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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大师,这些村民怎么变成木人了?”
孙正德撩开床位的被褥,敲了敲村老的脚掌,发出木头独有的嘭嘭声,那边,镇海皱着眉头,挽着佛珠绽着法力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
“就是普通的木头,看不出掺杂有其他东西。”
“或许真和那香炉有关,记不记得那阴鬼追着孙正德时,口中念的好像是‘你看到过吗?’此话应该是寻什么东西,这就为什么他死后会在村里四处活动。”
听到陈鸢将听到的讯息接上,镇海也微微点了点头:“那他就是寻香炉,还回庙里。”
胖道人看看他们,又看看疯老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疯老头摊摊手,“老夫疯的,哪里知道说什么?!”
说话间,陈鸢与和尚默契的走出这间屋子,各自施展寻物的法术,沿着村子走了一圈,果然在村尾一条小路的田角处,挖开土,露出一个青铜香炉,三支青铜脚,上面刻满法印。
陈鸢总觉得有些眼熟,指尖摸索这些雕文,顿时想起永乡地窟里,那巨大的石碑上的符文与这上面相似。
“看来得去一趟那座庙里,或许横烟山的地窟就在那边。”
与镇海汇合后,将香炉给对方看,随即商量去庙里的事,不过眼下村民变成木人让他俩有些感觉离奇,还是等到天亮后才过去看看。
安排好师父睡下后,陈鸢便和孙正德、镇海两人在村老家门口守着。
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院中雄鸡跳上篱笆向阳啼鸣,阳光推着黑暗照来的一刻,屋里陡然响起咳嗽声,门扇吱的拉开,村老拄着拐杖还穿着亵衣出来,准备去打水洗漱,看到三人,三人也打量他。
“你们这是……哎,道长你做甚?!”
孙正德惊奇的在老人身上摸索,吓得村老连忙搂着亵衣退到门里,瞪着胖道士喝斥:“老朽是正经人,道长当真有辱出家人颜面!”
说着,呯的一声房门关上。
“老丈,不是,你误会了!”
孙正德拍了几下门,就被陈鸢拉住,低声道:“不要告诉他们。”
旋即,带着胖道人离开,到了外面,村里已升起了炊烟,青壮端着碗蹲在门边大口大口的刨着饭食;也有早早吃了饭的农人扛着锄头走去村口下地里干活,朝他们一行人打着招呼;小一点的孩童晃着辫子,正喂着家里几只母鸡。
一切如常,很难想象,昨夜是他们毫无生气的木人。
“当真吓人……”饶是寻常生活的画面,经历了昨晚,孙正德看着笑呵呵打招呼的村里人,心里都是一阵发寒,回头正要说话,发现陈鸢和镇海和尚已经不见,朝村外走了过去,赶紧揣了法术书跟了上去。
“东家,咱们这是去哪儿?”
走了数里地,基本已过了村子范围,牛车还一直往前,然而陈鸢没回答,只是挑了挑下巴,示意他看前方。
远处,一片山林背后,显出一座老庙,立在荒芜的山坡上。
走过杂草丛生的缓坡将停下牛车,四人视野中的老庙,斑驳风雨留下的痕迹,却也看得出时常有人打理,庙门石阶干净,少有落叶,就连缝隙间的杂草、苔藓也都没有。
循路而行,跨入庙门,大气的庭院映入眼帘,石灯崭新未旧,高耸的大殿青瓦飞檐,檐柱雕满斑斓的珍奇走兽。
大殿之下,门匾刻着‘云箴寺’三个金黄大字。
透过明媚的晨阳,隐约能见敞开的大殿里,有徐徐焚香飘出,像是还有香客在礼佛膜拜。
“飞鹤跟本道讲过,老树伴鬼,荒庙生邪。表面越光鲜,说不得里面的东西越厉害。”
想起村里的邪乎事,胖道人这回有些怂了。
“咱们真的过去?”
