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恒道:“差不多了,你这就回去罢。若雨不愿见我,以后你也别来见我了,我自在这里保疆卫土,不用担心。”文之隐忙道:“大师,我还有一事要跟你说,其实这才是我今日来此最主要的目的。”
杨少恒笑道:“不用说了罢?瞧你模样,我自然知道你要说甚么。”文之隐脸上一红,道:“大师,跟我回去罢,你帮我这么多,我希望你能参与我和雨儿妹的婚礼。”杨少恒心中笑道:“我自然是会去的,但怎么能让大哥和若雨知道?”便道:“小妹,你代我去罢,我不想离开这里。”
徐宁微微一怔,随即忆起杨少恒曾经说过的言语:“反正信都寄过,咱们再也不必回来了。除非……之隐和若雨成婚,那倒是不可不回来瞧瞧。”又想他曾经答应自己随他到天涯海角,知他此言只是有意瞒文之隐,心中暗暗好笑,便道:“也好,我和我哥虽无血缘,近来相处已经情同亲兄妹,我代他去,你也该要满意才是。”文之隐求道:“大师!我都亲自来找你了!你如果不想和谁见面,我让你住我兵器铺就是。”
杨少恒听他一颗心澄清如水,欺他反而有愧,笑道:“不必了,我到时候一定会去的。只是要是若雨仍然不肯谅我,你切不可跟她说,成婚要有好心情才行。”文之隐一喜,道:“是了,大师,你在少林寺怎么有时间练出这么高的武功?雨儿妹说……你定然没有……”
杨少恒道:“她为此不肯谅我是么?好罢,这事本来是我的错,烦你帮我跟她道歉,说我确有一段时间没有全心忏悔,加上运气好,不小心把内功练得很高,才变成后来你们看到的样子。”文之隐奇道:“你难道没有苦衷?”杨少恒叹道:“分心就是分心,还能有甚么苦衷?”说话之时,却不自觉转了转肩膀,彷彿上面又多了一大担水。
若雨缓步回到家中,见柳如雪正在书房看书,龙后铭亦在一旁写字,道:“妈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柳如雪站起跟出,道:“怎么了?”若雨牵着母亲的手,直直出了先龙第大门,尽往人少之处走去,柳如雪见她避开人潮,已知其意,全不出言询问。
若雨一路到了徐宁往昔隐居的林边,携母坐下,道:“妈妈,如今,你……原谅杨叔叔了么?”柳如雪不答反问:“你想通了甚么?”若雨摇摇头道:“我方才听了一个故事,是关于杨叔叔到了少林之后的事情,所以……我想要从此忘掉这件事。”
柳如雪道:“他是不是在苦行?”若雨笑道:“是这样没错,但他还是会偶尔分心。”柳如雪微微一笑,道:“你能忘掉,那是最好,以后也别跟我、跟隐儿提了。”若雨道:“好。”柳如雪微笑道:“走罢,我们去市集逛逛,如今终于安定下来了,再做雨儿爱吃的葱爆黄鱼!”若雨喜道:“太好了!”
杨少恒道:“想你应该没有其它事了,二十天后,我和小妹再从这里启程,让你们能稍微准备一下。”文之隐道:“大师,与我一起回去不好么?这一路上我们还有很多话能说呢!”杨少恒微微一笑,道:“之隐,你跟我来。”说着当先推门而出,文之隐、徐宁二人俱随其后。
杨少恒的居室本是面北而立,这时便引二人到了北面城墙中央,道:“之隐,你看见了甚么?”
文之隐道:“莽莽黄土,远远处有一些黑点,莫不是辽人的群居之处?”
