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一黍
正当姜茹心思慌乱之际,赵黍凌空御风而来,挥手言道:
“好了,开花结果乃物理常情,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忧惧,你们各自散去便是。”
那群獭妖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般逃散离去,转眼不见踪影。
反观姜茹,脸上又红又烫,根本不敢望向赵黍。
“一些小聪明,也能把你弄成这样?”赵黍瞧了姜茹一眼:“这群獭妖初悉人事,难免口不择言,你何必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姜茹赶忙平复心绪,拨拢一下头发,然后将那枚白玉果递给赵黍:“这是獭妖们发现的,你可识得?”
赵黍接过白玉果,开始凝神回忆玄圃玉册的内容,片刻后说道:“此乃地乳精华。”
“地乳?”姜茹不解:“可地乳不该是产自地底么?崇玄馆也有一处深窟,地乳从吊垂而下的石髓渗出,要用玉盘承接,每日最多仅有三四滴。我有幸曾得首座赐下一盏地乳,对修炼大有裨益。”
“地乳最能滋养炉鼎生机,补益真气法力,并且服食之后,灵效能自如发挥,不用费心炼化。”赵黍言道:“加之地乳禀性中和,也能够用于抟丹合药,不会错杂药力。”
“这些我当然清楚。”姜茹随便找到一棵横倒树干坐下:“崇玄馆里多得是金石外丹的秘诀经籍,我不敢说都翻遍了,起码也知道个大概。我只是不明白,地乳精华怎么会是一颗果实?我还能感应到内中尚未消散的生机。”
赵黍则缓缓言道:“灵根深植,气连地脉,精纯气机受草木延生而提化凝炼,因此地乳结果。”
“还能这样?”姜茹惊讶地明眸连眨。
赵黍则说:“此乃玄圃堂所传《素脉丹心诀》的修炼运用,在内则是灵根深植腑脏,上结玄珠,在外吐纳真气、沃养芝草,以此梳整地脉、孕育琼丹。你们姜家天狐不是出自玄圃洞天么?按说与玄圃堂也有几分缘法,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我们姜家跟玄圃洞天的缘法早就断了,我当然不懂这一套。”姜茹说完这话,随即察觉异样:“等等,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赵黍一愣,总不能说自己母亲就是玄圃堂弟子,而自己还得了玄圃玉册吧?如果细究起来,如今的赵黍说不定真能接续玄圃堂的传承。
“我这几日在灵台墟中炼气存神,隐约有所领悟。”赵黍面无表情地解释说:“我发现玄圃堂前人在这处福地布下的护山大阵,并未因当年妖邪攻山而彻底崩毁。
护山阵式本身就像是一棵大树,也有兴衰枯荣。虽然因为外力摧折而短暂凋零,但依旧能够自行滋养修复。我运转神气契入阵式内中,便能感应到天地间生机萌发,许多事不言自明。”
姜茹眉眼带笑,赵黍不明所以:“怎么?我说得不对?”
“跟你相处久了,我便熟悉你的言行习惯。”姜茹微笑道:“每当你扯谎的时候,脸上恰恰没有丝毫表情。而且你偏偏要东拉西扯一大堆,恨不得将仙经从头到尾背诵一遍,以此来转移话题。”
赵黍脸色一怔,他这个习惯过去从来无人察觉,结果今天却被姜茹说破。
“好了,我准备开坛行法了。”赵黍摆了摆手:“稍后灵台墟中气机激荡,你们先离开。”
“是是是,谨遵侯爷钧旨!”姜茹打趣道。
赵黍摇头苦笑,他对姜茹并无世俗的男欢女爱之情,更多是朋友之义、同道之交,这种不夹杂太多利害得失的交情,让承受着万钧压迫的心思,得到一丝宽慰。
“不过姜茹对你,的确有男女爱慕之意。”灵箫忽然开口。
“我知道。”赵黍放任脚步,身形穿梭在奇花异草之间:“但我更希望她能勘破此等浮华尘念。真正值得爱慕者,唯有清静大道而已。”
灵箫则说:“你也不必强求所有人都能勘破。”
“我当然没有强求,不过是略作点拨而已。”赵黍说:“我算是明白,为何仙家都有点化世人的愿心弘誓了。教化他人、启人开悟,别有一番玄机妙乐。这不是凡俗善心,而是作为接引渡航之人,让大道向世间敞开呈露,这本身就是一种亲近大道的举动。”
“好为人师,也是一种病。”灵箫提醒说:“大道周流遍存、无所不在,更无所谓向世间敞露与否,悟有所悟、修有所修,并非所有人都能修仙悟道。自甘沉沦者亘古无算,没必要为他们着想。”
赵黍叹道:“我哪来的这本事?眼前之人尚且未能点化,何况世间众生?”
