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灵槐树树梢的最后一片树叶被寒风带走,龙七七最「喜欢」的季节早已经到来。
山上刺骨的寒风吹了三回,「扑簌簌」的雪花就从灰色天空中落了下来。落在地上,落在树上,落在水边,很快便构建了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到了今天,宗门防守战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路君行的外伤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时他决意离开丹峰,要去外面走走。
「你肉身虽然没有问题了,但正儿八经的动手还是得注意。」湖心亭中,有七八个人在吃火锅,秦然与路君行说道,「所以我个人建议你,不要出宗门去。太危险了。」
「不危险,我还不去了。」路君行拿着公筷往锅里放肉,放完一盘后与秦然回道,「我正是要趁着实力受限的时候出去历练历练,等实力恢复了,再出去就没意思了。」
他看着锅里的肉,颜色从血色变淡,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回忆道,「当年我第一次出山门时,已经在宗门内同辈无敌了。出去了外面,恣意潇洒、骄横嚣张,谁都看不惯,但凡有点名声,我就要提着剑去挑战挑战;也有很多人看不惯我,或许是哪天在路边茶棚下喝茶,就会突然冒出三五十个人点名要挑战我。就是这样,我一路走一路打,一直走到仙遗之地那头,也没有败过。
「但当我越来越强,越来越难败时,我发现我在害怕失败了。以前我很弱的时候,就算跟很强的人打架,我看到的都是胜利。我发现我以为我是一个强者、不能失败了,我失去了初心。这对我来说很致命。
「我要趁着伤势未愈,趁着实力没有恢复,重新、换一个视角看看这个世界。同时,我要寻求一场失败。」
秦然从锅里把鱼肉捞出来,放在碗里,看着李诗音帮他挑刺,与路君行说道:
「修行修行,到底还是修心。没想到你路君行也还会出现这些问题。既然你此行是为了修行,那本医生还是准许你出院了。」
「多谢师叔!」路君行坐在那头,笑着向这边抱了抱拳。
秦然见他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伸手往乾坤袋里取出一壶精酿酒,抛给他,道:「既然伤好了,你喝酒与不喝酒,就与我无关了。」
「哈哈哈……」路君行打开酒壶,迷醉的闻了闻酒香,大笑道,「小师叔你这桃花酒真香,我爱极了。」
他说罢,便与其他几人都倒了酒,「来,都饮酒。」
别人都举起杯子干杯,他举着酒壶碰杯。
碰杯之后,他仰头大饮壶中酒,「咕咚咕咚」下去大半壶。
「哈哈,快哉!」仿佛酒才是他的灵魂、生命之源,酒一下肚,他立马多了精气神,好像枯树回春,多了生命力。
伤好不是好,有了酒才算活过来了。
「再次感谢小师叔!」他拿着酒壶,再向秦然抱拳,「路君行本来都是将死之人,是小师叔将我强行救活。小师叔丹道通玄,能证得医道仙位。」
「都是同门,何必说些见外的话?」秦然皱眉。
「小师叔可以救,也可以不救。既然你救了我,那就是一份天大的恩情。」路君行回道,「我自当铭记于心。」
秦然闻言,从乾坤袋里取出两壶酒,一壶丢给路君行,一壶自己打开,他将酒对着路君行,正色说道:「你路君行是纵横天地的飞龙,岂可以用恩情将你束缚?你恣意洒脱、快意恩仇,又有什么是一杯酒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一壶。这壶里乾坤,天地皆可装下。来,都在酒里了。」
「壶里乾坤?」路君行眼睛一亮,掰开塞子,与秦然碰一下,大笑道,「师叔果然是个直爽的人,却是我小气了。」
碰完杯,两人各自抱着酒壶,
一口气饮尽壶中酒。
此时外面天寒地冻,湖面结冰,他们放下酒壶,相视一笑,张嘴吐出酒气,白色的烟在湖心亭的灯光下飘向黑洞洞的天空中。
「师叔好酒量!」
「尚可。」
湖心亭有人在赏雪,有人在烤火,有人在吃肉,有人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壶接着一壶,喝到下半夜,都喝得醉了。
喝完最后一壶酒,路君行丢掉酒壶,随手拿过一把秦然削的木剑挂在腰间,歪歪斜斜的,踩着硬雪下山去了。
秦然从火炉边醉醺醺站起来,看到桌上杯盘狼藉,伸手去整理,却一头栽倒下去。
幸好李诗音一直守在他身边,及时将他抱住了。
