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伯,东方颢渊,东方爱卿!朕为你真是操碎了心啊!”皇帝拍着桌案大声斥责我。两旁边的小太监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这边的战火波及。烛台就很可怜了,他们想跑,奈何没有脚,多大的风浪也得挺直了受着,无奈得很。
“臣劳皇帝挂心,罪该万死。”我跪伏在地上应和着。虽然心里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但跟皇帝顶嘴总是找死的。
“你看看,你看看今天上朝,若不是这个哈米斯的书信来得及时朕该如何保你?到时候为平众怒朕只能一刀砍了你!你哪里还有命跪在这!”皇帝背着手走来走去,说到气愤便伸手对我指指点点,“也是入朝多年的老臣了,难道还要让朕教你如何做人吗?”
“皇上,非是臣不会做人,只不过是他们从臣身上得不到好处,而臣又占据高位罢了。”我按耐不住分辨了一句。
“得不到好处?同朝为官,你又有什么好处能给他们?”
“欲壑难填,永不知足。人对权利和金钱的渴望是没有限度的,但总要有配得上这份野心的实力。他们巴结臣,无非是想借我之口求皇上升官进爵,可他们不配。若真让他们上位,迟早会断送皇上的江山社稷。”
“颢渊,我知道你一心为国。”皇帝心情安稳了许多,“但你这样孤立于朝臣之外怎么可以?今日有哈米斯一封书信及时,他日若是没有呢?没有这封书信,今日不仅仅是你的脑袋搬家。连那个袁宗昊都要受到牵连。如今朕身边唯有你们两个能臣,难道真让朕一刀杀了你们吗?”皇帝叹着气。“罢了罢了,今日的事到此为止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谢皇上。”
“还有,你给朕一句实话。”皇帝起身走到我面前,“哈米斯的西域,会反吗?”
“臣以人头担保,绝不会反。”
皇帝点点头:“朕相信你。不过今日为了你,也为了天朝颜面赏赐了哈米斯挺多东西。如今大军在外,粮草饷银都是问题。户部今儿晚些时候给朕送来了折子,说国库空虚。这几年国泰民安,少些税银也没觉得如何。如今这打起仗来才觉得吃紧。”
“皇上,这么多年租税一直很低,涨涨也是应该,不过贸然增税恐怕引起民乱。”
“此事你与朕都好好想想。回去吧。”
老百姓就是这样,总是拿着自己合适当做评判国政的标准,这国家的事只要有一点点违逆了他的意愿和利益他就能破口大骂统治者昏庸无道,甚至连带上统治者的祖宗十八代一起问候。自私到了极点,也不过如此了吧?
回到府中,其他人早就睡下了。只有雪霏还等着我。
“皇上有什么事吗?”雪霏替我解着衣带时问我。
“没什么事,国库空虚,让我想想法子。”
“这不应该是户部的事吗?”
“户部?”我嗤笑一声,“户部就只会拿出些强行征税的法子。竭泽而渔,一点用处都没有。”说这话我伸展了一下,刚才在皇帝面前拘束得很。手脚都僵了,“如今大军在外。粮草饷银都要齐备。加税是一定的了,可总要有个好的加法。不然下面那帮老百姓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闲话来呢。”
“闲话?你就任他们传呗。”
“人言可畏。如今之情势,万事求稳。”
战争期间,需要注意的事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可归根结底就两件。防兵变。防内乱。平日里安稳祥和,兵不会变,此时哪怕有内乱也可派兵镇压;大军远征若生兵变,几百万大军荡然无存不说,单是“兵变”二字引起的内乱朝廷就难以收拾。史书之中多少王朝尽毁于此,不得不防。
但说来说去,关窍还在于一个“钱”字。当兵的不图别的,一口饱饭、一份饷银足够了,至于生死,刀枪无眼,也早就置之度外了。老百姓也很好满足,留他们条活路便是。百姓造反想来是因为朝廷不给活路,但凡有辙活下去也没人会走造反这条路。所以,除了加税,我还得想点旁的法子,安安民心,也顺带着清理清理朝廷里的人。
这么想来,两全其美的法子也只有一个了。
隔过一天上朝,户部又给了皇帝一份“大礼”。
“启奏皇上,如今国库空虚,钱粮不足,哪怕全部供给远征大军,也只够三五月之数。况且此去倭国山高路远,一路上风吹水浸,粮草运过去也所剩无几了。”户部尚书哭丧着脸。
皇帝并未说话,面色凝重,呼吸声渐渐大了起来。右手攥着拳头压在龙椅扶手上。
“东方爱卿,你有何法子吗?”皇帝叹了口气问我。
“回禀皇上,臣却有一法,或可解困境。”
“说!”皇帝突然喊叫了一声,把其他人吓得半死。也难怪啊,这可是关系到他江山是否稳固的大事。
“我朝征税向来是依人头征缴,规定每人银粮多少,虽然皇帝天恩浩荡减税薄赋,但谎报人口逃避税银的事还是屡见不鲜,征收的税银从未够数过。臣以为可以由户部拟定一年所需银两,然后依照人口数下分至各郡县,人多的便多,人少的变少,再由各郡县长官细分,依照户数征缴,从现在的每人多少变成每户多少。而且现在税银名目繁多,所征之物也是复杂,可以简化为一种,将之前所征的粮食布匹等等全部折合成银钱分摊,只征银钱。另外,如今户部征缴税银是每三月一次,太过频繁,臣以为可以每六个月征缴一次。若如此改动,不仅可以丰盈国库,又能减少税官从中渔利。也能安稳民心。”
“皇上,臣以为不妥。”户部尚书赶紧出列阻止。“若依东方大人所说全部征银,那粮草从何而来?还不是要花钱去买?此举岂不啰嗦?”
