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子望见这几点飞芒,脸上露出十分精彩的表情:“居然是这东西?世间之事,当真承负不绝!”
“那是什么?”方圆子问。
含元子笑叹道:“戮神钉。”
夏黄公闻听此言,抚须动作一顿:“莫非是天夏朝大司礼赵道翔炼制的戮神钉?!”
“赵道翔?”夷真子立刻反应过来:“此人与赵黍是什么关系?”
“赵黍应是他之后人。”玄图公阴着脸言道:“当年赵道翔炼制戮神钉,便是希望藉此制伏各路仙真神祇。”
“此物当真有此威力?”方圆子问道。
含元子面露笑意:“你们马上就能见识到了。”
言罢,十二枚戮神钉直射天光之中的地肺山顶峰,锋尖贯入天光,好似陷进泥沼之中,去势顿缓。
然而此举看似并未对节节攀升的山峰造成损伤,可戮神钉却散发出一股异样律动,渐渐浮现的纲纪法度,此刻竟然产生一丝紊乱,地肺山顶峰飞升势头为之一顿。
四仙公见此情形,神色各异,夏黄公最先开口:“果然,戮神钉有颠覆法度、混淆气数之功,比起污秽邪术遮蔽灵明,戮神钉专司破坏仙身神躯,甚至能够动摇根基。”
玄图公则说:“当年赵道翔用戮神钉对付南土妖神,今日此物再现,必定是九黎国出手了。”
方圆子望见地肺山顶峰停滞半空,并未坠落,言道:“仅凭戮神钉还不足够。”
含元子摆手示意:“还没完,我们继续等。”
……
赵黍与张端景对峙而立,谁也没有主动出手。忽闻一丝破空锐响,垂照天光蓦然一暗,赵黍脸色大变,抬头仰望。
“邪法诡术,不足为道!”赵黍一顿足,身形腾空拔起,星斗符图化作剑气,呼啸而出。
然而剑气尚未触及戮神钉,立刻变乱失序、折射四散。赵黍心知此物不凡,若是放任其消解天光,梁韬登坛飞升恐生变数。
但赵黍同时明白,此钉没法用术法阻挠,于是飞身近前,直接挥剑挑飞戮神钉。
剑锋过处,神钉散乱,天光复明,地肺山顶峰再度攀升。
眼见飞散的戮神钉灵光暗澹,赵黍匆忙抓住一根,内心隐约有熟悉之感。
未等赵黍想明白,西方天际涌来一股极其雄浑霸道的气息,一名魁伟男子御空飞驰而至。
“来者止步!”赵黍挥剑划界,星斗符图回旋开张。
魁伟男子速度不减,只是扬臂、冲拳,重重一锤轰在星斗符图之上,半空中浮现大片龟裂纹路,天地似乎也为之一颤。
“破!”魁伟男子大喝一声,星斗符图应声而碎,拳风轰霆而过,赵黍急退数十丈。
“小鬼,你是何人?”魁伟男子冷哼一声,望向再度缓缓升举的地肺山顶峰:“让梁韬滚出来,今日我们两人便要在此一较高下,昭告世人,谁才是昆仑顶峰!”
“哪来的疯狗?”赵黍语气不善。
“我,百相郁罗。”魁伟男子周身流露出一股无可匹敌的霸气。
“瑶池国百相王?”赵黍虽惊,却未慌乱,此人的到来也在梁韬预料之中。
“小鬼,你是什么人?竟能得梁韬法力加持?”百相王喝问道。
“我乃赵黍,帝尊亲传,未来道国师君!”赵黍举剑直指百相王:“像你这等祸乱生民的戎狄,合该受戮伏诛,既然你亲自来到,那便在今日纳命授首!”
“帝尊?道国师君?”百相王双眼微微睁大,随后纵声大笑,笑声传遍方圆十余里,若有凡夫在旁,五脏六腑都要被震成碎沫。
“小鬼,你激起我的杀心了!”百相王笑声渐收,脸上露出凶戾之貌:“我决定了,要将你的魂魄筋骨全都抽出来,炼成法宝,交由儿郎们任意使唤,让你永受煎熬折磨!”
赵黍同样怒意腾腾,一抹手中紫辰玄威剑,星斗符图结化成数百名法箓将吏,威仪深备、罗列成坛,风火雷电一齐鼎沸!