她将他横抱在怀里,踩着雪,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小木屋走去,慢慢消失在湖心亭的灯光中,消失在黑暗。
黑暗挤着光,光撑来黑暗,勉强照亮湖心亭。
亭里还剩一只小白虎,他靠着一根柱子,像人一样叉开腿坐在地上,一只前爪拿着一个冷到结冰的肘子,另一只前爪握着一壶没喝完的酒壶,他迷瞪着眼睛,看着人一个一个的离去,并不清晰的脑瓜子感到一股莫名而来的孤独和伤感。
他的虎嘴张合,似乎说了一句:「只剩我一个人了?」
天地一片雪茫茫,四方皆是黑峻峻,确实只有他一只玄冥灵虎。
秦然有多久没喝醉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没有喝醉过。
大约只有路君行这样的人,才值得他喝醉一次。
但喝醉的感觉并不好,不是说修士就不会喝醉了,修士有修士的酒,修士也会醉,修士喝醉了也很难受。
幸好他老婆是个力大无穷的剑仙,而不是一个娇滴滴的仙子。她将他公主抱抱在怀里,他的脸枕在她软绵绵的胸前,双手搭在她两边肩膀。
他含糊不清的喊道:「……诗音……诗音……」
「诗音……你在哪里……」
「诗音,师傅喝醉了……」
「……呵呵,我没醉……」
「诗音……诗音……诗音……」他喊着,声音小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
「诗音诗音,你在哪里?师傅好害怕……」
李诗音抱着他走回房间,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她蹲在床前,抱着他脑袋,靠在他耳边,轻轻回道:「诗音在这里,师傅,诗音在你身边。师傅在哪里,诗音在哪里。」
秦然这才安心,抱着李诗音,靠在李诗音怀抱,才又慢慢睡去。
「师傅乖,师傅不害怕……」窗外照映进来雪的冷光,她将被子盖在师傅身上,坐在床上,抱着师傅,低头看着师傅的脸,呢喃回道:「我也只在乎你。」
「……你是我的剑心。」
第二天早上起来,秦然的脑袋还是痛,他端着李诗音熬的热腾腾的醒酒汤,走出小木屋,踩着雪来到河边。
河面冻了一层薄薄的冰,他视线往上游走,看到那边水潭被冻住了,潭边站了一个人,一个男人,正仰着头向上看,瀑布也被冻住了,冰冻瀑布跟流动的瀑布一样肆意张扬,看起来十分壮观,有极致美感。
瀑布边上有个白衣女子,正在近距离欣赏这壮观的冰瀑布。
秦然一边喝醒酒汤,一边走到东仲源边上。
他站在他边上向上看,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涂山悠悠的白裙。以白裙为限制,向内,看到涂山悠悠白璧无瑕的小腿,看不到大腿;向外,裙子挡住涂山悠悠半边脸,但那算魅惑天下的眼眸还在外面,她看起来更多几分朦胧美感。
原来这就是舔狗视角
,他点了点头,受教了。
他们站在那里好久,秦然都一口一口的把醒酒汤喝完了,涂山悠悠也不曾看他们一眼,她一直向上看,看着瀑布美景。
「看见了吗?做舔狗没有好下场。」秦然双手抱着碗,与东仲源说道。
「嗯?」东仲源一愣。
秦然给他指:「如果你是站在瀑布上面,就算她不喜欢你,她也会抬头看看你,看着看着,也许就喜欢了。但你是站在山下水潭边,就算她喜欢你,她也是低下头来看你。何况她不喜欢你。」
「嗯!!」东仲源睁大眼睛。
「追求女孩,要让她知道你喜欢她,很容易,一个眼神就够了,难的是怎么让她喜欢你。」秦然道,「人家凭什么喜欢你?你长得帅、有钱、有能力、性格好、修为高?不管怎样,你要知道人家喜欢什么,然后对症下药。光是看着,光是喜欢,那是没用的,得行动起来。」
「她喜欢什么?」
秦然摊手:「我怎么知道?」
东仲源恍然,他想了一会,忽然向秦然行礼:「多谢小师叔,我要下山去了。」
「下去去干嘛?」
「去找我到底喜欢什么。」
秦然笑着拍了拍东仲源的肩膀,道:「注意安全。」
「嗯。」东仲源转身离去,也离开了丹峰。
「你很懂感情?」半山,涂山悠悠蹲下来,一手撑着下巴,一双柔媚的眼睛看着秦然。
没有半点俯视的味道。
秦然回望她,笑道:「我骗他的,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我只信奉双向奔赴的爱情,像我和诗音一样。」
「呵!」涂山悠悠不明所以的冷笑一声,看了秦然一会,又问道,「前面打战的时候,为什么又不让我出手?」
「你是丹峰的底牌……」秦然回道,「要是道剑门没守住,你就要守住丹峰,让我们逃命。」
涂山悠悠认可了这个理由,她点了点头,起身回洞府。
秦然再看一会这银装素裹的天地,抱着碗回小木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