呵。少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吧,我还不知道你们户部之内的猫腻。税银税物繁多,老百姓记不住那么多名目,你们就可以从中多收;三月一次征税如此频繁,正好方便了你们,一没钱了就下去收税;之前都是你们收多少国库就有多少,你们在里面占的便宜可是不小呢。如今户部拟定税银,你们从中克扣不了;简化名目也是断了你们私征税银的根基;半年一收也省得你们下去叨扰百姓。如此便是断了户部各位的财路,你不阻止才怪呢。
“皇上。此前一直征募粮草,可粮草依旧不够,还是需要花钱去买,这才是啰嗦。”我早就料到你户部会用粮草妨碍我,“皇上,臣以为可以这样。由户部审核民间粮商,用低价买入,再以盐的贩卖权补给。”盐这东西可是很重要的。听林青崖说,不吃盐会生病。而且自古以来盐都是朝廷一手掌控,对于私盐的买卖更是查得很紧,抓到便是死罪。可贩盐是个肥差,还是有不少人铤而走险。与其如此。倒不如让那些想做盐生意的老板用粮食来换售卖权。“朝廷只给这些商人售卖的权力,开采还由朝廷负责。这样盐还是掌控在朝廷手中的,于江山社稷无碍。”而且朝廷开采出盐来还可以卖给这些商人。又是一笔收入。
“东方爱卿所言正是。”皇帝很开心,“诸位爱卿还由什么要说的吗?”
“皇上。臣以为东方大人有所遗漏。”袁宗昊说。
“哦?袁爱卿既然觉得东方爱卿有所遗漏,便也说说吧。”如今只要能增加国库收入。皇帝都很乐意。
“启禀皇上,古话说民以食为天,食以地为先,国之社稷便是建立在农耕土地上的。百姓辛苦劳作,所入颇薄,而商人倒买倒卖,便可日进斗金。因此臣以为应当加重商人之税,以防更多的劳力经商,致使土地荒废。还有救是那些行脚商人,游历各地,若是依户分摊税银,这些行脚商人便能偷税漏税。臣以为,这些行脚商人行至何地,便由当地征收税银。”
“嗯。”皇帝点点头,“那袁爱卿以为应当征收多少呢?”
袁宗昊寻思了一会:“总不低于十中取一。”
十中取一?袁宗昊你真是够狠的。
“十中取一?”皇帝也有些犹豫了,“户部,这个税率可是高啊?”
户部尚书犹豫半天:“回皇上,是高。”连户部都觉得高了。
“户部,就依东方爱卿和袁爱卿的方法去办,拟一个合适的方案上来。”皇帝此时已是龙心大悦,“别忘了把税率弄得合理些。”皇帝玩笑着,“如今情势,诸位爱卿也应当勤俭些。昨日朕以下旨,将宫中侍从放出去一部分,也少了些宗室王侯的俸禄,节省些银两支援前线,数量不多,可也是皇家的心意。”
“谨遵皇帝教诲!”众大人赶紧跪拜应承。
这事还是昨日午后我去御书房议事时跟皇帝说的。
“皇上,此时改制税收,难免百姓生疑,臣以为还要在朝廷上下做出些样子来,以安定民心。”
“你且说说。”当时皇帝批着折子也不看我。
“臣以为应当自皇帝起,倡导节俭。”我说完,皇帝抬头瞟了我一眼,又示意我接着说下去,“百姓所能看见的,不仅仅是税银变化,还有各级官员的一举一动。如果朝廷改制税收,增加税银,而各位大人依旧贵气逼人,花钱如流水一般,百姓心中难免不悦。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诸位大人做出些节俭的样子来。”
“朕倒也有意把宫里使唤人放出去一些。人多嘴杂,易生事端。不过这些大臣平日养尊处优惯了,想必不会真的节俭吧。”
“的确不会节俭,不过至少也要做出些样子来。皇帝可以找几个过分的,杀鸡儆猴。”
皇帝放下折子抬头想了想:“这几年太平盛世,这些大臣们偶尔贪些银钱朕也没有在意,朕这么大的江山。几千、几万两银子也不叫什么大事。可如今情势,也该是整治整治的时候了。”皇帝突然看着我。“说来也怪,你倒是干净得很。”
“臣蒙皇帝垂爱。衣食无忧,没有可贪的。”
“难得有你这样的臣子辅佐,真乃朕之大幸。”
也真不是我不想贪,是真没得贪。年轻的时候人微言轻,没有贪的资本,而后有了资本还未等站稳就被皇帝“发配”到了西域,在西域一待就是十几年。如今是回来了,可我有女儿,为了她我也不能再贪了。以免连累了她一辈子的安乐生活。这大概也算是被逼无奈做了清官吧?
