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来的绸缎,仅剩最后两匹,沮乞人断了商道,往后想买都难了!”
“……前面的客官,过来看看刚烧的陶罐。”
“烧饼!烧饼咯~~”
入城之后,街巷繁杂热闹,挑着箩筐的矮小汉子顶着烈日走街串巷;路过的茶肆宾客三五成群说着闲话,街道上,偶尔还有驼铃在响,被断去归途的西域胡商弹奏起漫漫胡音。
行人熙熙攘攘而过,随后挤去两侧,看着一辆古怪车厢的牛车过来,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什么。
“徒弟哎,这里是哪儿啊?”疯老头扒拉着栅栏探出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瞪着沿街的繁华,“……能不能让为师下来……哎哎,给为师买一个买一个!”
疯老头指着街边一个摊位插满风车,在风里齐齐旋转。
“师父别下车,过去就给你买。”陈鸢拉着老牛靠近那边摊位,问了价格后,摸出几文付给小贩,“小哥,问你一个事,附近可有客栈?”
“好说,过了前面二里街,往左大约六七丈,便有一家。”
收了钱,小贩喜滋滋的指了指方向,陈鸢道谢一声,便循着对方说的位置过去,飘荡的‘福运’二字旗幡下,守在门口揽客的店家伙计,瞅着停靠下来的牛车,赶忙上前拱手。
“这位客官,是下榻还是吃饭?不管哪个,你都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儿可是床铺松软,菜肴也是美味可口的紧。晚上,想要找乐子,小的也能给你叫两三个来。”
“好玩的?”疯老头从车里探出脑袋,捏着风车唰的跳了出来,一把扯过伙计,眼睛都快亮出光来,“赶紧去找来,老夫要这么多!”
老人张开双掌,往大了比划。
“二……二十个?”
伙计结结巴巴的比出两根手指,一旁的陈鸢笑呵呵的将他手指压回去,“别多想,我师父跟你闹着玩的。速去将牛车拉到后院,多味些草料,对了莫要和它说话。”
陈鸢将缰绳塞到伙计手里,轻拍下青牛老头,示意他听话,旋即,拉着师父赶紧进去,疯老头仍旧不舍的回头朝还捏着缰绳迷糊的伙计大喊:“记得找好玩的来!”
大堂人声喧哗,七八张桌子几乎坐满了宾客,陈鸢过去向掌柜的开好了房,准备了一桶热水,献给师父擦了擦脸、手,这才到屏风后面泡个热水澡,换上之前途中新买的衣袍后,去后院将车厢里的几尊木雕带回房里。
伙计端了饭菜进来,“客官,就两个人,要那么碗做甚?”
“我这人啊,有怪毛病,喜欢多放几双碗筷。”陈鸢点了一炷香插去香炉,摸了小费给那伙计后,便关上门。
靠墙的长桌上,关羽、张飞、吕布、秦琼、尉迟恭……一一揉了揉胳膊,伸伸腿脚,颇为神气的起身,然后齐齐跳去桌下。
啪!
五个木雕落地,一起偏头看去中间,吕布大喇喇的摔在地上,四个小人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走去圆桌,比着手势,交头接耳轻说道:
“还三国第一呢。”
“就是……跳个桌子都费劲。”
吕布木雕捂着头上两根长翎回头望去长桌,那是摆花瓶的高脚桌,比寻常桌子要高上些许,骂骂咧咧的跟着来到圆桌,抱着瓷碗跟那四个拉开距离,直到有菜肴夹到他碗里,这才收住了声。
“温侯吃饭,是我不对,没注意到桌脚太高。”陈鸢笑呵呵的打着圆场。
那边,吕布看了一眼,那边关张等人,哼了哼:“如此,某家便原谅你了。”
四人没有说话,齐齐将碗往前推去一截示意。
陈鸢笑着一一给他们都夹了菜,方才作罢。他端了茶水敬去一圈:“胡人之事,全赖诸位豪杰相助,鸢敬你们!”
