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瑾裕放任船只顺流而下时,对面忽然出现一艘逆流而上的楼船,一艘长六丈有余、阔一丈五尺的楼船,还不等萧瑾裕看清楼船上面的情形,两艘船已无可避免的撞在一起。
萧瑾裕在撞船的前一刻身子陡然拔起,就像是被一阵风吹起来的。他的身形在空中急速盘旋,连转三个圈子,愈转愈高,又是一个转折,轻轻巧巧的落在楼船的船头上。
轰的一声,渔船被撞成无数碎片,木屑迸溅,楼船上聚集了不少人观看这动魄惊魂、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等到萧瑾裕以绝妙轻功落在船上,都不由得轰然大声喝彩。
萧瑾裕打眼一看,却心中一惊。原来楼船上数十人俱都高鼻深目,黄发碧眼,显然是西域胡人。却是不知是来自昭武九姓还是来自西域更西的大食帝国之人?
只见人群往两边涌动,从中走出一位肤如凝脂,鼻子较中原女子为高,眼睛中隐隐有碧海之蓝意的绝美女子,女子笑道:“这位公子,你的轻功不错啊,我倒白替你担忧了。”
萧瑾裕见她约有二十三四岁,肤色晶莹,容色绝丽,清幽绝俗的气质中暗藏着雍容高贵、不容侵犯的气象,其发色和中原女子相差无几,只是眼睛中略带一丝蓝色,较中原女子另有一份好看。
女子的眼神柔和,好似亲姐姐一般望着他,登时让他有种很亲切的感觉,仿佛女子真是他的亲姐姐一般,他拱手道:“多谢这位姐姐关心。”
两边人群齐声喝道:“休得放肆!”
女子摆了摆手,道:“不妨事,这位弟弟叫我声姐姐,让我很喜欢。弟弟别害怕,你这一声姐姐,让我觉得挺好听的。”
萧瑾裕道:“姐姐既然喜欢听,小弟便多喊几声给姐姐听。”当下连喊了好几声姐姐,女子连连答应,满脸笑容,如春花之初绽。
萧瑾裕边喊姐姐时边向两旁扫了两眼,只见两旁并列了十二个高大魁梧的胡人。每个都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外家高手,并都对这女子十分恭敬,俱都低头垂手,好似是大户人家的仆人般规矩。
萧瑾裕暗想到,都说世宗皇帝到玄宗皇帝时期,国力昌盛,万国来朝,西域胡姬胡人客居东西二京之人数不胜数,但眼前的女子绝对不是什么胡姬,应是来头很大的胡人贵族,要不然怎会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侍从?
其实,女子不是西域胡姬,她是黑衣大食火祆教总坛的总教主曹樱,乃师驼国女王宇文虹霞的表妹,昔年为救申妙象、楚平原等,只得以慧剑斩去情丝,洒泪与申妙象惜别,随其娘亲妙水尊者宇文蔷薇回黑衣大食任教主。
曹樱的娘亲宇文蔷薇是师驼国前任国主宇文扶威的堂妹,现任国主宇文虹霞的姑姑,曾是李唐帝国火祆教的四大尊者之一的妙水尊者,亦是曾经的武林十大美人之一,是以曹樱曾在中原之地生活过十数年。
因为她与申妙象曾相恋数年,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迫分离,但她一时也不曾忘记过申妙象,不过黑衣大食离李唐帝国相隔万里,她只得将这份感情埋在心底。
虽然期盼与申妙象见上一面,却也知道即使见了面,也没有结果,黑衣大食总教的教主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不得与他人结为夫妻,以维持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是以这份恋情只得有始无终。
安史之乱平定后,西域回纥汗国派使节来中原恭贺新皇登基,并与李唐帝国结盟,共同抵御吐蕃帝国。黑衣大食素来与李唐帝国有交往,也派出使节前来观礼恭贺。
黑衣大食的使节中有火祆教的四位神使跟随使团前来观礼。观礼结束后,火祆教四位神使中有两位神使留在李唐帝国传教,另外两位神使在返回黑衣大食的时候,受到了西域回纥汗国牟羽可汗的礼遇。
而在此时的黑衣大食帝国统治者开始对火祆教进行打压,使得火祆教在黑衣大食国内情势有些不妙。之后黑衣大食帝国的统治者对火祆教的打压愈来愈重,逼迫其教众改信清真教。
火祆教高层经过探讨决定后,由总教主曹樱率领部分精英教众东迁至回纥汗国,最终将总坛的位置定在了曾经的高昌国旧址,并成为了回纥汗国的国教。
