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禄面露不舍,伸出手在金乌云纹大氅上轻轻摩挲,发出柔和的咝咝声,云花神女见到这一幕,清冷的眸光也分明柔和了少许。
这件金乌羽流云纹玄色大氅对余禄来说很重要,因为迈入仙道第三境化神期的玉清身也要开始准备凝聚【三花五气】了,这个阶段会将至少九成的三境修士给拦截在飞升的大门之前,尤其是那些根基薄弱的三境修士,几乎绝无成功的可能。
余禄很清楚,玉清身虽然禀赋逆天,但基础绝对算不上深厚,又因为和本体斩断了因果联系,也导致失去了完美晋升天赋,所以玉清身接下来最大的难关就是如何度过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这重险关,而这件云花神女亲手编织的仙衣弥足珍贵。
“殿下,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余禄面露苦涩,神情再诚挚不过,就连云花神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他。
“是吗?”
云花神女没有丝毫情绪的问了一句,白皙的手掌摊开,一双正闪烁着幽光的神兽额角出现在掌心,然后嗖的一下狠狠撞向余禄。
“铛!”
余禄的象皮很厚,就连这根看上去极为不凡的兽角在无人驱使的情况下都无法撞破,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獬豸角,獬豸是传说中能够辨别真假的神兽,会用角撞死说谎的那个人。”
云花神女面无表情,冷漠的解释道,似乎生怕余禄见识短浅认不出来。
“……”余禄嘴角抽搐,不知道该说什么。
“铛铛铛铛!”
獬豸角像是啄木鸟般撞着他,誓死不休地要把他这头“蛀虫”从名为谎言的树木中给捉出来吃掉。
“别啄了,这是个误会。”
余禄神情如常的将獬豸角挪到一边,然后一副被抓包后无奈坦白的语气说道,“殿下,我确实知道一点内情,但我真的没有去找东王公转世。”
獬豸角这次没有撞他,静静漂浮在空中让余禄松了口气。
“哦,是吗?没找过……嗯,对了,听说你那次回来还带了一条白毛神犬,本宫记得你好像在东海没有这条狗吧?”
云花神女若有所思地垂下清眸,好奇的问道。
坏事了!都怪白口!当初死活不愿意待在肉身牢狱中!这下留下把柄了,话说她到底来罗浮宗多久了,怎么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
余禄心中将白口给痛骂了一千八百遍,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云花神女借着在品茗时,嘴角露出的玩味微笑,充满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意味。
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明明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却一点不说,等到自己抱着一线希望而不停去狡辩撒谎的时候,她再一点点拿出证据,直到把自己逼到百口莫辩的境地,然后无奈地露出一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简直罪大恶极”的长辈姿态。
“哈哈,那条狗其实陪了我很久了,用来狩猎异兽的,只是在东海的时候没它的用武之地,就放到了储物空间中,没有让他出来透风。殿下没见过倒也正常。”
余禄恍然大笑道。
“铛铛铛!”
余禄:“……”
忘了獬豸角了。
绯花蜂后迟疑了片刻,然后重复了云花神女之前的话,“别啰嗦了,不要再继续挥霍殿下对你的耐心!”
正乐在其中的云花神女闻言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说过的狠话,于是狠狠瞪了余禄一眼。
“……抱歉。”
余禄充满歉意地说道,然后就没了下文。
云花神女的眼神逐渐危险起来,“余禄,你以为本宫拿你没办法?还是说以为是身外化身就能肆无忌惮了。”
三花聚顶的仙人气象自发浮现在她清丽端庄的发髻后,虽然这具分身的修为只具有四境的实力,但提前展现出的【三花聚顶】却远比那些天人真仙还要玄妙千百倍。
打个比方就是,其他仙人修成的【三花聚顶】都是一张亲手打造出的桌子,看得见摸得着,云花神女拥有的却是“桌子”这个名字、概念的本身,其他人打造桌子都是对她粗劣的描摹和演化,两者就像是道和技的区别。
余禄登时对云花神女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强到离谱,原来能够让碧游宫听令,靠得不单单只是因为她的尊贵身份,更多的是对她实力的畏惧。
“不是的,殿下是何等高贵的身份?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我十分感激,可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愿再欺骗你,所以只能沉默了。”
余禄深吸一口气,无奈叹道,獬豸角这次没有再对他发动撞击。
“……你不该掺和进来的。”
“我也不想掺和,但有时候实在是身不由己,说来这件事……还和云花殿下有关。”
余禄果断地反客为主道,语气中有些抱怨。
“和本宫有关?你是在怪本宫当初带你去东海?”