“杀胡,份内之事,不用道谢!”
关羽、秦琼、吕布、张飞齐齐点头,后者偏头看去吕布:“你又没动手,点甚的头。”
“黑脸贼!”
黑脸的木雕捏起拳头靠近一步。
“来啊!俺后退半步,便不是张翼德!”
关羽老神在在的坐在碗边,阖着眼帘轻轻吸了一口,已经见怪不怪了。陈鸢笑着朝说道:“吃饭!”
长桌上,项羽拉着虞姬坐在边沿,耷着腿,轻轻踢着。
阳光倾泻窗棂,光尘飞舞,映着饭桌、人的、木雕的影子热闹的围在桌边。
……
同样的天空下,城池之中,两个身穿道袍的身影走过热闹的街巷,在一处宅院停了下来。
不久后,两人敲响门扇,被请了进去,寻问了青虚在何处后,便径直来到前院中堂。
“明光、玉晨见过师兄!”
中堂之内,一身道袍的青虚正与一侧席位上的着青灰衣袍的男子说笑,见到两位师弟回来,让他们赶紧落座。
“那边的事,我已经听陛下说过了。”
对面并立的二人,笑着也点点头:“如今北方胡人已去,天师是不是要重领山门?”
“先坐下说话。”青虚按按手,让院里的仆人斟上茶水后,“重领山门自然是要的,不过前日天师言,地底妖魔之事,不可拖延,如今正好空出手来,将此事了结。沧澜剑门的南院剑首也在,之后,他回门中也会言明此事。”
言语间,那边的徐清风笑着朝对面落座的两位道长拱了拱手,寒暄了几句,随后问起一些事。
“不知陈鸢可来到洛都?”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明光点头道:“他在军队后面行进,估摸这个时候已经来城里了。”
旁边,玉晨看着徐清风,不由好奇。
“徐师兄,寻陈鸢有何事?”
早前他还在洛都时,听过飞鹤师侄所说之事,眼下又问起来,乃是另外一层含义,不等徐清风开口,他说道:“……陈鸢虽修邪术,可也能做我想做却不能做之事,贫道佩服,总得既是好人,就不该被人拿剑指着。”
话说的如此明白,就差说:你敢拿陈鸢,先问过我再说。
“两位师弟!”青虚开口打断:“此事我与徐师兄已经提及过了,我会请天师帮忙周旋一二,徐师兄也已答应,此时问起,乃是另外一件事。”
站在徐清风身后的两位沧澜弟子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颇为疑惑,不久,三人跟出了宅院,来到外面街上,一个弟子忍不住问道:“师叔,还有何事要做?”
“等会儿就知。”
在外面等了会儿,青虚也跟着出来汇合,身旁却还多了一个小姑娘,晃着两条小辫怯生生的看着周围。
一行人穿过闹市,循着气机来到客栈,敲了几下房门后,吱嘎一声,陈鸢打开门扇,看到门外几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请了他们入内。
一旁的小女孩看到陈鸢,怯生生的脸上顿时甜甜的笑了起来,一下冲过去抱住陈鸢双腿。
“大哥哥!巧儿又看到大哥哥了!”
陈鸢摸了摸她脑袋,随后拱手朝青虚、徐清风,以及明光、玉晨四人拱起手,寒暄两句后,便一起在桌前坐下,小姑娘‘哇’的看着长桌上摆着的一排木雕,当看到那个好看的美貌女子,想要伸手,旁边身披大氅的木雕却是有些凶神恶煞的看来,吓得将小手缩了回去。
此时,屋里,众人说话声渐起。
“前辈可是找我的?”落座后,陈鸢先开了口,直接了问起对方的来意。
毕竟之前化身吕布,杀了对方一人,沧澜剑门不可能就这么安静,既然来了,那就打开窗户说亮话。
徐清风知道陈鸢心里所想,他摇摇头:“那件事,天师府愿给你作保,徐某就暂且不拿你回山门,但有一件事必须要做,故此我才在洛都等你多日。”
“何事?”
