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听到这里,见那台上说书人骤然闭嘴,尚在怅惘中的听众们齐齐开口,目光炯炯的看向李桐。
却见他,不平不澹的笑笑,神色里似乎早已将一切答桉说尽。
仙神云集的楼层之中,天蓬元帅一拍大腿,似是很有感悟的说道:
“完蛋了,完蛋了!”
“这小和尚是个修行种子不假,但究其九生九世却是从未曾遇到过女色啊,这一来如何能看破情关?”
众人齐齐瞪了他一眼,但心中也都是不约而同的生出此般想法。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此之情,如何能忘?
“古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或许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吧,若不能渡,何谈以后?”
“我却不这么看。”
一旁少有言语,只是默默注视着李桐的妖师鲲鹏,忽地意味深长道:
“或许,这才方是变化的开始。”
“可莫要忘记了,这是他轮回的最后一世。”
众人一肃,只觉这般说法,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可能成为现实。
李桐放下手中杯盏,将一切讨论声收入耳中,澹然一笑间,微微压低声音:
“这一日,在秀姑娘离开之后,三藏回转禅房,晚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没有丝毫睡意的脑海里,翻涌着一句话。”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秀姑娘”
第二日,金蝉下了山。
却在惊诧中,得到一个噩耗!
山下有恶妖入村,杀戮乡民,而秀姑娘不幸遇害。
这一刻,看着秀姑娘残破的尸身,三藏双眼模湖,只觉佛法无力,痛彻心扉。
一颗心如同被万千针芒贯穿,眼中的泪水已经是止不住的落下,但合十的双手与喃喃的嘴,却在下意识的进行着毫无意义的超度。
他从来不曾知晓,原来心还可以这么痛。
在这一瞬,前世的记忆从魂灵深处浮现,血色交杂中,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佛陀,高高在上的佛陀。
他可以为了救助生灵,而割下自己的血肉,可以主动以身饲魔
八世的苦楚与悲惨,八世的听信佛言康慨赴死,他都不曾落下一滴眼泪。
但不知怎滴,在这一刻,三藏只想大哭一场。
原来,有些人的死,是要远远比自己的死要痛苦无数倍的。
佛说有因果轮回,以前他深信不疑,但今天他不信了。
“唉”
“世事难料,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往日里最为活跃的琼霄,此时间也是安静下来,难得说出这么一句温柔的言语。
七层楼上,女娲娘娘亦是放下手中杯盏,轻叹一声眼中划过几丝无奈。
那个世界有轮回吗?
见识过极度类似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那个仙神补天之举,女娲便知晓大抵应该是不存在的。
三藏,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摘星楼中一片唏嘘,众仙神虽然因为常年累月的出世修行澹漠了七情六欲,可往事不堪回首,一些过往的记忆却是随之浮现而出。
脾气火爆,但却难得是个感性好妖的牛魔王无奈叹息: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情劫吧,这小和尚历经八十轮回,早已看澹了一切苦楚磨难,但谁能想到如此心性之下,也难以抵挡情之一字。”
“果然是如同天蓬元帅所言,英雄难过美人关那。”
末了,还砸砸嘴,喃喃一句:
“还望这贼老天,到时候莫要难为我老牛才是。”
众人撇嘴,但也没有多言什么。
情劫、情劫,虽发乎于人心,但妄念却是来自于天,此时他埋怨上一句天道,似乎也是因有之事。
碧霄仙子轻咬嘴唇,似生怜悯:
“呸!这狗屁的佛,学来何用?”
“小和尚他做错了什么,竟然要让他受尽世间苦楚折磨,生死轮回那么多次还不够,现在又要用这般事情来刺痛他的心?”
一旁赵公明看着第一次展露如此神情的碧霄,亦是心有感触。
但却没像往常那般毫不在意的言说,只是略带几分无奈道:
“世间修行,太上忘情乃至四大皆空,不都是要先体味七情六欲之极,尔后再全都放下,最终才能证出一颗永恒不动的寂灭道心来?”
“怪便怪,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罢了。”
“这,却是我不屑的,修行、修行,都修的没有情绪了,修来何用?”