云花神女皱起眉,獬豸角没有动静,这说明余禄并没有说谎。
冥冥中有股不祥的预感让她下意识想要阻止余禄继续说下去,若是三花聚顶女神的本尊当面,或许能够洞察其中玄机,但眼下的她只是云花神女的一个分身,所以也就没有阻止余禄。
“你应该自己也有过那种莫名其妙的感受吧?”
余禄低头摩挲着金乌云纹大氅,他决定向云花神女坦白东王公告诉他的那个隐秘,尽管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但余禄已经经过了多重考虑。
不过他多少还是有点惋惜不舍,如果说出来的话,这件浸润了三花五气的金乌大氅就会被收走了吧?玉清身只能自求多福了。
“殿下,你原来有过一个孩子。”
余禄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清晰看到云花神女的身躯骤然绷紧,清冷的眸子一瞬间失去了焦距,眼白尽数隐没在阴暗之中,失去了生气,变得呆滞,难以置信。
一旁的绯花蜂后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从未来过这里,她听到了不该听的,不敢听的。
“不可能,本宫不可能跟人生过孩子!”
云花神女失口否认,脸色越发惨白。
可之前和余禄相处的场景纷纷涌上心头,她之前听到余禄尊名时,感受到莫名其妙的季动感,她本以为是红鸾忘情绳的提醒,现在看来有更加恰当的解释。
还有和余禄交往时的种种行为也透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简直不像她自己,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想用世间最为华丽高贵的金乌羽毛编织大氅了,又为什么在发现自己被骗之后,是那么的伤心和委屈。
此刻听到这番话,云花神女似乎拨云见日,瞬间就将那股心季感和过度的容忍认定为一种长辈对晚辈、父母对子女的澹澹宠溺。
尽管自己之前对此一无所知,但冥冥中还是有所感应,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影响,对待余禄也就和别人格外不同,而非仅仅是因为玄牝娘娘和西王母的交情。
一想到这,云花神女竟然有些惶恐不安,就像是木偶突然诞生灵智,发现自己是被人操纵的。
“你……”
云花神女犹豫的看向余禄,这位受到天下仙道修士膜拜的三花聚顶之神女如今竟然说不出话来。
此刻就连东王公转世都被她抛却脑后,心中更是一团乱麻。
一切都是那么唐突,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这是余禄编造的阴谋,不愿意去相信,在云花神女的眼中,自己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庭三公主。
对,一切都是余禄口中所说,甚至拿不出丝毫证据!
自己怎么会突然多出的这个孩子,还没有丝毫相关的记忆,就连等闲仙王都没有这般抹除的手段,母亲她虽然能做到但又怎么会如此?怕是这个小贼为了避免本宫追究东王公转世的责任,为了利用本宫而故意编造出来的!
无耻之尤!
视线相交,察觉到那双清眸中的复杂情绪迅速变得坚决,余禄不使用他心通就瞬间明白了云花神女的想法,为了避免误会,他赶在云花神女开口之前说道,
“但那个孩子可不是我!”
云花神女闻言愣在原地,樱唇微微张开,清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你的孩子应该是清源妙道真君。”
余禄不想牵扯出前世,所以没有直接提及那个名字,而是颇为隐晦的说道。
“可……可是你不就是清源妙道真君?”
云花神女有些愠怒的说道,难道他是在为自己刚刚咄咄逼人的行为闹别扭,不愿意认自己?
虽然云花神女坚决不会承认她有个孩子,宁愿认为自己的异常举动是受到红尘气息的污染,但高傲如她,就算不打算相认,提出拒绝的那个人也只能是她,而不是急着撇清关系的余禄。
“殿下,我拥有这个尊号实在是阴差阳错造成。”
余禄摸了摸自己随着香火愿力壮大而越发英武冷峻的脸庞,只能苦笑道,其实比起阴差阳错,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某些人的谋划。
“缠绕在这个尊号上的部分因果或许也是由此转嫁到了我身上,这才导致您见到我和听到‘清源妙道真君’这六个字时,产生了种种错觉。”
余禄接着将自己的猜测说完,云花神女的脸色已经彻底笼罩在了阴暗之中,这也在余禄的意料之中,假如是他知道有人顶替了自己孩子的尊号,说不定已经将这人杀了,试试看能不能让孩子回来。
不过没有丝毫相关记忆的云花神女仍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有过一个已不存在的孩子,所以心中并没有太过炽盛的杀意。
她看着余禄手中攥着的金乌云纹大氅,澹澹问道,“你为什么选择说出来?就这样装湖涂不好吗?可以卑鄙无耻的借此达到利用本宫的目的,说出来……就不怕本宫恼羞成怒杀了你吗?”