户部也算是勤奋,第三天就拟好了方案呈给了皇帝,皇帝又叫我和袁宗昊商议了一番,最后定下来颁旨全国。这个法子好就好在暗地里是增了税的,但明着看不出来,想必那些平头百姓也不会有多大的疑义。
又过了几天,这日我下朝回来,管家老远便迎了过来。
“爷,有个薛老板来找过您。”
“薛老板?”难道是薛胖子薛金榜?说起来自从我父去世之际我曾和他见过一面商量供给大军粮草之事之后也就再没见过他。当时林青崖就说薛胖子有病。恐怕命不长久,如今这都十来年了,难道被什么神医治好了?“多大年纪,叫什么啊?”我边往屋里走边问。
“三十来岁年纪。说是叫薛启儒。”
薛启儒?这名字耳生得很,从没听过这一号人。
“他从哪来的?”
“说是从您老家来的。”
从我老家来的?若是如此想必是薛胖子的儿子吧。
“他人现在何处?”
“来这打了招呼听说您不在就走了,说晚些时候会再来府上拜访。”
晚些时候?行。今天又没个安生了。
正说着话,门口盯门儿的下人跑进来:“老爷。许老板来了。”
“让他进来。”
不一会强子进来正厅,我抬眼看了看。身后还跟着几个伙计,手里抱了些盒子。
“爷,您康健着呢?”强子也是有日子没来了,一进门打了个千儿。
“客气什么。”我让他起来,“这不年不节的,拿这么多东西来干嘛?”
“爷,这不是我送您的,是我店里昨个来了个府上,是从您老家来的,姓薛,薛老板托我给您带来的。”强子一边说一边挨个儿打开,都是些宝石美玉、人参鹿茸什么的,寻常得很,但是价值不菲。
“薛老板?薛启儒?”
强子一愣:“爷您怎么知道的?”
“刚管家还跟我说他来过,不过我还没下朝就回去了,说晚点再来拜访。”我扫了一眼强子带来的东西,又挨个儿把盖子扣上,“送回去吧。”
强子挥挥手让这些跟着来的人先退出去,然后靠近了两步:“爷,这个薛启儒薛老板是什么人啊?”
“当年我老家有个薛金榜你知道吗?”
强子挠了挠头:“薛金榜……哦!那个开粮栈的!”
“没错。这个薛启儒大概是薛金榜的儿子吧。”我抿了口茶,“当年我回老家操办父亲丧事曾经跟薛金榜商量过供给军粮的事。我说粮草是用来征讨倭寇用的,薛金榜答应了,为表诚意亲自押运几车粮草来到都城,和赵誉商定了军粮的事。我记得赵誉后来跟我说起过,薛金榜定的价是市价的一半,并且一点好处都没要。”
“一点好处都没要?这十来年他们家可是亏大了!”
“这你就不懂了。薛金榜的确什么好处都没要。不过这事皇帝听说了,赏了他不少东西,尤其是老家附近的一座矿山也赏给了他。这么算起来他们家可是一点没亏。”
“难怪呢。能拿出这些东西的人也不像是做了十几年亏本买卖的。”
“我猜薛启儒这次来还是为了这供给粮草的事。”我顿了顿,“我建议皇帝惩治贪腐,从我这开始就不能让别人落下话柄。”我抬眼盯着强子,“你这么明目张胆地送来,有心人知道了不知晓得能做多少文章呢。”
强子一怔:“爷,我不知道啊!我错了!”
“还有办法补救,不用着急。”我拉过强子在他耳边吩咐着,又叫过管家让他准备,“既然都听明白了,就赶紧去办吧。”
“爷您放心,这错我不犯了!”
强子倒退着往外走,管家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在后面跟着。不一会我就听见大门口吵闹起来,紧跟着就听见摔砸东西的声音。我微微笑着喝了口茶。我让强子假装被轰出去,然后出言顶撞,最后让管家带人砸了他带来的东西。没办法,如今四面楚歌八面埋伏,虽然这招做作得很,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还让强子转告薛启儒,若想来拜访,正午时分来,过时不候。
果不其然,正午刚刚吃过饭管家便告诉我,那个郭启儒来了,正在门外等候。
“空手来的吧。”我喝了口茶漱了漱口。
“没带东西,就一个小伙计跟着。”
“叫几个人,抬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你再去准备壶茶,咱们门口会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