杨少恒道:“正是。之隐,你要记住,自我大宋开国数十年来,辽兵屡屡犯我边界,你现在虽然看不见战场杀戮的可怕,可是一旦两军交战,双方兵士都会拚死为自己的国家奋战,到时血流成河,就不是你能想象的了。”说着张开左掌,道:“你看这一道伤痕,就是我十余年前,和大哥驻守定州城时,被辽将萧挞凛用长矛划过的痕迹。那一役是我心底永远的痛,只因我指挥不当,情势判断错误,导致那日与我驻守南门的兵士,在大雨中全数阵亡。现在想起那日的惨状,我仍然懊悔无已,心中还有苦痛抽动。”
文之隐见他掌中伤痕凹凸扭曲,虽已痊愈,仍可以想象当日伤处之深、长矛攻势之狠,道:“大师……”
杨少恒微微一笑,收起左掌,道:“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只望你做个有贡献之人,不过我生来宿命如此,必要在此护城到老。眼下双方签订合约停战,但我们大宋还是活得不够光彩,我在这里,只盼能利用一己之力,不费兵卒、但用巧计,就能夺回我们过往失去的土地,让辽人俯首称臣。”文之隐一听,不由得肃然起敬,一旁徐宁也暗暗感到骄傲。
杨少恒笑道:“不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因此你和若雨的婚礼我还是会去看看的,但我不能徒耗时光和你在路上聊聊说说,所以请你谅我,之后我再从这里出发,你也快快回去,别让若雨他们担心了。”
文之隐不觉拥抱住他,道:“我知道了。大师,你好伟大。”杨少恒笑道:“哪有甚么伟不伟大的?我只要你记住,忠孝是人之大节,你要听着你内心的声音做事,将来,你一定要比我厉害,成就远超于我。”文之隐道:“我知道了。”于是文杨二人依依作别,徐宁顺便送他至城下。
文之隐谢过她之前于自己和若雨的救命之恩,这才拍马而回。回望高耸城墙,文之隐心道:“我要做个有贡献之人,大师戍守边疆,我则和雨儿妹一起行侠天下,总有一天,再回来见大师一面!”
杨少恒在城上遥遥目送他的背影,心底默默浮现了二句话:“你年少,大有可为。”、“不可因安逸而忘却国危,不可以寥寥数纸合约为国之屏障。”仰望苍穹,彷彿看见二位父亲的背影,只觉肩上担子虽重,却毫无一点压迫,心中自许:“爹爹,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绝不辜负你们对我的期望!”
柳如雪独坐房中,取出那张仅有三字的血书,心道:“我知道,你寄给我,是为了让我,在事发之时,把一切责任全推给你。”慢慢将血书移到油灯之上,眼见黄光一闪,纸简一角已经开始燃烧。柳如雪心道:“如今没有必要了,不会有人记得这件事,若雾--若雾。”
楔子
“这是我此生最大的理想,你支持我吗?”他的脸上已有些许皱纹,双眼却闪着坚定的光芒;粗褐的手掌上有着一道道被雕刻刀划伤的疤痕,却紧紧握着一双白皙但结实的手。那双手的主人有着比他更坚毅的决心,道:“我嫁给了你,自然支持你。我不是大家闺秀,也随母亲见过许多风浪,你出外,我就替你守住这里。”他道:“一个月,是不是太短了?”她笑道:“幸福一个月,神仙早嫉妒我们。”他道:“好!我必会做出一番事业,你等我,最多二年,二年后我无论如何回来找你,让你下半辈子幸福地过好日子。”她轻轻道:“恐怕不只我呢!”但,他已站起身而没有听见。
二年后,他已扬眉吐气,回到家乡要接回发妻,却没料到家门紧紧锁着。他心想或许妻子只是回娘家一趟,取钥匙开门后,眼尖地他一眼望见最为要紧的木柜上贴着一张字条。走近一看,其上字迹颤抖地说道:“尚哥,很抱歉没办法等你回来,但我们有孩子了。孩子在母亲那里,他是我们唯一的传家宝,希望你,带着他继续努力下去。芙”
他大吃一惊,飞马赶到丈母娘处,也见着了襁褓之中的孩子。他从丈母娘口中听知,爱妻竟是难产死的,毕竟在他离开那时,她已过而立。
