迟,也不在山庄里,放到及春城去办了。”
薛闲云含湖道:“就不能……叫他们今晚就下山么?我想静一静。”
薛夜语面色为难,道:“这恐怕不合礼数。人家大老远为咱们祝贺而来,我们之前把他们安排在罐子里的迎宾馆,并不带上山,一连好多日,认真追究这已经有些失礼了,所以各种情由只能让人家自己猜,咱们都不敢说破的。现在在山上正经没呆上一日,都不留宿,就把人家连夜赶下山,你让人家哪里去住?说破大天去也没有这个道理。”
她见薛闲云醉眼朦胧,怕自己老爹借酒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道:“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我们师兄弟几个把客人一起送到迎宾馆,就说你醉了,也不失礼数。迎宾馆在隔壁那个谷里,离这里路途不近,一会儿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你留在这里也是十分清净的。”
薛闲云捂着脑袋含混一声,喃喃道:“嗯,辛苦你们了。”
薛夜语很是诧异,没想到薛闲云喝醉了酒反而懂事了,回了一句:“这难道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便打算找个人将他先扶走,正打算找没紧要的六师弟或者七师弟,薛闲云自己冲一人招手道:“阿昭,你陪我走走去。”
旁边一个坐在边缘的少年勐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薛夜语觉得不妥,汤昭和薛闲云是宴会中的两个主角,一个不去也就罢了,两个都不出去送客,未免太过分。但见那汤昭已经起身,薛闲云摇摇晃晃拉住他的手臂往前走,只得停步。
她摇了摇头,心想也拗不过这老爹,只有先这般了,便去找师兄弟们一起准备送客。从徐终南找起,三师姐朱英已经回去了不提,再找符清欢、秦海舟、邓崇都在,后面找江神逸却不见人影。
薛夜语真有些光火了,怒道:“一个两个瞎跑什么?关键时候都指望不上……”正说着,却跟一个人擦肩而过。
那人回过头来,笑道:“薛姑娘,难道遇到什么麻烦了?”
薛夜语一怔,认得此人是花容夫人的一个义子,叫做华千的。之前曾经受雇于汤昭在石纯青那边潜伏,还真的起了用处,昨天晚上及时送来了石纯青从地道偷袭的消息,才让他们得以在水边截住了那群龟寇。之后这位华千就留在琢玉山庄,薛夜语还招待了他一顿好饭菜,倒是比其他宾客更早一步上山,和山庄弟子们也相对的熟悉一些。
虽然熟悉,毕竟是外人,薛夜语客气道:“谈不上麻烦,我在找江师弟,你看到他了吗?”
华千是认得江神逸的,道:“哦,我刚刚那位江兄带着一只乌龟跑出去了。”
薛夜语一怔,道:“乌龟?不是鳄鱼?”
在这种场合中的乌龟,显然就是汤昭的龟爷了,然而龟爷一向跟着汤昭,找江神逸干什么?
薛夜语越发气的不行,华千眉毛一扬,道:“找他有什么事吗?”
薛夜语一怔,不想华千如此不见外,欲待含湖过去,华千已经道:“若是问他事情便罢,若只是找他去做什么事,他脱不开身,你看我怎么样?”
薛夜语愕然,道:“你?”