陈鸢问去时,青虚等人也好奇的看了过去,就见那边的徐清风目光直直盯着陈鸢,声调简单而平淡。
“御剑术!此法乃我山门秘典,岂能流落在外,今日等你回来,就是讨要这份,你不曾学吧?”
“还不曾。”
陈鸢确实还没会,但口诀读过几次,几乎能全背下来。既然对方来讨要,还给对方便是,说着,他手放去袖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张,放去桌上。
“这便是那日祝静姝所写,不曾仿写过,还请查验。”
上面字迹素净、秀雅,徐清风是见过那师侄的字迹,这是做不了假的,他仔细看了一遍,方才放入袖里,也不再言语,起身告辞,带着两个弟子匆匆离去。
“呵呵,沧澜剑门的人就是这样,行事匆匆的,往后若再接触,就习惯了。”
青虚笑着,抬手一拂,隔空将门扇阖上,“对了,你在北面的事,庆王、鲁王、阳王已经书信说予陛下听了龙颜大悦,今日一早,就让工部的官员在城中选址,测量土地,要给你盖一座生祠。”
又盖?
陈鸢愣了愣,之前临江县就有一座了,不过令他惊讶的,还是皇帝竟也知道他,之前还叮嘱三王莫要说出来,看来对方根本就没听。
那边,明光道长以为陈鸢被惊讶到了,便笑着说道:“你之木偶乃香火成道,正好有做生祠可供养,总比像之前那般吸食……”
说道这,他闭了闭嘴,忽然仔细打量陈鸢,像是发现了一些古怪。
“……你身上业障、凶煞怎的淡薄了许多?”
“或许是老天爷知晓我所做之事,开恩免去了。”陈鸢笑了笑。
森罗殿之事自然不能说的,随意捡了些话遮掩过去,那边三道人也没纠缠,对于陈鸢,他们还是颇为喜欢的,一来救过飞鹤,跟天师府是有善缘的;二来,为民奔波,做他们不能做之事,就不能将其看做其他邪道之人;最后,地底妖魔之事,将来说不得还需要对方呢。
“飞鹤带回的那本笔记,我等都已看过,除了那次出现的妖魔,其余记载令人匪夷所思,就像我们所站地下,亦有另一个人间似得。”
青虚想起那册子里的地底之声,描述能听鸡鸣、犬吠,甚至还有车马行驶,让人难以置信。
陈鸢跟着笑了笑:“当时在下听来,也是如道长这般。”
几人在房里又聊了一阵,这才起身告辞,陈鸢送他们出了房门,小姑娘被道人牵着,回头摆着小手:“大哥哥再见!”
这时楼梯上,疯老头高高兴兴的从外面回来,擦身而过时,青虚忍不住又端详了几眼,更加确定,自己应该是见过的。
可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师兄,你看什么?”
“陈鸢身边那个老头。”
玉晨回头瞅了一眼,被徒弟带去房里的老头,笑道:“他呀,虽说疯疯癫癫,但还挺好玩,对付胡人的那个大祭师,紧要关头,还是他出手,把对方吹成一个肉球。”
那边,青虚想着那副画面,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一甩拂尘,带着两个师弟走去街上。
也有话语还在说道。
“生祠一立,这位道友怕是要有麻烦了,不知多少人会来掂量他轻重。”
……
好生歇息了一个晚上,陈鸢整理了表演的故事,拉着牛车到了街边搭起了戏台,演起了《无常索命》《关公千里伏魔》的木雕戏。
尖冒、铁链、黑绸袍的木雕小人儿一上台,街上行人渐渐驻足,围得越来越多,到得精彩处,忍不住拍手,叫上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