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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降?”赵黍果断反驳:“且不说妖邪此言是否真心,光是因为他们过往所犯种种罪孽,便只有伏诛一途,断不能为一时宽仁而放纵!”
“徐道友这话点醒我等,当真惭愧。”拱辰子连忙致歉。
“不必如此。”赵黍摆手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救出内中百姓。又或者说,那清河府君要是有心改邪归正,就该主动放还被他们掳掠的普通人,否则空口无凭。”
拱辰子解释说:“我们答应请降,最初便是清河府君主动告知有妖邪来援,当初他还承诺会与我们里应外合。”
赵黍闻言眉头微皱,没有说话。拱辰子见状问道:“莫非此事有不妥之处?”
“道友是否想过,若这是清河府君的诡计呢?”赵黍言道:“这等妖物本就是首鼠两端之辈,眼看自己坚持不住,为保性命主动求降。
但如果前来驰援的妖邪一心相助,并无夺占水府的用意,清河府君会不会又转变念头,反过来与其他妖邪包夹三位道友呢?”
三位玉霄宗长老各自对视,赵黍见他们并未流露出顾虑神色,转念即明。
“是我疏忽了。”赵黍望向拱辰子手上罗盘:“道友身怀此等仙家法宝,面对万千妖邪,自是无惧。”
拱辰子等人只得苦笑以对,三衡律仪及其背后的含元子,的确是他们此次前来诛邪的底气所在。
“不妨跟他言明三衡律仪来历,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此时含元子暗中传音给拱辰子。
“其实……这件法宝并非是玉霄宗历代传承之器。”拱辰子开口道:“我等为报仇而来,自知修为粗浅,曾向天城山上景宗求助。”
“上景宗?”赵黍其实早就料到这法宝来历,但并未点破,而是说:“上景宗也确实有诛邪伐祟、扫除凶怪之举,不过他们这回并非派人相助,而是出借法宝,这倒是让徐某意外。”
拱辰子点头苦笑:“我们最初的确希望请几位上景宗长老下山助阵,不过这种事……道友你也明白,为了自家私仇拉别派同道下水,实在难以启齿。
幸好上景宗掌门含元子亲自出面,了解到我等苦衷后,借出这三衡律仪。不过在含元子前辈看来,这事恐怕已经不是寻仇报复,而是要铲除一方妖邪祸患。”
再次听闻含元子之名,赵黍陷入沉思。同样是仙家高人,如果说梁韬如雄峻孤峰,参天凌云、气势高绝,那含元子则似汪洋渊泽,深不可测、精微深邃,境界不可谓不玄妙。
上一次是白龙寨洪尚武,这一次是坟羊鬼市众妖邪,赵黍两番在有熊国斩杀妖邪的举动,感觉都有含元子插手干预的痕迹。
是含元子过于高明,真能算中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加以提前布局?还是真就碰巧撞上了?
“胎息不止凝炼魂魄。”灵箫忽然说道:“修仙之人,要超脱尘世气数所限。胎息之功,当夷心寂意、静默守真,如此神不外驰、气守命蒂,他人便难以测算你的气数运程,自然不能料中你的用意。”
“可如今含元子似乎是借玉霄宗门人来试探我。”赵黍言道:“更确切来说,我似乎不经意间,帮上景宗解决了盘踞地方上的妖邪祸乱。”
灵箫则说:“你也不必事事都当成玄妙高深。如今上景宗守护有熊国,就算含元子没有出手,等清河府君他们闹大了,四仙公也迟早会来干涉。难道这也要视为含元子的布局?”
赵黍暗暗点头,自己囿于成见,总觉得凡事都有什么大阴谋,反倒庸人自扰。
此番诛邪,最初只是为了方便真元锁推演气数,一时动念要对付逍遥洞邪修,打算以此考验弟子,不料后续牵连渐广,将坟羊鬼市三家妖邪都卷了进来,这个状况已经超出赵黍最初打算。
面对诸多变数,赵黍的举动大多临时起意,并没有太多刻意用心,含元子按说不可能全盘料中。
而且从时间上推算,玉霄宗最初找清河水府麻烦,都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候赵黍还没回到云岩峰,哪里会料到后续变化呢?