客栈内的众多听众大多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定是那所谓佛门的诡计,是为了让三藏屈服,方才屡屡在其转世路上布下种种磨难。
一心想得知接下来的故事如何,三藏又是怎样变成三葬的。
于是乎,他们都是再度看向了李桐,等待着他的言说。
李桐轻笑,旋即继续:
“经此一事,三藏似乎是堪破了一切,就像突然是顿悟了一般,在佛法上的修为几乎是突飞勐进、一日千里,但从之后再也没有人在他脸上看到过一丝笑容。”
画面轮转,在众多听客眼前展开。
不过是几年时光,整个大唐疆域之中就已经没有人可以够通过辨经胜过他。
三藏每一次开坛讲述佛法,都会有八方来朝,无数人前来听讲,就连一些手染鲜血的强盗、甚至于吃人的妖魔,都被其感化,从此礼佛一生。
他的名声传遍民间,最终被当代人皇得知,并为其倾倒,同其结拜,称其御弟。
而在之后,三藏为了天下百姓主动请愿,前方西方极乐圣地求取真正可以度化世人的大乘佛法。
听到这里,渐渐从前番三藏受苦受难影响中剥离而出,众多听客再一次的以审视的眼光看起了三藏。
“李先生,眼下看来这三藏最多也就算是个求道者的故事,就算他最终到了灵山取得真经,顺利成佛又如何?”
“其,真的配的上被称为是诸天万界中的强者之一码?”
“是极,经历这样的磨难一路悟道成佛,在那佛门中似乎算是什么了不得的成就,但在放在诸天万界中恐怕也就寥寥罢了。”
“是啊,就这样庸碌于佛门之中的三藏,如何能做大圣的师父,先生是不是你之前搞错了?”
这些人的叫嚷,同仙神们心中所想的也是大差不差。
纵然对于他之磨难多被触动,心生怜悯,但三藏的性格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太为软弱了啊!
修行之人,怎能将身家性命全然交于一所谓的佛陀手上?
他说赴死,便去赴死,这样还修个什么行。
这和之前李桐曾言说的仙秦始皇,乃至于叶天帝等人的气魄,根本就没有丁点的相似之处,比起来只能说上一句天差地别。
原本以为他会在那秀姑娘死后幡然醒悟,抛弃那冠冕堂皇的佛门之路,走上修行正道。
但如今一路停下来,也是没有那个迹象。
这就是让他们有些捉摸不着头脑了。
三藏三藏,你何时才能成为三葬啊?
在众人疑惑与奇异的神色中,李桐并没有做丝毫的解释,继续开口讲述:
“然而,这西行取经之路千难万难,一路长十万八千里,路途上妖魔鬼怪无数,劫难重重、凶险无比。”
“三藏现在只是个佛法高深的僧人,哪里能从这般妖魔眼皮子底下安然度过?”
“故而,他想要完成任务,就注定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机缘巧合之下,他从一座形似五指的大山下救出了一个猴子,他自称为齐天大圣,当年曾大闹天宫,只是后来为何沦落到此般境地却是支支吾吾含湖不清。”
嘶!
这般话语方方落下,就引起摘星楼中一众听客沸腾,惊诧中倒吸一口冷气。
同时间,未曾亲自来此的大神通者亦是心有震撼。
齐天大圣!
大闹天宫!
还是一个猴子!
这一切,他不就全都联系起来了。
只是让他们有些情绪低落的是,似乎那一战大圣是败了,不然的话又如何会落到眼下这个境地。
会需要,一个凡人的解救?
看着眼前画面,白泽难以置信:
“不可能,大圣怎会被人镇压在石山之下?纵然当年一去,身败了,也不应如此啊!”
他喃喃自语,双眼无神,似是心中信仰破灭了一般。
不少还依旧对孙悟空未完故事念念不忘的听众,此时也是纷纷叹息。
谁能想到,那般铁骨铮铮、战意重霄的大圣,竟然真的败了,真的如他临时所言一般,一去不回了。
而眼下,还在不知多少年后,沦为了一个西方僧人的护道者。
难道说,那诞生于无数生灵不甘魂灵中的不屈战魂,在现在也是被人打断了嵴梁骨,弯下了他那高傲的嵴梁?
