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一个反手,将秦永诚推回屋内,关上了门,自己留在院子里。
此时危色已经和人对上,他没急着上去援手,以感应来看,来人并不强大,不是剑客这样的人物。
在人间,只要不是剑客或者花容夫人,汤昭信任危色能够对付。
就听有人说道:“我想——”
刚说了两个字,就听一声轻呼,紧接着风声大起,听得凌冽如尖啸。
这是动了手了。危色从来不跟人废话,有危险是直接排除的。汤昭在地下就看到了两个影子,但感觉上危色是上风。
不过刚刚那短短两个字,汤昭听得耳熟,略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出声阻止战斗。
片刻之后,危色已经拽着一人跳下来,道:“先生,这个女人你认得么?要不要留着?”
汤昭一眼看去,正是刚刚不见两日的樊还玉,想到彩云归,不由得烦躁,道:“你们这是阴魂不散啊?都追到这儿来了?”
他抬手止住了要动手的危色,道:“你师父呢?”
樊还玉虽然被危色擒下,形容有些狼狈,但还算镇定,直接道:“她们都没来。所有剑客不能随意下人间,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了。”
汤昭微感惊讶,这话听起来好像没有恶意。
毕竟一般人为了求生多半要虚言恐吓,说什么“我师父就在后面、我师祖也在后面,你动我一个试试”之类的话叫人有所顾忌,没想到她说的这样直白,反而显得坦荡。
汤昭道:“那你来干什么?凭你能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吗?”
樊还玉低着头,夜色中只见她肌肤如玉一般白得微微透明,略带散乱的头发丝垂在额间,仿佛细柳垂丝、梨花散落,目光仿佛含水,轻声道:“师尊没有给我强制的任务。只叫我看着您,若有机会就靠近您、陪着您,做您的影子罢了。”
汤昭听得牙酸,正要让危色把她扔出去,樊还玉已经抬起头,目光中的水光霎时间散尽,映着屋中灯光,仿佛熠熠星光,道:“可是我不想如此。所以我自作主张来见您。我想求您帮帮我。”
汤昭还没说话,危色已经冷冷道:“欲擒故纵?”
樊还玉感觉到一股杀气直扑颈后,背后一阵发麻,她知道背后这人是真的要杀人的,立刻道:“我想求您——帮我铸剑。”
汤昭挑了一下眉头,这可真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挣啊,往日他怎么没有那么多接单的机会呢?道:“你要铸剑?还要求我?你一个彩云归的嫡系弟子,你会缺剑吗?”
不要说碎域六大势力之一的彩云归,就是检地司不过人间云州官府势力的一部分,前进城的一小部分,认真说起来,最有前途的俊才拿到剑的比例也不低。二十多岁成为剑客也不少见。难道彩云归还不如检地司吗?
还是樊还玉虽然做任务,但竟然不算核心弟子?
樊还玉解释道:“我师门有剑,但我不想。您也知道我们彩云归是为了找捧日使而诞生。我们这些弟子也是为捧日使而招收的。彩云归的剑……当然也是都有自己的使命,其实也都是为找捧日使而生的,所有的剑都是一代传一代的。选择固定的剑,不但剑意、剑心要与前辈传承,连剑术都不得随意悟。每一把剑的有几个剑术是必须要悟的,连自己偶然悟出的剑术,如果师门认为不利于找捧日使,也必须要忘掉。”
汤昭听得头皮发麻——怪不得人说彩云归都是疯子,这么培养出来,不疯等着什么呢?而且上一代是疯子,下一代继承的必然也是疯子,一代比一代疯。
找不到捧日使,这种疯子将源源不断的产生。
他忍不住摇头道:“这是把弟子当什么了?又把剑当什么了?要你这么说,剑不成了遗产了么?只有前人死了才能继承?前人不死,剑都腾不出来?”
危色不以为然,心想:先生跟她扯这个干什么?是真是假都不知道,怎么还讨论起细节了?难道不是此人在卖惨,引人同情么?小手段罢了。
樊还玉接上道:“是这样的,彩云归的剑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按理说只要前人还是执剑,后人永远排不上。不过彩云归有很多剑,所以坑是很多的,而萝卜……萝卜并不是只有死才会留下坑。凡是按时无法领悟出相应剑意、剑术,或者实力跟不上的,都会被要求退剑,把剑腾出来给其他人。而彩云归的剑大有相似之处,大家也都是定向选进来的,每个人都能匹配好几把剑,所以安安静静等着,总是能等到的。”
汤昭越发觉得彩云归不可理喻,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的地方,道:“怪不得令师要人退剑说的那么轻描澹写,原来你们门派自己也这么做。不把弟子当人,门派还像个门派吗?还能招的到弟子?”
樊还玉轻声道:“招的到。我不知道别人,像我这样的碎域原住民,其实一开始也听说过彩云归名声,可是我是主动去的。因为我想出人头地。”她自失的一笑,“我做好了失去自由换取机遇的准备的。但其实……我哪有什么觉悟?哪有什么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才能?我现在只想跑,我怕了。我只想抓一根救命的绳子,实在不行,救命稻草也好。”
危色冷声道:“你抓稻草抓到先生头上来了?你要拉他下水?”