“来得好!”百相王大喝一声,本已魁伟健硕的躯体再度贲张,直接撑破衣衫,露出金铁色泽的丰隆肌肤。
踏空步虚,百相王乱拳轰出,看似毫无章法,然而拳风竟能凝滞不发、层叠累积。
赵黍意欲先发制人,剑锋遥指,三灾齐动。罡风从天而降,其利如刃、其锐如锥,直钻头顶百会;毒火自下而上,灼烧侵攻、熔金蚀铁,焚燎脚底涌泉;更有天雷环相攻击,足可打散魂魄精神、永不凝聚!
面对此等三灾之法,即便是胎仙出窍、炼就半仙之体的高人,也要瞬间灰飞烟灭。而驻世长生的地仙之流,只要根基稍有不足,照样会被风火雷电殛灭形神。
可百相王毫无惧色,乱拳打尽,好似水漫高堤,无俦雄力倾荡而出。
纯粹到了极致的力量,正面撼上三灾天威,居然硬生生在暴乱之中撕开一道缺口!
“这……百相王竟能打破三灾之威?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方圆子不可置信,像他们这等修仙之人,修持身中三宝,内守清静,便是要远离三灾劫数。
若是遭风火雷三灾加身,说明其人修为不正,与天地造化气数相悖,而缺乏正宗传承的山野大妖也最容易招致三灾。
夏黄公仰头望向地肺山顶峰,神色复杂:“倒不如说,赵黍竟然能够降下三灾,这就说明梁韬确实开始把持天地造化了。赵黍代天行罚、兴灾降劫,其祖赵道翔便是照此理炼成戮神钉。”
夷真子急不可耐:“这下不止梁韬即将成道,就连赵黍也变得难以对付了!掌门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不够。”含元子十足认真地注视着赵黍与百相王的斗法。
而赵黍与百相王激斗得漫天战云之际,又有十二枚戮神钉自南方飞驰而至。
“又来?”赵黍忽生感应,移形换影,躲过百相王一记凶狠掌刀,同时祭出虎威铁令与螭龙玉印,连同一众法箓将吏,暂时牵制住百相王,自己则飞身乱剑,拦下第二批戮神钉。
这回赵黍想明白此为何物了,咬牙切齿道:“戮神钉?竟然是戮神钉?!九黎国,看来一颗孛星还不够让你们省悟,我发誓,日后一定要将九黎国全境化为焦土!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
“骂得好!骂得好啊!”百相王一拳打散螭龙残魂,一手扔开残破不堪的虎威神将,恣意狂笑:“我未来也打算这么对付华胥国!”
“疯狗,就凭你?”赵黍扭过头来,面容狰狞。
“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如今到底谁更像疯狗?”百相王反唇相讥。
赵黍无法容忍,再度高声喝道:“弟子赵黍,请帝尊赐镜!”
随声上表,一团耀比旭日的明亮光华从地肺山顶峰落下,赵黍抬手虚引,大明宝镜飞入怀中。
“打不过就叫人?那我就不客气了!”百相王双臂大张,身体再度节节膨胀,足有丈六之高,恢弘金光自他周身万窍喷薄而出,乱发倒立舞动,宛如天降金人屹立虚空。
“此非修仙之法。”玄图公看到百相王的变化,当即明悟:“传说百相王非昆仑洲出身,看来此言不虚。”
“刚健精粹、历劫不磨,此等天外之法也算别有意趣。”含元子微微点头。
“比起这个,我倒是越发看不懂梁韬了。”夏黄公望着隐泛玉质的地肺山顶:“赵黍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这不像是寻常助力赞功,更像是赞礼官尊奉皇天后土、策动天地之气那种路子。”
“天人磋磨,不留独私之欲;真灵敞露,自然深通造化。”含元子说:“也许,梁韬用不着我们来杀。”
玄图公皱眉问道:“你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先前隐约猜到而已,但眼下仍有变数。”含元子似有感应,低头俯瞰:“又有人来了。”
……
梁豹驾起火轮牛车,在万军从中横冲直撞,即便是精心祭炼的符箭也不能穿透那几乎与皮肉一体的重甲。若有修士意图拦阻,梁豹便挥动大戟将其斩杀。
