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庙火光映着半截泥胎,升腾半空的火星飘过人的视线,坐在篝火的三人里,年长那人没留意往后看的同伴,籍着火光朝对面两人拱了拱手。
“二位说的如此有鼻子有眼,想必对此间熟悉,不知可否打听一番附近山镇,可有高人?实不相瞒,我二人从江城县过来,受家中老爷嘱托,寻遍四周村寨,探寻高人回去。眼下已走了三个地方,一无所获。”
他话语确实属实,与同伴从江城县出来,路过此间天色已晚,在山上废庙暂且歇脚,正好遇上同样赶路的两人,庙又非他私有,便邀了对方一起过来烤火取暖,交谈一番,才发现对方对此间熟悉。
深山夜晚,只要不是路遇书生、美貌女子,或书生就好。
等等,书生?
昏黄的火光照在年长的男人脸上,微微皱眉,正要想起什么来,身旁的同伴颤抖起来,忽然“啊——”大叫,一屁股从石头上坐到了地面。
“刘叔,那人有问题有有”
年小的男子拉着同伴衣袖,结结巴巴的指着陈鸢那边,最后一个字怎的也吐不出口来,霎时,迎来的又是同伴一巴掌拍在头上,那年长男人看了眼孤坐的男人,将吓瘫了的同伴拉起来。
“无事无事,我这同伴大惊小怪!叨扰了叨扰了。”
回头将同伴拉回坐好:“别人好端端坐那,有什么问题,这么胆小,怎么跟我出来闯荡?”
胆小的男子惊魂未定,还想再说什么,顺着同伴目光看去陈鸢,木鸟好端端的在他掌心,没有异常。
男子使劲揉了揉眼眶,难道自己看错了?吞了吞口水,旋即战战兢兢的转回去,却不敢再往那边看,一时间,后悔跟着刘叔出这趟门。
庙里,半边火光半边阴影中的陈鸢看着地上,目光沉了下去。
那边四人里的胆小男子能看到他身旁小人儿,说明阳气不盛,或被阴秽之气侵染。
除了胆小那人还在战战兢兢,其余三个倒是没在意这边,继续说起之前的事。
火光对面,几步之遥的两人中,一人面容清瘦,笑呵呵的看着年长男人拱手还礼:“此地我兄弟俩人还算熟悉,倒是听过一些能驱鬼请神的高人。”
那年长男人一听,顿时高兴起来。
“可知在哪里?二位可否有空,不如带我俩过去,到时赠二位一些银钱。”
“谈钱见外了。”
两人中,另一人身形高长,像个面皮人一样曲膝坐在那儿,火光摇曳,长脸泛起一丝笑。
“带你们去也可,但我俩贩货到此,半道遇上大雨,道路泥泞,货物上不来,只得停在半山腰,等会儿你们随我俩去取,四个人搭把手,也能轻松些,把货送到那边镇里,咱俩就带二位去寻高人。”
“这”这边一大一小两人对视一眼,犹豫起来,大半夜跟陌生人去山林,若是遇上心怀歹念的,怕是要把命折在这里了。
若不去,可能就错过了,又的费一番周折到处打听,之前可是走了数个村镇,累得不轻,家中老爷还等着他二人回复。
风从敞开的庙门吹进来,火光一边的那长脸,忽明忽暗间,嘴角仍旧泛着笑容。
就在看着两人犹豫的片刻。
外面陡然有诵经的声音传来,以及一连串脚步声,人的说话声,引起庙内四人,还有角落的陈鸢注意。
“快快。”
“法师,就是在这附近了,之前王家那口子经过前面一段路,回家后便没了。”
“都别说了,有法师还怕甚。”
庙外夜色,薄薄水雾里,几只灯笼伴随叨叨絮絮的说话声摇摇晃晃靠近。
脚步声、诵经的声音蔓延而来,陈鸢偏过目光,将木鸟收回袖里。
那边篝火旁的四人也在同时望去庙门,深山老林,陡然来了一群人,顿时令他们紧张。
“这么晚,谁来这边?”
“还在诵经怪吓人的。”
神经紧绷的刹那间,庙门外残破的墙壁,映入眼帘的却是圆鼓鼓的肚皮挺着杏黄道袍出现拐角,缓缓进入视野。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头戴道冠,手握拂尘,唇上八字胡随诵经的嘴皮拉伸、合拢、再拉开。他身侧还有抱有竹筒,腰间系了摇铃的道童。
两人神色威严走在前方,后面是镇上的几个百姓跟着,里正领头,各家掌柜,药铺的陈郎中抱着一尊佛像也在里间张头四望。
“法师,庙里有火光,有人在那边。”几盏灯笼往前举了举,视线昏黄模湖,众人只看到门内篝火旁有身影站起来。
“你们三个快出来。”
里正隔老远朝里面喊话,准备让人去庙里,此时走在前头的胖法师停下诵唱,微微仰脸摸了下嘴角八字胡,神色澹澹看了眼破庙,随后哼了声。
“山间小庙,落魄人歇脚,何必赶他们,留在此间无妨,本道做法一向稳妥。”
“对对,法师说的是。”
“大伙还是别说话,让法师尽快做法,也好消除这片山林鬼祟为上。”
外面咋咋呼呼的说话,陈鸢望着外面那个胖乎乎道袍的身影,嘴角咧开,露出了微笑。
庙外的胖法师也不多言,眸子划过狭长的眼角,一旁的道童会意的点头,唱着名目般,嗓音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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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乃天师府两崖山弟子,路经此处,听闻鬼怪横行,妖魔作祟,特来此查看——”
道童从竹筒抽出三支檀香籍着点燃的蜡烛,恭恭敬敬朝四周拜了拜,随后呈到胖法师身前,后者从童子腰上拿过摇铃,叮叮当当摆动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夹着一张黄符在烛火点燃丢去半空,飘然落下。
陡然的一幕,让篝火的一大一小脸上泛起兴奋,这不正是他们要找的高人?