当然黑衣大食那边也没放弃,留下部分火祆教高层和部分教众留守黑衣大食帝国,以图以后东山再起。
曹樱登位成为火祆教总教教主不到一年,便率领火祆教总坛迁至回纥汗国的高昌郡,至今已有十四年,曹樱如今已三十二岁,不过她内功修为很高,又驻颜有术,所以看起来仍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虽然火祆教总教迁至回纥汗国,但黑衣大食留存的火祆教仍服从曹樱的统管。至于中原地区的火祆教教主申妙象,曾参加过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的叛乱,在梁崇义兵败自杀后,不得已引咎辞去教主之位。
虽然申妙象辞去火祆教教主之位,携薛慧秀等女子隐居不出,但李唐朝廷仍对火祆教进行了大肆打压。火祆教现任教主秦明楼威望不足,火祆教高层又争权夺利,再加上中原武林相当敌视火祆教,是以日薄西山,不复往日荣光。
逗留中原多年的火祆教总教二位神使,见事态严重,不得不返回西域高昌郡总坛,将中原火祆教情况一一禀告给了总教主曹樱。
曹樱得知此事后,登时焦急万分。她素知申妙象的武功卓绝,江湖上能伤得了他的人没有几个。虽说他参加过叛乱,但他只是被胁迫的,不至于引咎辞去教主之位,必然是有其他原因,很有可能是着了他人的暗算。:
是以曹樱聚集十二神使商议,重赴中原,整顿中原火祆教。十二神使有七人持异议,并说中原火祆教不奉总教号令已有多年,即使到了中原,也未必能如总教主之意。
并且相隔万里,吐蕃帝国与回纥汗国和李唐帝国交战多年,路上危险重重,到中原后又难辨敌我。是以大部分人坚持对其放任自流,不管不顾。
可曹樱意不在此,力主赴中原整顿火祆教。十二神使最终未能改变教主之意,经过数次商议,以经商交流为名,尽起总坛泰半精锐教众,随教主远赴中原。
由于人数过多,分作三批前往中原,十二神使护着曹樱先行前往,在西京长安城歇息几日后便向西南进发,这一日在嘉陵江上不巧撞碎了萧瑾裕的渔船。
曹樱见萧瑾裕满脸诧异神色,当然明白他的疑惑。从她踏入中原后,以她教主的身份,从不与俗人往来,却始终未打听到申妙象的消息,心中怏怏不乐。
今天一见萧瑾裕少年意气的样子,竟与昔年的申妙象有几分相似,心情登时好了大半,萧瑾裕又连喊她好几声姐姐,让她心中欢快不少,对这白衣少年愈加喜欢了。
一名侍女出来施礼道:“教主,这一会风大,您还是到船舱里歇息吧。”曹樱轻笑道:“好,这位弟弟随我到里面歇会如何?”
一夜未歇,萧瑾裕这时也有些乏了,见这位姐姐满脸笑容,诚心邀约,心中不忍拒绝,是以随她进入船舱。
进入船舱后,萧瑾裕立刻眼前一亮,船舱内四壁挂着黑衣大食壁毯,壁毯上的人物活灵活现,充满了异域风情。地上铺的是厚厚的驼毛绒毯,绒毯上有一张曲足香案、一具七弦琴和几张胡床。
曹樱坐在曲足香案后面的胡床上,示意萧瑾裕坐在她的对面,脸上满是笑意。侍女取来一只夜光杯,斟满了三勒浆美酒,放在香案上,随后躬身退出。
曹樱素手弹琴,轻声吟唱:“亭皋正望极。乱落红莲归未得,多病怯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声音清越幽幽,好似从天上传来。
萧瑾裕方饮一口三勒浆,还没尝出酒味,忽听到曹樱轻灵的歌声,忙放下夜光杯聆听。当听见“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时,不禁潸然落泪。
曹樱见到这一幕,讶然道:“弟弟,你为何哭了?”
萧瑾裕擦泪笑道:“小弟听到姐姐唱的歌词后,有所触动,不免有些失态。扰了姐姐雅兴,还望姐姐勿怪。”
曹樱沉默不语,这首歌学自宫廷乐工,却只给一人唱起过,昔年她在火祆教大雪山的禁地中,与申妙象二人身陷绝地时为他唱过,那时的申妙象也是感触颇深。
曹樱拢了拢秀发,笑道:“弟弟,你喜欢听这首歌吗?”
萧瑾裕点头道:“喜欢听,小弟从来没听过如此好听的曲子,姐姐唱的曲子绕梁三日尔。”其实,他从没听过曲子,无论好听难听与否。
曹樱正襟危坐,素手轻弹,清声吟唱:“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飘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