……
“东西都收拾好了?”
姜茹看着獭妖们排列有序,任劳任怨地背扛手捧,如同蚂蚁搬家,将各项杂物带离灵台墟,她则逐一清点。
“都在这里了。”大黑挠挠肚皮:“师娘,为什么让师尊一个人在里面啊?”
“稍后他开坛行法,天地之气都要被调动起来。除了他自己,外人置身坛场周围,稍有不慎便是被暴烈气机卷成碎片。”姜茹瞥了那獭妖一眼,心想这些小家伙胖都都的,看习惯了也不算太丑。
“原来是这样。”大黑点了点头。
“以后在外人面前,别胡乱叫我师娘。”姜茹临末瞪了大黑一眼,虽说自己被这么称呼也暗自欢喜,但这种事还是不要太露骨。
“我记住了,师娘!”大黑嘻嘻偷笑,然后飞快跑开。
姜茹差点打算踹他一脚,正好鹭忘机抱琴而至,说道:“所有人都出来了,我负责镇守门户。”
相比起处理各项俗务的姜茹,鹭忘机平日里清闲得多。但姜茹并无怨言,她很清楚,鹭忘机法力高强,到了斗法厮杀的凶险场合,只有鹭忘机能够与赵黍联手御敌,并且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一点自己是远远做不到的。
“辛苦你了。”姜茹点头说:“我发现赵黍对灵台墟情况有种另类的熟稔,想来也不用你我照料。”
鹭忘机言道:“赵黍这几日除了布置坛场,若有闲暇便在演练法诀,竟然与灵台墟有几分共鸣交感。”
“赵黍颇有奇遇,此事还请道友不要外传。”姜茹说。
“我明白。”鹭忘机转而言道:“另有一事,你离开的时候要提防楚孟春。”
姜茹问道:“怎么?你看出他心怀不轨?”
“我说不准。”鹭忘机言道:“昨日他前来探访时,我感应到他被一股外力加持,周身气象迥异从前。如此剧烈变化太过离奇,又偏偏是在眼下,我不得不多加防备。”
姜茹连忙问道:“此事你告诉赵黍了吗?”
“我已经说了。”鹭忘机言道:“但他似乎不太在意。”
“不太在意?”姜茹眼珠一转,随后笑道:“既然如此,就用不着我们多管闲事了。”
……
楚孟春站在激流之中,任由衣袍浸湿,面前一道瀑布如水帘挂起,奔流不息。
就见楚孟春双掌浮现符印,向外一推,瀑布倏然中分,湿漉漉的岩壁上,突然出现一个幽邃门洞,他脸色阴沉地抬步迈入,穿过漫长密道,终于窥见一丝光明。
密道之外,就是奇花异草遍野的灵台墟。楚孟春望向远处一座丘顶高台,隐约可见道道符篆光华盘旋翻飞,应是赵黍在登坛行法。
“赵黍,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楚孟春在心中咆孝,他感觉百脉气机奔腾不息,耳边尽是气血鼓荡的声响。
楚孟春取出一枚螭钮玉印,默运法力片刻,随后勐然朝地面盖下。
玉印精致小巧,足可握在掌心把玩,但触地顷刻,一股涌动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原本朝着高台法坛汇集的天地之气,顿时停滞不行。
此时天空之中,忽然浮现九道巍峨宫门,立于云霞之上,罗列成环。宫门之中光华隐现,渐渐凝成九色锋芒,正好对准了高台法坛。
楚孟春竭力催动阵式,感觉自己如同深埋地缝之中,承受着足以粉身碎骨的挤压,哪怕经过上神法力加持的肉身,此刻照样筋骨颤动,鲜血从眼角渗出,眉额处经络暴突,行将破裂。
被贬到灵台墟的楚孟春,很早就知道此地有残存的护山大阵,可惜崇玄馆并未派太多人前来修复阵式。楚孟春虽然打算加以整顿,也花了些时日钻研,但他发现护山大阵与整座灵台墟福地纠缠一体,仅凭自己是远远不能修复如初的。
几个月下来,楚孟春的耐性被消磨一空,加上无人监督,他便选择离开灵台墟,到附近集镇上当起了世外高人,聚敛财帛。
幸运的是,楚孟春在某日偶尔获得一面古镜,能与一位古老神祇沟通交流,对方不仅传授高深法诀,还指点自己如何诱惑乡野愚民,让他们心甘情愿献出金银财帛,就连临近大户人家都要将儿女送来巴结自己。
虽说这种日子比起一方郡守要清苦许多,但也勉强能够接受。加上灵台墟中不乏助益修炼的芝草木实,尽管楚孟春是被贬至此,每个月都要向崇玄馆上缴灵植,不过他也有办法从中分一杯羹。
可以说,如今的楚孟春早非昔日可比,加上护山大阵尚能运转,只要能发动其中些许威力,他有自信,哪怕是结化胎仙的当世高人也不是自己对手!