一旁的陈鸢理也没理他,与镇海和尚举步踏上大殿前的石阶,迈过小腿般高的门槛,神台莲花佛灯环绕,一尊大佛披挂彩衣、金珠戴玉,手呈无畏印目光慈祥,正对着进来的四人。
“这尊大佛,你怎么不拜?”陈鸢看去旁边的和尚。
镇海紧紧盯着对面莲台上盘坐的大佛:“荒野之寺,无论供奉何佛,俱不拜。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佛像有些古怪?”
或许修为较和尚低上一些,除了佛像妆点有些奢华,陈鸢倒是看不出什么来,眼里就是一尊普普通通的泥胎罢了。
一旁的师父摸着胡须,跃跃欲试想要爬上去时,一声佛号喧来。
“我佛慈悲!”
这声佛号不是镇海喧出,而是从大殿一侧传来,一个白须老僧,身形枯瘦,披着袈裟不知何时出现,向陈鸢、镇海、孙正德行了一礼。
要知道,稍一点风吹草动,陈鸢和镇海不可能不知,就算再隐蔽,那边的疯老头也能第一时间察觉的。
那边镇海合印还礼,目光看着慢慢过来的老和尚,轻声道:“老方丈,为何孤庙孤佛。”
“孤山一庙,庙中自然一佛。”老僧回道。
孙正德凑到陈鸢一旁,小声问道:“东家,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陈鸢摇摇头,他是为地窟一事过来,这般打哑谜颇费心力去猜,见两人就那么对视,索性过去打断,从胖道人手里拿了青铜香炉放去供桌前。
“老方丈,这香炉可是庙里的?”
那老僧从镇海身上移开视线,看着地上的香炉,笑呵呵的朝陈鸢礼佛一拜。
“正是!”
“可……我觉得不是呢。”陈鸢手掌呈抓一吸,将那香炉又拿回手里,“上面符文,据我所知可不是佛文,而是某处地窟之内的,老方丈,不知可否告知,香炉如何而来,外面那村子二赖如何死的,死后是否在寻这香炉,村人又为何半夜变为木人?!”
老僧似乎知晓众人的来意,并不着急,露着些许微笑,慢慢走动。
“村中恶人好吃懒做,偷盗此炉想要变卖钱财,但庙中之佛,不愿杀生只是入梦规劝,那赖子不过是落水死于意外,佛便罚他寻回香炉,再去阴司。”
镇海面无表情的回头:“看来这庙里的佛,把这香炉看的比人都重。”陡然转身化出降魔印,声音拔高:“大胆妖孽,还敢装神弄鬼!现形!”
佛光扑面亮起的刹那,老僧周身顿时泛起一阵白烟,把孙正德吓得躲去陈鸢后背。
烟气散去,那老僧还立在那里,只不过僧衣、袈裟内,是龟裂的岩石,有着人的五官、身形、四肢。
“真是妖怪,还是一个石头妖?”孙正德叫出声。
那边的老僧并未惊慌,只是淡淡的朝对面的镇海揖礼,“这位师傅佛法高深,贫僧敬佩,但我并非杀害赖子之人,那村里百姓,也非我施法将他们变为木人。”
“你说!”
陈鸢走到中间挡在镇海前面,生怕这位万佛寺脾气不好的和尚,直接上去一掌大降魔印,片刻他朝对面的老僧问道:“不是你,那可知是谁?”
“他!”
老僧抬起头,看去那宝相庄严的石佛,“诸位可知这里为何叫云箴寺?”
不等众人回答,老僧将香炉放去虔诚的放去供桌,合掌礼佛拜下,也有声音轻轻的在大殿回荡。
“百余年前,这里不过一座乱石坡,到处都是山上滚下的巨石,危及坡下的村子,后来有一次,石头落进了村里,砸死了人,不久后,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对着大山又哭又骂,便离开了,过了两年,他从外面带着雕琢的工具回来,就这处坡上,将一块块石头雕成砖块,铺就了石阶,院墙,又盖了一座简陋的佛庙,他将最大的一块雕成了石佛供奉在庙里,希望能保佑山下的村子不再遭受落石的困扰。”
“庙成已后,山上果然少了落石下来,偶尔有几个也被这佛庙挡下,周围的村子见它神奇,都来供奉膜拜,又过好些年,有人发现庙里的佛像没人打理,依旧一尘不染……”
陈鸢皱着眉,抬头望去石佛:“为何?”