他不愿将孩子带回,只向丈母娘留下一句话:“这孩子,是我和她之间永远的秘密。”
桐花纷落,像极了五月天里的雪。六棵桐树并立在一户大宅的前院中随风摇曳,从宅子的气派看来,这是一富户人家,里头或有许多丫鬟佣仆,陪伴着三代同堂的和乐融融。桐花瓣好似是生来要飘落到垂髫孩童的手中,让他们蹦跳跳地跑到父母祖辈跟前,营造一幅幸福的含饴弄孙图。
然而桐花瓣们此时并非跳舞,而是在哭泣,白色的眼泪片片凋落在令人不忍卒睹的血泊之中。
桐树下,站着一名三十来岁的粗野汉子,手举灰白相间蟒鞭,一身褐衣沾满血污,然而他身上毫没带伤,显然那许多斑斑点点是来自地上斜卧挣扎的五人。
这五人是这座宅子的主人翁与少主们──一名老者、四名青年壮丁。老者须发已经花白,正抚着胸咳嗽道:“不过是让犬子们学过几年功夫,竟让人欺到头上来!去去去,本来想积点银子留给子孙,如今老夫一死而已,要甚么,进去自己拿罢!”地上另一人喘着粗气道:“不行啊!爹……姣儿和弟妹们都在里面,这家伙恶名昭彰,岂能……啊!”却是胸口被那汉子用力踩落,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那老者心道:“我们拚了这许多时候,媳妇儿们早该躲起来了,还提她们作甚?乔儿虽最长,说话却看不得时机。”喘出最后几口气道:“您……您老就行行好罢!湖广煞星之爱财……是何人不知?让我们……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那“湖广煞星”哼了一声,道:“歇二下便听你们咯唆,有完没完?”随手挥出小镖,分打“乔儿”外还活着的四人,各镖不偏不倚深入四人鼻梁,登时归天。
湖广煞星冷哼一声,喃喃道:“到死还念财念色,倒要看看有甚么好的。”推开大门进去,外厅之上空无一人,他却毫不担心人是怕了跑了,案子做得多后,出手之前从外封死所有其他门户早是常识。
他率先找到主卧房,看看门已栓紧,便一脚踹开。踹了八间大小卧房一无所获,却到了最小最脏,似是仆僮所居之房门外。湖广煞星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踹下,果见十来个人全部窝在角落边,看到他时,眼神全黯淡了下去。
湖广煞星哈哈大笑道:“何必如此委屈躲在此地?谁又逃得出我的手掌心?”目光扫过一圈,只见一名少妇神态闲致,面容姣好,一眼便能看穿她不同凡俗的气质,笑道:“你便是姣儿罢?你丈夫死前还念着你。”那少妇微微点了点头,报以微微一笑。
湖广煞星见她微笑之下双眼更媚,喜道:“其他人通通滚出去了,老子心情好,今天只要姣儿陪伴,外面五人都给我杀了,应该不会有人不识相还想反抗的罢?”说着便将鞭子在地上重重击了一下,随即卷过姣儿身子,头也不回地向方才探过最豪华的主卧房走去,喃喃道:“要享受就别憋死了自己。”他本想点上姣儿穴道,却觉她似乎不欲反抗,也就作罢。
这次云雨格外销魂,湖广煞星生来从不曾见过如此容易摆布的女人,一开始还着意提防,却毫不料对方浑无暗算之意,倒似乎同样享受,也就放下心防胡来,完事以后姣儿竟自睡了,湖广煞星望着望着,也不欲按惯例下手杀她,又在宅子转了二圈,翻出几箱金银,藏了一小箱金子在怀里,又到卧房望了姣儿一眼,“啧”一声,自扬长出了宅子。
大门外五人的尸身旁又多了几具尸首,湖广煞星知道那是有人殉主或殉夫而亡,看也不看便大步离去,徒留桐花为他们凄凄吊唁。
湖广煞星行在道上,自想如何逍遥怀中黄金,忽听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跟在自己身后,他听出这人略有轻功造诣,心中暗自忌惮,只是加快脚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