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于四月二十五出发,送行之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来人之中有好些人地位超凡,诚王、莫德正、次辅刘晏、太子妃、国师、姜宪、云门掌门、小公主……虽然仅仅过去几个月,但贺齐舟明显感觉到小公主的脸庞和身材正在迅速脱去稚气,看样子将来的身形样貌居然会和小雪有些相似,姜荷与刘颖之也出现在送行的人群里,两人都分别找了个机会,优雅而庄重地和他道别,眼神中都流露出些许不舍。贺齐舟只当看不懂了,骑上黄马也不敢回头,生怕眼神掠过,让那几人生出一些误会。
此行的终点是阿尔泰山东南麓,一行人先要用半个月左右往西北行进两千余里,前往肃州西北角上的安西大草原,这片草原虽然方原不过百里,但已经是大齐境内最大的牧场,因此设有兵营卫所;稍作休整后再花三至四天时间横穿一片广袤的沙漠,然后找到沙漠与阿尔泰山脚下的那一片草原。每年夏季都会有成群的野马从更西方的高原荒漠中迁徙到此处。
由于已经是第十次成行,武备馆的准备还是非常充分,队伍基本上是一人两骑,还有一队骡子专门用来驼帐篷,因为西北贫苦,马队还携带了大量食物,另有医师和校工跟随,连厨师都派了两位,过了兰州之后,条件艰苦,每天过夜基本上都要安营扎寨。
往常考虑到气侯因素,规定所有人必须在八月底之前返回安西草原,但今年因为和北周关系紧张,返回的时间最晚定在了七月底。如此规定主要是由于肃州历来也是北方主攻的方向之一,如果肃州失守,安西大草原也将不保,武备馆众人回归之路自然也会被切断。而周朝最可能攻击的时间是八至九月,那正是粮食丰收之时,周骑可以以战养战,随时补给,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武备馆还是定下了返程的时间要求。
两天后队伍快到华山之时,贺齐舟与灵越脱离队伍转而向南,又一日抵达终南山。因为曾经来闹过一次,几个看门的弟子还认得贺齐舟,见陪他而来的居然是灵越长老,都有点后悔当初太过轻慢。
贺齐舟在队伍中时自然叫灵越祭酒大人或是副馆长,两人同行的一日就比较尴尬了,还是贺齐舟“大度”,提出就互叫名号吧,所以一直到了山脚下,贺齐舟还是直呼灵越道号,让那些全真子弟刮目相看!
贺齐舟只是陆宝根的私传弟子,并不像张沐风拥有全真派的俗家度牒,因此被安排在后山一处客房内。不久后,主持完法事的陆宝根匆匆赶了过来,一来就扣住贺齐舟脉门。小齐舟遇刺之事他早有耳闻,其间也书信询问过两次,听了脉象后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贺齐舟重伤之下恢复得竟如此之快,喜的是其体内真气比之三个月前又充沛了不少。
贺齐舟告诉陆宝根,伤恢复得好主要是莫医师医术高明,再加上自己也略通医理,新制好的伤药因为用上了最好的材料,效果甚至比武备馆的还要好。又说了在湖底练功之事,只是恢复练习全套华真功是一个月前才开始的,现在在湖底已经能一口气运行十个周天,而且正常打座也能运行四个周天,这些天功力积累越来越快,第五脉已经有些松动的感觉了。
陆宝根一扫愁容,让他安心住着便是。贺齐舟一开始还以为陆宝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伤势而面露愁容,后来却发现并不尽然,陆宝根走时仍有些愁眉不展。
他所住的客房在后山半山腰上,一共有四间不大的瓦房,颇为简陋,一日三餐会有小道士送来,住处离山顶上的道观有些距离,要步行一柱香左右。今天是四月二十八,离五月初一的辞任还有三日。贺齐舟上午上山时已经在道观转过一圈,陆宝根走后因为无聊又去山谷里瞎晃了一会,待回到半山居所时发现自己的邻屋又住进了两个年轻道士,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只是第二天中午,又有两间屋子住进了三名道士,两个中年、一个青年。
这下贺齐舟有些纳闷了,照理说山上那么多客房都是供道士们客居的,为什么都会住到这山后简居里?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去问那些新来的邻居,拉住已经有些面熟的送餐小道士,悄悄问了一下情况。
那小道士道:“后天是选新掌门之日,各地主要的仙长自然要来,山上昨天就住满人,只能山前山后地安排人。”
