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这样的小插曲每天都会上演,所以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台上又重新来了个说书先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颇有几分飘逸之感。
老人说话声恰到好处,不会太大全然盖过台下客人的讨论声。
沈况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注意迟迟不曾动筷的吕平,其实这和他一开始预想的不太一样。
吕平拿着筷子看着桌上的几样小菜,还有一样是肉菜。
他没有着急动筷,他就这样呆呆看了许久才下第一筷,没有吃肉,就只是夹了一筷子青菜。
见吕平开始吃饭,之后沈况倒也没有一直盯着,他自顾自的吃着,倒是吕平吃的很快。不过当他最后放下筷子的时候桌上还有很多菜没吃完,那壶酒似乎也还剩很多。
吕平叫来伙计,语气比之前平和了许多,他甚至带着乞求像是在询问。
不过看伙计反应似乎是拿不定注意,直到后来去而复返伙计才告知吕平,而且伙计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多了个食盒。
沈况只见那吕平脸上带着笑容,一直在弯腰感谢,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
伙计对于吕平的反应没太多感觉,摆摆手就离开了。
吕平把没吃完的饭菜一一放进食盒里,如此做完后,他便提着食盒离开了酒楼。
沈况目视着吕平离开酒楼,后来实在耐不住心里好奇,故而在吕平走后不久他也没有再久留,结了帐也跟着离开了。
出了酒楼,沈况便一路远远跟着吕平。
吕平只是个普通人,不曾习武修练,所以没有发觉到沈况在跟着他。
走出酒楼,手里提着食盒的吕平明显加快了步伐,不过沈况能感觉到,他整个人是放松的。
今夜月色不算明亮,偶有微风。
如此沈况跟着吕平一路走过三条街后,远远便瞧见身前巷子深处有一道微光,像是哪家邻居还开着门,屋里正点着蜡烛。
寻着那道光亮,吕平一路疾走,但是在快到近前的时候吕平又骤然慢了下来,他随手捋了捋衣衫后这才继续朝前走去。
路过门口的时候,屋里果不其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老远就问到香味了,今晚又去哪儿潇洒了?”
吕平像是早就预料到房里的老人会开口,所以方才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偏头去看。
直到这会儿老人开口,吕平也才故作是被喊下。
吕平停步笑着转身看去,屋里的老人也已经裹着衣服走了到门口,且一眼就瞧见了吕平手里的食盒。
老人忙看着吕平笑问道:“我怎么还闻到了酒香?你小子今晚吃的不错吧!”
吕平闻言笑道:“文叔,今晚我那些兄弟非要请我吃饭,这不还剩点酒菜我就想着带回来给你也尝尝。”
老人一听是有人请客且是吕平专门给他带的,他脸上笑意更盛,“算你小子有良心知道吃山珍海味还记着我,快进来吧,我瞅瞅还剩些啥吃的。”
说着,老人就领着吕平进了屋。
房间也就是个一进的屋子,进去后一览无余。
老人没有关门,吕平进门后也轻车熟路的将酒菜一一放到桌子上。
隐匿气息的沈况走进后一直在注意房间里的情况,在吕平还没摆好菜的时候,老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一杯入口,老人笑着砸巴了嘴,这滋味真是好。
吕平和老人相对坐下,他们虽然不是亲爷孙俩,但在彼此心里,对方都已算是亲人。
老人一连喝了好几杯这才夹起尚未完全凉的菜吃了一口,滋味也不差。
一口酒一口菜,老人满足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吕平笑道:“你小子是不是酒量不行没敢喝多,脸都没红。”
吕平闻言反驳道:“文叔你懂啥,我是喝酒不上脸,喝再多你也看不出来。”
老人闻言轻笑道:“身上连酒味都没多少还想骗我,嘿嘿,这酒啊可是个好东西。”
说着,老人又仰头喝了一杯,一脸满足。
见老人吃的开心,吕平其实也挺馋的,不过他还是装作一副已经吃饱且再吃不下半点的样子。
屋外刮起小风,风吹青丝,人动心不动。
沈况看着烛火下相对坐着的两人,两人脸上都有笑容,虽各自有可惜,但此刻都是真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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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眼见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老人便渐渐放慢了速度,开始与吕平闲聊了起来。
吕平一直吹嘘他在自己兄弟那里是何等的受敬重,老人信以为真,一直在旁称赞,嘴里还不断絮叨道:“小,平子你有出息了,你爹娘若是在世能看见这一幕,定然也会为你高兴的。”
吕平闻言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他埋怨道:“文叔,你吃的好好的,没事提我爹娘作什么?”