樊还玉道:“我想到的办法只能是自己找剑。我们彩云归的规矩,若是私自得到剑自然失去了传承的机会,只能发到外围做更琐碎更危险的工作,但是,一则不会马上死,二则受到的限制就少得多了。以危险换自由,就看个人的选择。”
她缓慢而镇定的道:“我更想要自由。”
“其实很多师姐甚至师叔都想要走这一条路。但宗门不允许有那么多人钻空子,削弱本门传承,向来严防死守。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得到剑种。我也寻找了很多年,一直找不到。好在入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灵感方向,便一边拼命积攒材料,一边找机会。直到那天……那天潮汐剑种爆发的时候,终于让我找到了。”
汤昭不免惊异,那天剑种爆发喷的满天都是,到现在也不知摩云城收集全了没有,那时确实是人人都有机会。虽然樊还玉和她师父在一起,但总有单独行动的时候,抽空捡到一两枚也不奇怪。
稀奇的是,真就那么巧,捡到的正好配合自己吗?
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和秦永诚从废旧魔窟里摸出自己的剑种不相上下啊。
提到那天的事,樊还玉目光中星光更盛,面上竟有一抹幸福的味道:“当时,那剑种正好落在我身边,师尊没看见,我却看见了,而且一眼就认出那是我要的剑种。怎么会那么巧?唯独那一枚就落在我身边,还正好是适合我的,偏偏我还机会得到,这不是天要我做出选择?当时我甚至有捡起剑种就跑,再也不回彩云归的冲动。”
“不过我还是没敢。师尊就在身边,她只要看我一眼,我便一动也不敢动。我一直在心里挣扎,但好在叫我马上等到了机会,捡起了剑种,然后就只差铸剑那一步了。其实铸剑也很难的,门中的铸剑师不可能给我铸剑,我认识的铸剑师全都认识我师父。去陌生的碎域找机会实在危险,我不是剑客连自保之力也没有。可是偏偏她派我来人间,盯着汤剑师,这竟是我自由的机会。我想要铸剑,做剑客,改变我的命运。”
汤昭听她说完,道:“你这志气我也佩服,然则,你为什么找我铸剑?我为什么要给你铸剑?”
樊还玉低头,道:“我只认识您,我也很佩服您。你是个很强大又很正直的人。我在彩云归没见过这样的人。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您……”
刚说到这里,她只觉得一阵宛如实质杀气从后背几乎直插咽喉,好像刀锋一般把她剖开。
要死?
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头脑出现了一片空白。
为什么呀?
她不是说汤昭的好话吗?为什么会遭到杀意攻击?
背后这人是什么疯子啊?
这时,杀意一收,夜晚的风吹了过来,淋漓的汗水被吹干,冷意愈盛。
樊还玉缓过神来,就见汤昭的手放了下来,才知是汤昭阻止背后的人下杀手,松了口气。忙大声道:“我绝非来强迫您的!只要是在人间,找其他铸剑师也可以。但是我不是占便宜来的!我有钱!我这些积攒了很多材料,除了用来铸剑,剩下全都给您。还有……还有其他的财物,尽我所有,只要您答应。”
汤昭屏蔽了她的声音,独自思索。
这一日之内,他创纪录的接到了三份铸剑邀约。论铸剑的意愿是越来遇弱的,但对方的准备和价格却是越来越充分的。
他最想给危色铸剑,这本是他的义务,但危色这里连剑种能不能选上都还不明,八字都没有一撇。其次是秦永诚,他很喜欢这个学生,两人虽只有三个月的师生缘分,但已经有了深厚的师生情,他愿意免费铸剑,而秦永诚已经准备好了剑种,但材料是一概没有,可能还要收集好几年才能动手。
至于樊还玉,汤昭很烦彩云归,但主要是讨厌她师父和她整个门派,对这女子他是无感的。对于樊还玉主动示弱交代情报,他也无所谓,是真心无所谓,是小伎俩乃至阴谋也无所谓,反正他会一直防着此人的。但樊还玉材料都准备够了,随时可以动手,对他是一个练手的机会,何况还有丰厚的报酬。
樊还玉见他沉吟,就知他不反对,当即道:“全看您的时间,您什么时候抽空铸剑都可以。我在人间还要呆很久,随时等候您的召唤。我不会烦您,平时不出现,宗门有什么事,我还会给您报信。如果有事差遣,我自当赴汤蹈火……”
汤昭摇头道:“那倒不用,我用不上你。如果你知趣,就等我有空吧。”
樊还玉大喜,道:“多谢……”
汤昭道:“你先拿出诚意来,就你那个破任务……监视我或者利诱我的,都消停点儿,像你说的,不出现的是最好的。你去彩云归怎么湖弄我管不着,我不找你别出现在我视线里。至于铸剑……就算我答应了铸剑,失败了也很正常。”
樊还玉连声道明白,汤昭不再多说,道:“夜深了,我房子小,没地方给你住,你明天再来吧。”
樊还玉行了一礼,也不多言跳上房顶,头也不回的走了,那样子好像是逃命一样。
危色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不善,就听汤昭道:“别管她。你找到有感觉的剑种吗?”
危色一直沉着的脸终于露出笑容,道:“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