经过大半天的厮杀混战,围攻地肺山的振威军已经溃败,宣威军在山岭的另一侧,但攻山也是频频受阻。
“留一百人剿灭残兵,其余人跟我去山岭东边。”梁豹回头望向麾下奔雷铁骑,如今只剩下两百出头,个个都是人马浴血。
梁豹驾车一路奔驰,正好望见天上战云隆隆,他知晓那是赵黍正在抵挡强敌。
即便过去梁豹对赵黍多有猜疑,但此刻他能挺身而出,为兄长飞升护法,他也不得不由衷钦佩。此事过后若真要奉他为道国师君,也并非不可能。
正当梁豹思量稍后如何杀进东胜都宫城之中,便听得后方一阵惊呼马嘶,惊见平地生海潮,直接将百余号奔雷铁骑一并冲垮。
“谁?!”梁豹惊怒交加,大戟横扫,气芒四射,直接将海潮逼开。
可是当海潮退去,地面上却不见积水濡湿,梁豹心知有异、顿生感应,大戟斜刺,将将掠过一道虚幻人影。
“鬼鬼祟祟,给我现身!”梁豹鞭策大喝,火轮牛车将方圆之地烧得一片火红,正好显出一道身影。
“死!”梁豹扬戟直刺,轻而易举击碎了那道身影,却立刻察觉异常。
金铁摩挲,一柄细剑贯穿重甲顿项,深深刺入梁豹后颈,他受创痛呼,发狂一般挥戟游龙。
却见一道灵巧身影在戟锋龙影间起舞穿梭,身形虚幻不定,难伤其分毫。
梁豹提运真气,却感身中百脉气机滞涩难行,立刻明白过来:“剑上有毒!”
“不错。”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四处传来,扰人灵明:“那可是一滴就能毒死深海巨鲸的‘洞渊绝脉’,骠骑将军身中恶咒多年犹能不死,可见生机强旺绝伦,请恕本宫出此下策。”
“本宫?”梁豹只觉得浑身上下如有万针攒刺,四肢渐渐麻木,沉重身躯依靠大戟勉强站立:“你、你是周王后?”
“唉,若非骠骑将军一意孤行,本宫也不愿现身出手。”虚幻光影散去,现出一名妙龄女子,此刻身穿箭袖劲装,丝毫不像是常年处于深宫、不见外人的王后周氏。
“你、你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梁豹早就听兄长说过,当今王后周氏与幻波宫有关,又得朱紫夫人选定,恐怕不是凡夫俗子,此人应是保护国主的最后一道屏障。
可要是连王后都现身地肺山,那此刻国主身边是否就再无得力护卫?
但梁豹已经无力再战,他眼前视野渐渐变黑,只剩下一口不甘之气,随着毒血涌出七窍,散逸天地。
“死而不倒,果真悍将。”王后见梁豹依戟立毙,夸赞一句,随后听闻天上巨响,一团金光从翻滚战云中飞殒而下。
“连百相王都不是赵黍的对手?”王后啧啧称奇道:“这样下去,天底下只怕再无人能与赵黍争锋了。”
……
“疯狗,受死!”
大明宝镜照摄魂魄形神,百相王金身宛如生锈、难以动弹,而一身凶煞之气狂涌的赵黍飞身直扑,紫辰玄威剑意欲枭首而落。
甫历激战的百相王没料到,赵黍越战越狂、越战越精,分形变化、移形换影等高深术法运用自如,近身搏杀的剑术彷佛经历了千百载岁月的磨砺提炼,招招式式妙至巅毫,连勇武着称的百相王也难以取胜。
而且斗法过程中,赵黍修为法力还在层层拔高,足可与往日梁韬比肩。乃至于地面上每死一人,赵黍便能瞬间炼度其魂魄,化为法箓将吏,让他后援渐多,百相王反倒落入下风。
一瞬间的破绽,百相王被打落云端,眼看剑锋逼面,百相王催谷潜能挪移身形,却还是被一剑斩断左臂。
赵黍正要再补一剑,百相王心中已然生出一丝惧意,行壁虎断尾之法,断残左臂金光爆碎开来,稍阻赵黍一瞬,百相王随即化作一道金光,远遁而去。
挥剑扫开金屑光尘,赵黍傲立半空,俯瞰尘寰,无数厮杀涌入脑海,他恍若无觉,再度飘落地面之上。
“老师,这样的结果,您满意么?”赵黍回到北山竹堂外,张端景仍旧立身此处。
“心境剧变至此,如今的你,还是赵黍么?”张端景面无表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