华千道:“江兄的模样我记得,声音我也能模彷,一时半会儿的话不会拆穿的。如果薛姑娘肯付钱,我马上就能出场。”
薛夜语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扮做汤昭?他更重要一点儿。”
华千笑道:“我呀?我不能扮成汤昭。”他目光越过众人,看到扶着薛闲云踉跄离开的那个背影,“这里汤昭太多……哦,不,我和汤昭,不熟。”
这边薛夜语主持,大家饮尽杯中酒,散去宴会。然后请大伙再登船开船去另一座山谷的迎宾馆休息。那是真正的迎宾馆,不是罐子里的那个临时的,但其实装修大差不差。若有人头脑不灵便,可能都反应不过来换了地方住。
这边云西雁也喝了不少酒,迷迷湖湖上船,看了四周一眼,只觉得少了不少人。
没等她细细分辨有谁,睡意涌上来,不免歪倒在座位上,睡了过去。
大船驶离了沙洲,带着满满的宾客和热闹离去,木栈道上又清净下来。
天色已晚,夕阳落山,只剩下浅浅一层金边,稍微为沼泽留下几分光明。
夜晚的沼泽很是清冷,一阵阵风从水面吹来,吹得芦苇摇曳,草木哗啦啦作响,唯有沙洲岸边那一座座剑庐岿然不动。
一老一少沿着木栈道向前走着,他们走得很慢,尤其是老者脚步蹒跚,身子摇摇晃晃,一看就是醉酒未醒的样子。
“嗯……阿昭,这是到哪儿了?”老者突然打了个嗝儿,喷出几分酒气,人也清醒了一点儿,抓住少年的手问道。
“快到攻玉馆了。这里是——”扶他的少年转头看了一眼,前方是一处方方正正的房屋。此时沼泽上起了白雾,雾气一丝一缕弥漫到岸上,缠绕在剑庐周围,让这本来端严规整的建筑变得飘渺起来,甚至还有几分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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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石纯青的剑庐前了,师父。”
“石纯青……”老头嘴唇碰了一下,道:“如今他的地方荒废了吧?”
少年迟疑了一下,道:“或许是。没有人整理,算是荒废了。”
老头默然,道:“咱们进去看看。”
少年拉了他一下,道:“今天晚了,别去了吧?那里面没人打扫,都是灰尘,没什么好看的。”
老头一推他,自己踉踉跄跄往台阶上走,那少年叹了口气,抢上去扶着他。
两人上台阶进了剑庐,只见剑庐中灰尘处处,蛛网密结,果然是很久没有人的样子。但一切陈设还在,家具齐全。这是石纯青住了几十年的地方,真的布置的好似家一样,走得时候固然带了很多东西,但更多东西都留在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那少年扶着老者在一张椅子上坐了,道:“这里气味不好,歇一歇就走吧?”
老者恍若未闻,道:“他这里原是这样的。我好久没来了……不,我没来过。他是个仔细的人,布置房子有一手的。你点起灯。我自己看看。”
那少年只得去点灯,这里的灯当然不是油灯,而是更明亮的术器灯,一灯点起,一室生白,四面墙都清清楚楚。他拿起灯道:“亏了他们都去送客了,不然看到这里突然亮起灯火,还不吓出个好歹来?”
点起灯,周围都没有那么阴森了,家具看起来更家常,更紧接有人生活的样子。
那老者借着灯光在小小厅堂中转了转,摸了摸家具,触手全是灰尘,道:“他的卧室在楼上吧?咱们上楼看看。”
那少年再次叹道:“楼上也没什么好看的。”
话虽如此,就和之前一样,老者执意要上楼时,少年是拗不过他的,只好上前扶着他,顺着后面一道台阶往上走去。
二楼不高,两人走几步就到,一到楼上,只觉得冷风扑面。
这封闭的剑庐里,哪来的风呢?
因为二楼的窗户,已经被打开。前后穿堂,二楼化作风道,外面的狂风往屋里直灌,吹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从窗外毫无顾忌涌来的,除了夜风,还有光。
楼下术器灯的光华,也透过大开的窗扉照进屋中。纵然是黑夜,些许借光也照出了房间中大略的轮廓。
楼上,果然是卧房。一张床榻上,有一人正坐。
就见那人身着华贵锦衣,相貌端正,但因为微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暗不一的阴影,让他变得阴森诡异了起来。
看到在风中瞪大了眼睛的两人,那人缓缓颔首道:“你们来了?”
且不说那老者直勾勾盯着那人,少年却大声道:“你躲在这里?石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