到了赵黍这个境界,自然知晓望气占候、推演运程这种事,并非凭空而作。不可能无缘无故就预料到所有事,即便是成就仙道,也有推演测算未及之处。
当初在地肺山,赵黍就见识到太多意外了。即便是仙家,也做不到事事皆明。
“既然是上景宗掌门托付,那我也不好多加揣测了。”赵黍扭头望向远处,有一群乡民小心翼翼来到清河岸边。
昨日斗法动静极大,附近人烟聚落应该察觉到声光震动,此刻有人来到也不稀奇。
赵黍不愿受扰,起身撤去碧枝玉树,言道:“妖邪已除,徐某也该告辞了。”
“徐道友要离开了?”拱辰子匆忙挽留:“若非有徐道友相助,仅凭我等恐无法尽诛妖邪。难得相会,还想请徐道友来玉霄宗做客。不知徐道友仙乡何处,我等日后也好登门拜谢。”
“拜谢就不必了。”赵黍婉拒道:“我等俱是云游之人,居无定所。”
考虑到含元子可能已经通过钱少白知晓徐怀玉这个身份,自己在云岩峰清修的事情就没必要多说了。
“徐道友为诛除妖邪出了大力,或可暂留脚步,向本地百姓述说前因后果。”拱辰子示意远处,乡民正打量着一片泥泞的河滩,他们并不知晓自己脚下,掩埋了多少妖邪尸骸。
赵黍仍是摇头:“我不过随性而至,若无三位道友围攻水府、重创清河府君,焉能促使妖邪汇聚?我不过顺势而为,功劳在三位道友。”
“这……”拱辰子听得出来,赵黍不愿凡人知晓自己的诛邪之功。
“安抚百姓一事,就有劳三位道友了。”赵黍十分干脆,带上众弟子,直接掩去身形,飘然离去。
“前辈,他似乎在刻意回避。”拱辰子言道。
“我也看出来了。”含元子轻轻叹气:“也罢,此刻还不是相见之时,随他去吧。我已经派人告知朝廷,将重新接管清河沿岸地界。你们便沿途巡视一番,若有零散妖邪,将其一并诛灭。”
“是。”
……
“师尊,为什么我们要匆匆离开?”
回程路上,赵黄冠忍不住发问道:“明明一口气消灭了众多妖邪,使得附近百姓免于凶害,我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承认下来吧?何必躲躲藏藏呢?”
赵黍淡然问道:“怎么?你希望获得万民颂赞?”
“倒也不是这么说。”赵黄冠嘿嘿发笑:“但我们毕竟辛苦了几个月,而且也确实让清河沿岸百姓摆脱了妖邪勒索。万民若有颂赞,那也是他们自发之举,并非我们强迫啊。”
赵黍沉默不语,赵三玄则说:“师尊想必是另有计较,你就不要自以为是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值。”赵黄冠言道:“且不说为了昨日斗法,你我前前后后探听消息,还有师尊费心炼器,就算没有切实报酬,难道连一句赞誉也受不得吗?
修仙之士并非人人都会冒险诛除妖邪,如果用心出力之人都得不到颂赞礼谢,那以后谁还肯挺身而出?长此以往,岂不是放任妖邪横行吗?”
赵三玄瞧了赵黍一眼,见他还是不说话,于是辩驳道:“若是为图名利而诛除妖邪,只怕会使他人竞相效仿,甚至为图名利,故意捏造妖邪作祟,从而行勒索之事。长此以往,反倒使得人心败坏、世风日下。”
“大师兄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年头风气有多好。”赵黄冠讥讽道:“你说的那些事,古往今来这么做的修士又何曾少过?难道就因为这些人败坏风气,我们连一点好名声都不能占了?”
其实赵三玄也觉得这话有理,但还是辩解道:“旁人不去说,就你我而言,总不该沉迷世俗名利。诛除妖邪,是因为他们残生祸世,并非是为万民颂赞而行。若是发端之处心思有偏,无益于长久修炼。”
赵黄冠毫不客气:“这种大道理谁都会说,可我就是不明白,何必要躲着那些百姓呢?”