“取我镜来!”
胖法师将手一摊,道童双手麻利的从挎着的黄布包里翻出一面铜镜递过去,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师父,真厉害,就像真有鬼也能收拾一样。”
“哼,为师岂是你晓得。”胖法师抓过铜镜转身跨出步法来回腾挪,对着四下各处一通乱照,借着灯笼的光芒映射,好似真有法光射出。
好一阵,他收势回气,满脸大汗的垂下铜镜,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渍,神色朝那边众人点点头。
“诸位福主,妖孽已被本道拿下,收入法镜中。”他拍拍铜镜,一张黄符贴到正中,随后放去道童那黄布包里,一甩拂尘,颇有风仙道骨的模样。
陈鸢靠着墙壁,笑容更盛,‘这厮二十年还没改性子,又招摇撞骗了。’
庙外众人此时也从刚刚法师一番斗法的震撼里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询问。
“厉鬼已收了?”
见颔首的法师轻‘嗯’了一声,纷纷呼出一口气来,提着灯笼兴奋的相互叫好。
“法师真是了不得啊。”“就是就是,了不得!”
“这下好了,伏牛镇可算太平了。”
吵吵嚷嚷的话语声里,庙门的一大一小两人也是激动,见法事已毕,急忙出来,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这位道长身具法力,让人开眼,不知可否移驾去一趟江城县?”
既然能来此除鬼,想必也是能请得动的道士,那被称作刘叔的汉子急忙说明了来意,但原委眼下有旁人在不便说出来,只道是否跟他两去江城县的李家。
“道长有所不知,在下与同伴跑遍附近村镇,也找不到像道长这般神通的,若非家中变故,绝不麻烦道长随我们走一趟。”
胖法师眼睛亮了亮,脸上随即泛起一丝笑,颇有些高深的看了看二人,连连摆手。
“如此功德之事,不麻烦不麻烦,你我相遇此处,福主就不觉得本道有意来此见二位消灾解难的吗?”
这边一大一小顿时明白过来,连连拱手道谢,伏牛镇里正,还有一帮掌柜也在一旁说和。
“法师这般说,定是有因,看来是跟你二人有缘的。”
“那是那是。”
刘叔连连点头拱手还礼,陡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身向着庙里篝火,口中还在说道:“二位兄弟,就不麻烦你们了,高人我已找到二位?”
他话语陡然刹住,目光之中,那两人静静的立在火光边沿一动不动,脸庞被阴影遮盖看不出任何表情。
男人这一举动,也让那边的里正,一帮掌柜有些惊疑,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看着他俩。
其中里正问道:“你们在跟谁说话?”
“不是,两个来庙里歇脚的商你们没看到?人就篝火旁。”刘叔心里也咯噔勐跳一下,像是求证什么,抬手指去方向。
那边数人粗看根本没人,可那两人神态不像作假,纷纷上前两步稍靠近庙门一点,朝里仔细端详。
昏暗间,隐隐约约好像真有两个人影立在那里,篝火摇曳,光亮扫过那两人,照出两张惨白的面孔,正朝他们笑。
然后其中一个高瘦的身影,脖子‘卡’的一声陡然歪折,脑袋瞬间与肩膀齐平。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眶,‘噔噔’的齐齐后退一步,下一刻,庙外风变大了,山林摇曳枝叶,全是一片沙沙声。
“师父,真鬼!”道童吓得跳起来。
一旁的胖法师,眼睛却是亮了亮,拂尘一丢,取过身后桃木剑时,此时众人吓得双腿瘫软、呼吸急促,下意识的涌向那边的法师,反将胖法师挤得踉跄。
“法师救命!”
“有鬼”
众人涌过去,矮胖的身形挤的东倒西歪,“诸位福主莫挤,让本道好生做法!”
沙沙沙
草木轻摇,湿冷的山风扑在人脸上,清醒过来的几人手里灯笼也不要了,慌做一团推挤着就要乱跑起来,陡然一只木鸟划过庙里的火光,瞬间朝那篝火旁的两道人影扑倒。
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呼啸的风已经停了,刚才的阴冷气息从众人身上褪去。
慌做一团的众人战战兢兢的朝庙里看去,篝火旁哪还有鬼影,只有几缕烟絮还在飘荡,而身旁有察觉到了少人。
“哎哟,法师呢?!”
“刚才还在这儿呢!”
“夭寿,法师被鬼吃了——”
里正还有几个掌柜,一熘烟儿就往山下跑去。
……
山林‘沙沙’尽是摇曳声。
抱着竹筒的小道童,闭着眼睛吓得浑身发抖,好半晌感觉不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师父胖乎乎的身影站在前面,袍摆飘曳,露出满是腿毛的粗腿。
“师父?”道童小声唤了一句。
前面的师父却没反应,而是看着前方断崖,一个皱巴巴的衣袍背影,正慢慢转过身来,面容俊朗,下颔半尺长须微微抚动,像一个教书先生。
胖法师双唇微抖,良久,挤出一声:“东家……”
然后,哇的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道童从未见过师父这般嚎啕大哭,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目光之中,那边的教书先生微笑着,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