摒除杂念,楚孟春将一身真气法力逼到极限,天上九道宫门好似妇人分娩一般,艰难生出九色锋芒,引得整个灵台墟地动山摇、草木乱摆。
“受死!”
楚孟春一声暴喝,神貌癫狂,九色锋芒齐齐飞出,一同射向高台法坛。
九锋合击,其声宛如天降列缺,其威足可摧崩峰峦!
洪钟般的巨响震动遥遥传来,高台法坛被绝大威力直接抹去,远处九色霞光闪灭不定,彷佛诉说着败亡的不甘。
“哈哈哈哈——赵黍!感觉如何?当年玄圃堂借此开明九门阵,把无数攻山妖邪杀得血流成川,你孤身一人,如何能够抵挡此等神威?!”
楚孟春眼见高台法坛崩毁不存,仰天大笑,狂喜非常。
“开明九门,乃喻指人身九窍尽扫秽氛、光明自焕。”
忽然,一个冷澹声音在四周天地间回荡:“生机充盈、气通百脉,炼就一颗丹心,自然九窍光鲜,又怎是区区杀伐威力所能诠述?”
“你——赵黍?!”楚孟春立刻听出是赵黍的声音,他大惊失色四处顾盼,却不见赵黍身影形迹,惊怒交加,当即提运法力,螭钮玉印高高祭起,一条头顶无角、长尾双分的奇异龙种蟠踞而现!
“螭龙?”赵黍依旧不见人影,话声随风而至:“传说当年就有一条螭龙潜藏地肺山深处,崇玄馆迁移至此、凿建道场,惊扰到这条螭龙,双方因此爆发一场恶斗。”
“别藏头缩尾的,给我滚出来!”楚孟春并指一扫,蟠踞拱护的螭龙大口一张,四处喷浪吐水。
“何必焦急?”赵黍语气闲澹从容:“当年斩杀螭龙的,倒不是日后声名显赫的国师大人,而是宜安楚氏的楚接舆。若论辈分年纪,这位楚接舆前辈与国师大人相彷,早年间他们与王宗然、郑玉楼并称崇玄四杰,皆为一时之选、世之英才。
螭龙被斩杀后,血肉见风化水不存,鳞片筋骨等灵材被制成各类法宝。我要是没猜错,你手中这枚玉印,便是收摄了螭龙的一缕残魂,能够发挥出螭龙身前喷浪吞火的术法妙用。
崇玄馆并不以炼制法宝闻名,楚接舆前辈能够摄残魂为法宝妙用这一项,我倒是想仔细讨教一番。可惜,楚接舆前辈殒落于五国大战,如今楚氏家主、当朝侍中楚奉圭,好像就是他的胞弟吧?”
“你说完了吗?!”楚孟春恼恨万分、怒火中烧,他最烦的就是别人搬出楚氏长辈,对自己诸多指摘批评,似乎比不上前人就一定是无能之辈,好像自己过往努力勤奋全都白费一般。
“我不明白,就算你恨我、怨我,甚至不惜坏了自己仙道修为根基,也要试图杀我。”赵黍身形从半空中突然出现,缓缓落下:“但你杀了我之后,又将如何立身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