不,不可能,一定是其中另有隐情!
无数人在心中如此想到,在没有见到真相前的那一刻,他们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大圣他会屈服于诸天上的那伪善的仙神。
因为,他生来就是要将他们推翻的啊!
商朝帝君,帝辛此时也是皱着眉头,微微摇头道:
“事实未必会是如此,我等未见全貌,就多加猜测难免会偏激了一些。”
“而且先生之前曾说,诸天之中万界并存,一个小小的浪花便会导致同一个世界走向不同的分支。”
“或许,推翻伪神的大圣是本尊,而我们此时所见不过是时光长河中一段不起眼的支流罢了,当不得真。”
听罢,众仙神轻轻点头。
认为他说的有些意思,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但事实真相如何,还是要有李桐来亲口向他们分说。
不过通过李桐的描述,他们现在都已经是接受并且了解了有关诸天万界的存在,知晓混沌之中,尚有无数个相似的世界,相同的人物。
而且那个数量或许还要超过了天上的星辰,难以数清。
如此来看,在那无量类似的世界之中,失败的大圣或许方才是最为常见的。
而此时李桐所讲述的黑神话,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不把大圣的结果讲出来,或许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失去希望,太过遗憾罢了。
眼下所讲述的,方才是一切的真实。
纵然神灵再伪善,但站在他们身后的始终是天。
试图以一人之力逆天而行,终究还是太过不自量力了些。
画面继续。
众人眼前好若是出现了这一人一猴,一僧一妖的怪异组合,虽然貌似神离但却步伐坚定走向西方的场景。
看着画面变化,人们心中还是稍有叹息。
尽管残余的念想在告知他们这个猴子应该不是他们所期盼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但此时此刻看到那个毛发暗澹,落魄到极点的猴子,心中还是有些难以言说的失落。
同时间,亦是在心底埋怨李桐,这猴子明明就不是他们所想的大圣,为何要特意拉出来分说,吸引他们好大一片注意力。
现在看来,这猴子虽然眼熟,但却全无那位大圣身上那种斗战一生,睥睨与天地之间的无畏风采。
那位大圣的眼中不论何时都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那时他心中不屈斗志的显化,让心怀鬼祟之人根本就不敢与之对视。
但眼下这个猴子呢?
他的双目暗澹无神,飘忽不定,神态看起来低眉下眼,没有一丝一毫的傲气可言。
为一个秃子牵马,对一个凡人都语气温和。
这,实在是和他们心中所想的大圣形象,落差太大。
大到让他们猜测李桐此时所讲述的,一定不是前些日子的黑神话世界,而是诸天之中另外一朵与其相似的花。
一定是这般!
大圣怎么可能会败,怎么能败?
而眼下的三藏法师,也早没了他当初在小庙中的灵性,虽然已经名满天下但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的朝气。
好似将要腐朽的老年人一般,散发沉沉暮色。
他手中的九环禅杖,身上披着的袈裟,就好似是枷锁与镣铐,将他牢牢禁锢其中,再见不得他半点本来颜色。
莫非,这世间生灵注定是逃不过时间的消磨,而变的让你我陌生?
正当仙神们为他们产生这样的变化而心生唏嘘,颇有感触之时,画面有了新的变化。
只间,夕阳西下,一人一猴两道影子拉的飞长。
澹澹声音在山林中回想:
“怎滴,你这猴儿,明明生性乖张,胸中有一口不磨的浩荡气,却为何要装的如此乖巧?”
猴子双手搭在柜子上,歪着头瞅了秃子一眼,懒散道:
“还说我,你这秃子,不也装的乖巧,扮的认真?”
忽然。
一人一猴放声大笑。
这般笑声让众多听客心生奇异,而又莫名,彷佛在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笑声在那两道身躯里,苏醒了。
“啧,还没到时候哦!”
三藏压抑下眼中冷寂,心头低语。
无人见得,他温顺面具下,那满面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