“……那些礼佛膜拜的百姓心里也困惑,甚至有些害怕了,他们询问了那位年轻人,才知雕琢石佛时,他先为石佛雕琢骨骼,又雕了五脏六腑,用外面学来的技艺,将外一块岩石一点点的与石佛合二为一,常年膜拜,焚香祈愿,早让石佛有了灵性。可惜百姓不知,只道惊慌,有一日便推翻了他,赶来的年轻人阻拦,也在混乱里被人失手打死……”
老僧直起身来,石眼有着凌厉的神色:“……从此庙荒了下来,不知石佛是否已有法力,每到夜深人静,便自琢五脏六腑,修复身躯,过了几年,又重新坐回了莲台,只是少了那个年轻人过来了,他念着那人的恩情和愿望,依旧护着这里,可惜,法力依旧是不够的,有一年,周围几个村子开始死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到的最后一个村子,石佛觉得道行够了,便将悄然挪动了那村子的田地,组成法阵,以免村人受到侵扰。”
“那些村落的人被地底妖魔所杀?”
“一个看不见的月亮,或是太阳,一个村接着一个村在几年里死光了,石佛念着那位叫云箴的年轻人当初的愿望,便以法相显现,去往那山中与妖魔相斗,可惜元气大伤,只带回了这么一个香炉,后来他沉入石像里,沉寂之前,他还是施了法术,让村人到了夜里化为木人,省得被那妖魔勾去了生气。”
大殿安静下来,陈鸢也曾想到一个荒山野庙会有这么长且曲折的故事在里面,看着老僧好一阵,他低声道:“你就是云箴吧。”
“施主慧眼。”老僧笑了笑,那张石脸此时已不那么诡异了,渐渐又恢复人的皮肤模样,“其实我被失手打死,魂魄并没有离开,就在庙里栖息着,看得见,却听不着、摸不着,眼睁睁的看着亲手搭建的庙宇由兴盛到破败,再到一点点的恢复过来,或许受这尊石佛影响,我发现能借石灵复生,这才有了眼下,不过也是这几十年的事了。”
陈鸢看了看镇海,后者脸色的肃杀已然消失,想来没有了降妖除魔的心思。
“老方丈,那地窟在横焰山何处?”
老僧打量着他们,劝住了几句,可也知晓两人决心,叹了口气,片刻之后才道:“入山往西南,到了一处水潭,潭东南有半截石碑,那里便是了,不过没有入口,石佛能入还是以法相可穿山入土才到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僧脸色严肃,忽地脱下袈裟折好,递给了镇海:“大师拿去,此袈裟乃是一云游老僧怜我与石佛故事所赠,贫僧能感觉上面有莫大佛法,可惜放在我处并没有大用。”
镇海看着老僧手里捧来的袈裟,沉默的接过,喧了声佛号。
“我佛慈悲!”
两人合印对揖,镇海将袈裟一抛,哗的披在身上,大步转身走去了庙门外,陈鸢跟上去,笑着道:“你这下更像得道高僧了。”
“……”镇海看着远方渺小的村落,忽地开口:“那老僧不是云箴,其实……”
“其实就是那石佛。”
陈鸢笑了笑,听完故事后,故意询问对方身份,得到答复时,其实他已经猜到了。陈鸢也平静的看着远方,有叶子飘落划过眼帘。
对旁边的和尚轻声说道:“有时候不揭穿,让这故事就这样流传下去,其实也挺好的一件事,对吧?!”
镇海抿嘴笑了笑,大步走去了前面。
阳光明媚,远方的横焰山饶是妖魔暗藏,此时在眼里也显得变得生机勃勃。
……
‘我佛慈悲!’
山间云箴寺,钟声回荡,灿烂的阳光,几年、几十年、上百年,照在身上都不曾变过,老僧站在钟楼,望着阳光下远去的几人身影,感激的念出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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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没有打打杀杀的故事,不知会不会不好看?<!--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