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href=" target="_blank">
“不必自惭。”等两位同门离开后,景明先生主动宽慰赵黍:“我们赤云都经历过灭顶之灾,对朝廷官府难有信任,希望你能够明白。”
赵黍拱手答道:“晚辈自然不敢奢求,只是希望三老知晓,晚辈不想赤云都一腔热忱就此虚掷。”
“此言怎讲?”景明先生倒是颇有耐心。
“请恕晚辈冒犯,赤云都未来将何去何从?”赵黍问道:“如今赤云都虽已占有华胥国半壁,可是晚辈一路走来,却见田地荒芜、城廓残破,百姓大多面有饥色。如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景明先生抬手轻抚蒙眼布,笑道:“我们这里是不好过,可北边也不见得富足,现在彼此都是在咬牙硬挺。而且……这也与你有关。”
“是因为东胜都剧变么?”赵黍问。
景明先生点头说:“地脉闹动、清浊交错,除了引起山崩地裂种种肉眼可见的祸劫,也有许多肉眼不可见的灾变。原本华胥国南方数郡乃是土壤肥沃的膏腴之地,结果这几年粮食草木成片枯萎,部分地方连年绝收。而为了前方将士,还要百姓节衣缩食,赤云都目前确实艰难度日。”
赵黍望向四周,这座当年曾经属于楚孟春的碧湖庄园,如今虽然为赤云三老所有,却只剩下寥寥几件屋舍,连垒砌院墙的砖石都被拆走取用,曾经幽静闲适的锦鲤湖池,现在只剩下一潭浊水。
尽管如今赤云都走出了苍梧岭,攻占华胥国南方数郡,势力大增,但经过早先的高歌猛进,近几年战果寥寥,陷入长久对峙之中,立刻显现颓势。
尤其是华胥国遭受灾变最多,赤云都可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凭三老如何安排调度,门下弟子务实可靠,也难免坐困愁城。
其实赵黍知晓,华胥国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这种旷日持久对峙,不断消耗人力物力,使得双方都陷入了无可退让的局面,而百姓因此遭受的苦难自然越发深重。
“我或许可以助赤云都一臂之力。”赵黍思考片刻后做出决定:“我在拜会三老之前,曾至玄圃堂道场灵台墟一遭,那里仍是尘外福地,灵圃药田广大。”
景明先生言道:“我们如今需要的不是仙家福地。”
“我知道。”赵黍说:“可如果我将灵台墟蕴养千年的福地清气疏散而出,以此滋养方圆大地,或可使得草木禾苗重获生机,破除枯萎凋败之厄。”
景明先生一时怔愕无语,良久之后才说:“毁弃一处仙家福地,你可知这是多大的承负?你就不怕遭受仙家报复?”
“我母亲是玄圃堂弟子,我也得了玄圃玉册传承。若此事果有承负,也是我该得的。”赵黍轻抚一旁玉树宝杖,略展法力,碧光掠过四周,倒地朽木竟然有新芽萌发。
景明先生目不能视,却不妨碍他能清楚感应到四周生机萌发:“你已结化胎仙,难怪能想出这个办法。”
赵黍又说:“另外,玄圃堂传承中不乏沃养草木之法,我可以尽数交给赤云都,就算不能五谷丰登,起码也有利于农事。而且……”
“而且只要赤云都能够自给自足,在有熊国左相面前也更有底气,不至于被对方用兵甲粮草所制,对不对?”景明先生问道。
赵黍微微颔首,景明先生轻叹道:“你给人家有熊国左相办事,却帮我们赤云都想办法,就不怕回去之后没法交差吗?”
