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还想辩驳一下,可不等他张嘴,明书已经说道:“你刚刚有没有觉得白世玄的家里很空?”
凌君稍微一愣,查抄官员府邸很多时候,都是一件‘美差’,但是凌君对这种查到真相后的结尾小事,毫无兴趣,自然不会亲自来。
但被查抄过的府邸,空也是正常的吧?
明书淡淡道:“我来过世玄家很多次了,他们家就是这么空,白夫人和世侄女平日就住在一小屋里。”
凌君立刻就想到了,来路上,所经过的地方,为什么灰尘很多。
原来如此,
“至于为什么很少人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世玄偷偷的把那些历年朝廷赐下来的珍宝,以及这府邸里原有的一些名贵之物,全部变卖了,所有的钱,都拿到了南方,不是赈济百姓,就是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
凌君下意识的问道:“他的夫人不反对?”
明书一笑:“这正是我倾佩白夫人之处,她乃巾帼英雄,着眼之处,还要胜于男子!甚至这个主意就是白夫人出的,你且说说,白世玄夫妻如此清廉,像是反贼吗?”
凌君道:“·····”
有些说不出话来,凌君沉默了一阵,但是想起那铁一般的事实,还是他亲自查来的,内心仍是有些抗拒。
最终两人来到一座房屋之前,比之前所经过的地方,这里明显干净很多,时常有人打扫。
门前有一句话:征战数十年,所获至宝,存放于此。
凌君看道这句话,顿时想起了某个在上京城内,广为流传的传闻。
说是镇南大将军府中,有一珍宝阁,其中奇物宝物无数,每次大将军回京述职,都会在珍宝阁里待上很久。
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听过人的肯定不少,信的人多不多就未必了。
只是现在看着门前话语,这座偏院里的小房间,难道就是白世玄的珍宝阁?
传闻竟然是真的?
推开门。
明书说:“这里就是最后一处地方了,看完你若还不信,我没办法了。”
白世玄的至宝?
凌君走进一看。
想不到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剑架,只是不见原本应该存放在上面的剑。
不过凌君知道那是什么。
镇南大将军白世玄,曾因为彻底平定南蛮四国,被授予过帝君佩剑,想来,那里原本存着的,应该是十大名剑排名第一的‘天子剑’!
据说此剑乃是将离遗稿,是他所设计,但没有完成的剑,图谱流传几千年,后代铸剑大师直到今天,都有人为这张图谱做修改,修缮,因此这剑谱在过往时代,一旦成剑,都是当代的剑中王者!
远到百氏王朝近到如今的大武国一代国君,都有帝王铸此剑以彰显王威。
不过千年的时光过去,能流传至今的,自然只有当初大武国一代国君的那一把,毕竟剑也是会腐朽的。
但白世玄谋反,想来天子剑在抄家的时候,被差役归还到皇宫里了吧。
目光掠过剑架,在桌子上方还挂着一件东西,可能是因为太过简陋,而且太脏,所以没被人拿走。
那是一件百家衣。
用百家布缝合成的衣裳,通常是穷人家缝起破衣服,用来度日,不过听说在南方,也有百姓会拿出自己的布料,给善人,好官,缝上一件百家衣,表达谢意。
但白世玄的这件特别丑,因为上面有一大块,一大块的暗红。
凌君做刑名多年,自然一眼就看出,那是血渍!
那是一件百家血衣。
·····
·····
这二十多年来,凌君怀有恐惧。
当年白世玄的案子让他隐隐感觉,自己或许没有世人传说中的那么厉害,也许自己心目中,世人心目中,那个没有案子是他破不了的,没有真相是他找不到的神捕,其实并不存在。
甚至说。
我十四岁入捕房,直到五十岁辞去巡天门首座之位,整整三十六年,经办案件达到八千多件,接近万起,无一冤假,可是···真的无一冤假吗?
我查到的所有真相,真的都是‘真相’吗?
每每想到这,凌君的恐惧,化为大恐惧!
他怀疑他自己。
站的越高,才会摔的越惨,辞去巡天门的职位,是他那一段浑浑噩噩的时光里,自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山风盈满了屋子,却还是觉得很燥热。
不是风不够凉,而是老人这半年来,尤其是最近,常常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烧,来的快,去得也快。
说是病吧,也对。
说不是病吧,也对。
因为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以上的又称喜丧,人其实在将死的时候,是会有预感的,凌君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但对这所谓的‘喜丧’他是半点也喜不起来。
时间不多了,可真相还是没找到!
我怎么能找不到呢!?
可我就是找不到啊!!
看着桌上的卷宗,一遍又一遍。
“我到底错在了哪个环节?”
证据链是完美的。
这二十多年来,他也尝试过从其他的角度来分析,比如一开始宋严世提交的那份证据,他一度想过从宋严世那里做突破,只是最终还是放弃了。
原因很简单。
证据是宋严世呈交的,还是路上的野狗叼到皇宫让皇帝捡到的,这两件事情其实都一样。
因为如果你不能证明那份证据是假的,找到证据的来源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当初一开始奉命查案的时候,为了主观上的绝对公正,凌君根本没有看过宋严世的证据,他所查到的,都是完全由他自己明察暗访得来的,并且环环相扣,构成了一条完美的证据链。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自己查到的铁证面前,凌君束手无策。
二十年了,凌君又一次的抬起头,他很想对自己说:
白世玄绝对是要谋反的!
我没错!
没错!!
只是···那件百家衣。
想到这,凌君又一次的低下头,继续去看那些案卷····
自从二十年前辞去官位之后,游荡江湖,一度浑浑噩噩,直到遇见了那个叫做百君侯的青年男子,他才寻回了自信。
此时,一只红鹰猛的窜过窗头,留下一支纤细的木筒!
凌君见此,并不意外,暗念了一句:真是麻烦这些后辈了,念着情分,一直在暗地里帮我。
很是熟练的拿起木筒,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小纸条,来自于他在百晓堂这么多年来,培养的门生之一,如今已经是百晓堂南郡分部的管事。
“又找到一个白世玄的旧部?”
凌君的心底却没有什么喜意。
当年白世玄死后,宋严世以雷霆手段,斩杀了一大批镇南军军官,剩下能逃过宋严世屠刀的,都是切实和白世玄谋反案无关之人,但事后,这些人心灰意冷之下,纷纷辞去军职。
凌君这二十年来,通过百晓堂,找到过很多这样的人。
他们都是当年军中由白世玄提拔上来的,对白世玄的敬仰毫无疑问,但毕竟不到白世玄亲信的那一层,否则只怕也活不下来,所以知道的很少,凌君除了从他们口中得知白世玄的人品,对南疆百姓的仁爱以外,再无其他。
这些信息,除了更加能证明白世玄不可能生出谋反之心以外,也没有其他的用处了,毕竟构不成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