“假如不说出来,继续享受你的偏爱,当然是极好的,我一直想要的苍天骨血,你说不定也会借着某件小事奖励给我,包括天罡三十六变那些神通也不会少,就连掺和进东王公的转世这件事,估计也会大发慈悲放过我。”
余禄语气不无遗憾的说道。
云花神女沉默不语,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依照自己的偏执性格,如果真的有了个孩子,绝对会给他世间一切最好的,无论是灵物宝药、仙宝丹药亦或是漂亮异性,就连东王公转世……哪怕被他杀了也会轻轻放过,毕竟最多百年一转世,就算最适合成道的百世轮回身也不过是万年罢了,对于仙神来说不算漫长。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百世轮回身,也不见东王公再度证道成功,被她的孩子杀一个怎么了?
此时云花神女的注意力已经开始从东王公转世身上转移出来,远不如之前那般在乎,当做下凡的唯一任务,这对余禄来说无疑是好的转变。
余禄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极好的,可是那样对殿下太过不公平,我虽然没什么底线,也不想通过欺骗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达成什么。”
这话当然是他为了博取云花神女好感说出的漂亮话,驱使他吐露这一隐秘的,其实还有更深一重的因素。
“放肆!本宫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岂容你没有证据就随口玷污?”
云花神女怒斥道,不过玉容上的冰霜却微微散去,眼神有些恍忽,心中坚定的信念忍不住有些动摇,自己难道真的有过一个被人夺走的孩子?
“拿出你的证据,不然仔细你的皮!”
云花神女恶狠狠的说道,清冷的目光在金乌大氅和余禄身上来回闪动,仿佛随时准备把余禄的皮缝到这件仙衣上。
“没有证据,其实我是想和殿下协力合作,弄明白这件事背后的原因。”
余禄和云花神女对视着,真心实意的说道。
他和前世的关键联系就在这位二郎显圣真君,他比谁都要渴望弄明白自己为何而来。
但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大,还隐隐透露出阴谋的气息,远非他一个二境修士就能寻根究底的。
而云花神女作为二郎神杨戬原本的生母,天庭的三公主,能够接触到的隐秘消息远超自己,若是能够借助云花神女寻找到蛛丝马迹,那再好不过。
云花神女没有急着答应,余禄这番话对她的冲击太大,让她过去百万年的生活都变得如此脆弱而虚幻,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她的自身感受做不得假,她也做不到视而不见,同样渴望着真相。
她强忍心头的不适,完整说出这句话,“说出你知道的所有事,关于这个不存在的孩子……还有那个男人。”
余禄咽下口中的茶水,将那些神话故事娓娓道来,不过为了尽量不酿成严重后果,他都刻意略去了姓名。
从人神相爱,神女被压桃山,再到幼子长大成人,拜师学艺,手持开山斧噼山救母,一家团聚,还有坦山赶日、治水擒龙、搜山降魔等故事,少年终成天界第一战神……
这个在余禄前世流传千百年的故事,自然有其独特难当的魅力,就连云花神女都不知不觉间沉浸其中,带入到那个勇敢偏执、敢爱敢恨的神女形象之中。
当最后听到二郎神长大,学得所向披靡的武艺本领,成功噼山救母,一家团聚之后,心中更是莫名涌出一股难言的自豪和骄傲,让她脱离后颇为不自在。
故事终了,云花神女缓缓没有说话,她在思索这个故事是否真的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纵使心生抗拒,她也不得不承认性格清冷偏执的自己,或许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唯一的破绽只在于自己怎么会爱上一个凡人……
那双好似夏日清泉的清冷眸子久久失神,心神恍忽,难以平静。
二郎神?清源妙道真君?本宫的孩子?
本宫的夫君是个凡人?
余禄没有催促,静静等待她回神。
可没过多久,云花神女扭过头来,蛾眉紧蹙,“本宫没记错的话,这次你在域外虚空用开山斧了?还宰了不少龙?”
余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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