“我并非相府臣属,何轻尘也明白这一点,我们不过互利共事。”赵黍随后又补了一句:“只是我与何轻尘共事这段日子,也发现此人心怀远略,三老不妨先与之一谈,再决定是否要接受有熊国相助。”
景明先生难得一笑:“看来是华胥国格局太小,终究容不下你这位赞礼官传人。”
“前辈取笑我了。”赵黍回答说:“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渐渐明白,赞礼官传承的科仪法事若不能广施教化、安定人心,终究是术非法,更遑论大道。可若是世道纷乱、兵燹未休,这一切都无从着手。”
景明先生则回忆说:“当年我们三个经历了宗门倾覆之祸,又看着苍生饱受涂炭之苦,于是共同发愿,不求仙道长生、要保万民安定,以期开创太平之世。可是真到了要做事之时,却是举步维艰。甚至被我们厌弃的仙家祖师,还特地点化我等。”
“竟有此事?”赵黍讶异之余,不禁想到含元子曾言,赤云都如今作为,或许正暗合了天上仙家所谋,没想到真让他说中了。
景明先生抬手按了按蒙眼布:“当年赤云都遭受剧变,正是万分危急的关头,我偶然在养伤调息之时见到了祖师洞丹元君开辟的丹陵火府,受祖师点化启悟,才知晓要前往苍梧岭保全众人。
而这一双眼珠因此不属凡胎,自行夺眶而出,化为炎精打入苍梧岭地脉,成为运转封山召云法的根本灵文,由此抵挡了梁韬和华胥国的多次进攻。”
景明先生叙述过往时云淡风轻、波澜不惊,赵黍虽未曾亲历,但也能设想当时情形是何等危在旦夕、惊心动魄。
不过听景明先生言及洞丹元君,赵黍心念一动,因为灵箫曾自称与洞丹元君切磋论道,并且能够通过符篆判断出赤云都的传承确实源自这位上古仙人。
“前辈厌弃仙家祖师,却依旧能受到仙家点化?”赵黍不解道。
“难以置信,对么?”景明先生叹道:“当初怀明也不相信,但我很清楚,就是真切看到了丹陵火府,那是自身修炼根基与愿心发端无比契合的境界。
甚至不能简单说是洞丹元君出手点化,而是我在那一刻修为进境,自行与之丹陵火府相互感应,双眼脱离**凡胎,化为火炼真文。我等厌弃祖师,焉知不是自困牢笼?”
景明先生这番领悟别具一格,却也给赵黍以启发,不由得说道:“或许……洞丹元君本就不在意门人弟子是否厌弃祖师,反倒是前辈修为进境、道心洞明,更为仙家祖师所喜。”
“你能明白这一点,很好。”景明先生言道:“我们当年厌弃仙家、远离仙道,便是觉得祖师冷眼旁观尘世苦难而无所作为,放任赤云山倾覆衰败。可这种念头何尝不是一种怠惰松懈?难道尘世间的所有苦难都只能依靠仙家高人来解决么?
往小了说,仙家祖师对尘世众生并无亏欠,法诀已传于世人,领悟多少各凭本事。若有幸飞升成仙,自有洞天接引,永享长生久视,仙家祖师不必也不会帮传人弟子解决所有困难。
往大处说,众生立足尘世,本就要面对诸般世事,一味逃避隐遁,毫无用处,甚至连厌弃仙家祖师这件事也没有意义。反倒是我等发愿而行,才会摸索出一丝转机,自身修为也在此过程中有所突破。”
赵黍听完这番话,起身躬身下拜:“晚辈受教了。”
“年纪大了,就习惯啰嗦。”景明先生自嘲说:“你也别埋怨怀明他们,如今战事由他们两个主持,即便修为再高,也深感左支右拙。但他们不会意气用事,知道该怎么办。”
“前辈是答应了?”赵黍问道。
“我不会这么说。”景明先生摇摇头:“其实有熊国派人前来招揽一事,我早有预见。去年因为粮食不足,有不少百姓往有熊国逃荒,也被编户列籍,安顿下来。我要是有熊国左相,也会盯上赤云都的。”
赵黍则说:“晚辈是觉得,有熊国不论是否左相何轻尘主持国事,以其地处中土一项,面对四方,哪怕为图自保,也不可能常年坚守,只有昆仑洲重归一统,才能长治久安。而相较于他人,晚辈觉得何轻尘能做得更好。”
“既然终究免不了兵燹战祸,那便尽量减少死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景明先生言道:“这样吧,你先去灵台墟,我跟两位师弟商量一番,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给你一个答复。”
“晚辈明白了。”赵黍没再强求,再次行礼告退。
等赵黍离开之后,景明先生方才言道:“他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怀明先生现身走出,仍旧面带怒意:“这个赵黍,为了重振赞礼官传承,居然选择投靠有熊国。张端景和他父亲若是知晓,恐怕都要气活过来!”