这下赵三玄也无话可说了,众弟子目光聚集到赵黍身上,他才淡然道:“世事祸福相依,你想要万民颂赞,便要受妖邪所憎、同道所妒,显赫名声也要与自身本领相符。当今妖邪横行,你们觉得自己承受得起么?”
“原来如此。”赵三玄最先反应过来:“师尊是担心我等修为尚浅,骤然扬名,反倒会招惹妖邪来犯。”
“与其遥想世道风气云云,不如考虑切身祸福安危。”赵黍直言道:“而且你们刚才也知道了,玉霄宗攻伐清河水府,背后也有上景宗的安排,我们出手相助则可,贪占名声大可不必。”
赵黄冠无奈挠头:“什么嘛?搞得像是我们东奔西跑,最后却是他们捞尽好处。”
赵三玄呵斥道:“够了!在师尊面前,你还是这么一副市侩性情,过分了!”
“不必如此。”赵黍轻叹一声,经历了这么多,他深深体会到过分张扬显弄会引来何等结果,有些事自己承受就好,没必要让自己的弟子再度经历。
如今的赵黍身为人师,终于体会到老师张端景的心境了。赵三玄等人资质悟性皆可,赵黍也都衷心希望他们能够修炼大成。
但赵黍也明白,没有充足的阅历与体悟,修为境界、术法造诣都难有长足进步,永远守在云岩峰清修,成就终究有限。
然而放弟子下山涉世,又不知会遭遇什么意外,自己也没法永远庇护他们。
比如此番诛除妖邪,赵黍一开始要让赵三玄与赵黄冠下山探听消息,结果赵黍自己早就暗中派出箓坛吏兵与纸鹤细细寻访一番,甚至了解得比两名弟子还要详实。
而后续牵涉妖邪越来越多,已经远远超出赵三玄两人可以应对的层次,赵黍则毫不犹豫地主持起来,最终搞得声势浩大,一口气诛灭了三家妖邪。
师门尊长的一言一行,本来就会影响门人弟子心性,赵黍这种张扬显露若是不加收拾,只怕会带偏弟子,起码在赵黄冠身上已是初见端倪。
而为了不让弟子沾染太多杀伐之气,赵黍让他们先行返回云岩峰,自己孤身去往逍遥洞,将剩余邪修徒众尽数杀光,还施展大法力直接震塌洞府,确保除恶务尽。
后来赵黍又去往出现坟羊鬼市的无人荒村,开坛行法消弭阴浊之气,瓦解鬼市根基。未来再逢朔望之日,坟羊鬼市也不会出现了。
“你打算离开云岩峰?”
当赵黍回到云岩峰后,私下与鹭忘机相谈起来,她不解问道:“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赵黍点头,鹭忘机又说:“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在摧毁逍遥洞与坟羊鬼市后,真元锁推演气数大为加快,赵黍已隐约能感应到一条轨迹,那是真元玉府门户经天所行。如果自己能守在这条轨迹之上,便能准确打开真元玉府门户。
“那好,我替你守住云岩峰。”鹭忘机没有勉强。
“逍遥洞已毁,鬼市三家妖邪相继覆灭,就算偶有零星漏网之鱼,也已不足为虑。”赵黍说话间,感应到云岩峰的护山阵式被人从外界打开。
“兆伯?您回来了?”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云岩峰一门仅存传人端兆,赵黍主动前来相迎,就连苍岩公也都来到,彼此介绍结识一番。
“看来你是把云岩峰当成自己家了。”兆伯言道。
“莫非兆伯不乐意?”赵黍问。
兆伯摆摆手:“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云岩峰送给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置。反正你是张端景的学生,这处洞府交给你打理也不算错。”
“如今山中景物,大多是我的弟子凿建,我这个做师尊的,不过是坐享其成。”赵黍感叹道。
“你这种人,不像是会安心享受晚辈孝敬的,跟我师兄一个臭脾气。”兆伯摇头发笑:“好了,不说闲话,我已经打听到崇玄馆门人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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