贺齐舟心想,师父不是明明说只叫他们几个师兄弟嘛?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剩下的最后一间空房又满了。贺齐舟耐不住好奇,便主动敲门去找邻屋的两名年青道士询问情况。
那两人本来都不想搭理这个道心不坚的俗家弟子,但一听对方说是跟着掌门一系的灵越习武,便热情起来。两人此次是随师父青州乾元宫的灵至道长前来观礼的,只因一些大观都派人来了,所以他们这些后辈弟子只能住在外围的客房了,他们还算好的,有些人甚至只能在前山脚下的客栈落脚。
贺齐舟又赶去山顶道观,只见到处是忙碌的身影,灵虚和灵越两人正忙着给一拨拨上山的道人们安排住处,天色渐黑时,总算是勉强安排好所有人的居所,灵越见到贺齐舟,只能苦笑道:“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稍大一些的道观居然都派人过来了,不过其他江湖人士倒是没几个,来了也容易打发,应该是我们自己人捣的鬼,看来后天可能会不太平,贺齐舟,到时我们如果顾不上你,你自己小心一点。”
“好的。不过以前选掌门也有这么多人前来吗?”贺齐舟问道。
一脸愁容的灵虚苦笑道:“天下全真是一家,只要你是在册的道士当然都能来观礼,只是一般情况下,真正允许讨论掌门遴选的只能是出身总坛与侯选掌门同辈的弟子加上四大观的长老。”
“四大观?”贺齐舟并不清楚全真的架构体系。
灵虚道:“京师皇城的天都观,观主就是现在的国师元清;山东大名府的白云观;山西晋阳的三清观;还有就是你们江陵府的真君观。”
“啊?江陵府的全真教也是四大观之一?”贺齐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个小地方也能出个大观。
“因为江南多是正一道,当初是为了给南唐一些面子,答应他们不再过江布道,所以江陵已是我们全真在南方最大的一所道观了。观主元澈真人和国师是仅有的两个和师父平辈之人,四大观中也只有他们两人才有资格参与下任掌教的遴选。”灵虚道。
“啊?这么说来你这个掌门之位还不牢靠?那总坛还有多少人是和你平辈的?”贺齐舟吃惊地问道。
灵虚道:“那就多了,少说也有二十几人吧,其中还有元清真人和元澈真人的弟子。”
“他们弟子为何会在总坛?”贺齐舟心想,不应该都在自己观里待着吗?
灵虚也不笑话贺齐舟的无知,道:“其实这有两种情况,像元清、元澈两位真人都是从总坛派出去的,他们之前就收有弟子;还有一种情况是各地如果发现好的苗子,可以申请转到总坛,通过武功和教义经典的考核,就可以纳入总坛之中,你以为每届武举全真能出这么多高手,他们都是凭空而来的?”
“这么说来这届掌教还不能由师父直接指定由谁来接任?”贺齐舟问道。
灵虚道:“恩师当然有这样的权力!只是别人也有挑战的权力。你想,假如有哪一任掌教所托非人,其他人当然也能提出自己的疑议,这种制衡机制还是很有必要的。当年恩师的掌门之位得来就很不容易。”
“道长,您说说陆……,不不,师父当年怎么个不容易了?”
“不妨就和你说说吧,”灵虚边说边将齐舟和灵越引入自己的寝室,继续道:“现在灵越和我挤一个屋子,他的寝室让给了元澈真人。”
“啊?那位老真人也来了?”
“嗯,估计国师也会来!他们其实就是这次掌门推选的幕后阻力,这么多人涌过来,肯定是他们在背后捣鬼!”灵虚道。
“啊?怪不得在京城就没看到师父和他们说过话,自己悄悄待在一个破道观里。”齐舟恍然。
“这次推举掌教不过是上次争斗的延续罢了。十年前,恩师仙逝,哦,就是我第一任师父,元通真人,师父临终时指定由我来担任掌教一职。只是那时教中已经分为三派:元清从他师父那代起就主张完全融入朝廷,掌教也应由朝廷策封,全国各级宫观的掌门相应获得与地方官员匹配的等级,因此他得到了皇帝的全力支持;
元澈的想法和他差不多,只是认为太子的做法更务实,而且不会将大量的教中弟子送去军营,故他这一派得到太子的支持;
而我们这一派主张保持教派的独立,不想被世俗朝廷来左右。师父临终前交代,本教能延续上千年,不因哪个朝代的消亡而式微,就是秉持天下苍生才是立教之本的理念。
只是我那时在教中没有什么威望,武功也稀松平常,元清、元澈两派就有人提出质疑,想要改选掌门,因为教义这些东西很难评判高下,为了不让教派分裂,最后也只能靠武功来决定掌教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