“师弟何必说气话?”瞻明先生则言道:“我等都是历经乱世兵灾之人,见过太多背离出身、另投门户之人。这等世道,总不能让别人罔顾是非利害而效愚忠。更何况如今的赵黍已不为华胥国所容,他不去投有熊国,还能去哪里呢?”
“我说了,哪怕他从此避世清修也是好的!张端景安排端兆救他,便是不希望赵黍再度卷入纷争之中!”怀明先生沉声道。
“以赵黍的经历,指望他归隐清修,不免痴妄。”景明先生简明扼要:“即便张端景、梁韬这些人都死了,赵黍的心中还是有太多牵挂。”
瞻明先生问道:“师兄,难不成你赞成赵黍的说法?”
“我不会妄下论断。”景明先生在三老中境界最为高深,听他说道:“但我毕竟不是主持战事之人,是否真要与有熊国往来,不由我说了算。”
“我不赞成归附有熊国,起码不是现在。”怀明先生正色说。
看到脾性最为暴烈的师弟竟然隐约松口,瞻明先生大感意外:“听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打算以后归顺有熊国?”
“如今赤云都万事艰难,若是受有熊国资助兵甲钱粮,我等命脉如同被对方捏在手中。”怀明先生开始剖析局面:“更甚者,我们要是敌不过华胥国,有熊国或许就能趁此出兵,以相助之名,将赤云都顺势吞并,让我们彻底丧失周旋余地。”
瞻明先生微微颔首,怀明先生继续说:“自古以来,未曾有败弱之军可依己意行事。何轻尘看准了赤云都渐落下风,以为能够得逞,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只有赤云都足够强,才能顶得住有熊国日后的坐地起价。”
其实赤云三老对眼下处境皆了然于心,赤云都并无逐鹿天下的能力与底蕴,他们召聚流民,割据一方便是极限,面对有熊国这等庞然大物,即便顽抗到底,最好的结果也是三老与少数弟子仅以身免,保不住眼下掌控的地盘。
可真到了那时候,赤云都名存实亡。这个结果谁都不愿意见到,甚至要经历无比惨烈的杀伐。赤云三老昔年发愿保万民安定,若是放任局面不断恶劣,道基愿心也将受到动摇。
“这么说来,有熊国资助兵甲钱粮一事,在华胥国眼中,已是立场分明、无可转圜了。”瞻明先生心生疑虑:“我更担心的是,有熊国是否会同样资助华胥国,好让我们两边彼此消耗,然后他们再一举吞并昆仑东土。”
怀明先生言道:“不无可能,但我也有应对之法。”
“你打算怎么办?”景明先生似有预感。
“断绝有熊国两边下注的办法,就是彻底破了回旋余地。”怀明先生言道:“赵黍如今不是有熊国的大官吗?让他出面杀败华胥国的修士,我看那个何轻尘还有什么话可说!”
瞻明先生一惊:“你这是要拖赵黍下水?”
“他替何轻尘来当说客,早就身在水中!”怀明先生冷哼一声:“正好,华胥国不是从东海请来高人么?让赵黍去对付,办成此事,后续才有的谈!”
“这是投名状啊。”瞻明先生无奈叹气:“他已经答应在灵台墟帮忙出力了,不用逼他太甚。”
“我这是在救他!”怀明先生愤然跺脚道:“赵黍当初就是退路尽失,才不得不在地肺山拼命。我们赤云都壮大,不光是为了跟何轻尘讨价还价,也是让赵黍无后顾之忧,让那些两面三刀的家伙有所忌惮!”
“师弟你啊……”景明先生笑道:“明明如此看重赵黍,却不肯给他好脸色。”
“行了!”怀明先生摆摆手:“我还要去安排人手,这事你们去跟赵黍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