老人没有察觉到吕平神色的变化,他笑道:“你有出息了,当然得让你爹娘知道,年前咱们去上坟我也要说给他们听。”
老人说完,吕平看着文叔又低头吃菜没有接话,其实他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酒足饭饱后,老人起身帮着吕平一起收拾食盒,一边收拾他还一边开心笑道:“我今天去给孙员外家做活,临走前他家管事的给了我一吊子腊肉说是对我这一年来勤恳做事的感谢。孙员外一大家子心地善良,该他们大富大贵。你一会儿走的时候给你割一半,你平日自己在家也做来尝尝,味道好着呢。”
吕平闻言拒绝道:“文叔,我如今又不缺肉吃,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老人闻言故作不悦道:“那能一样吗?叔给你的这是叔的心意,你要是不收叔可就生气了。”
吕平见状也只好收下,他道:“文叔你别给我太多,我平时吃不到。”
老人哈哈笑道:“行行行,多的我留着自己吃。”
收拾完食盒后,吕平坐下等了会儿,老人从房梁上取下那一大吊子腊肉给他割了些,不多却也不少。
老人一边割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孙员外家的好,说这样的好人家不多。
老人本还想顺口提一句让吕平明年有时间跟他一起去孙员外家做活,不过转念一想吕平如今有了出息,做这些事平白跌了身份,所以也就没说。
之后吕平提着食盒和腊肉先回了趟家,其实与文叔家相隔也就几步路的事。
今晚吃好喝好,老人很快也便熄灯就寝了。
而在吕平回到家放下腊肉后不久,他很快又带着食盒偷偷摸摸离开了巷子,一路跑回酒楼还了食盒。食盒还是方才那位伙计接的,吕平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伙计全然没在意吕平的话,就只是查看食盒是不是完好。
吕平看在眼里,但没有一句怨言。
做完这些,回程路上的吕平显然比最开始的食盒又轻松了些,他步伐缓慢,似乎在边走边想事情。
吕平仰头看着头上的那轮明月,今夜既不明亮也不圆,但你不能就此定论它的好坏。
其实吕平心中的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做。
吕平闭着眼也不看路,心里默数着自己走了几步路,他打算走了几步明日就什么时辰去给老人余光道歉。
一路跟在后面的沈况不知道吕平这是闹哪一出,所以就一直奇怪的看着。
看着吕平从始至终这一连串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反应,沈况对他的观感也经历了起起伏伏。
若说吕平是好人,算不上,但若要说他是坏人,也还没到那种地步。
大概,善或是心中有善能比较适合形容吕平。
沈况以为若是自己站在他的角度可能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但他也以为每个人不同,有的选择也可能只是无可奈何后避重就轻。
这算是对沈况一次心境上的锤炼,关乎于对错,也关乎于该怎么去认定对错。
每个人对此都会有不一样的看法,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其实都对。
虽然暂时还没想通事情的症结,但后来沈况还是没再继续跟着吕平,他先吕平一步去了他家,并在桌子上放了五十两银子。
没有留下什么话,沈况只希望吕平可以一直错以为这是那位老人做的。
也不求他可以从此可以转性做个好人,只要不做坏人就好。
时辰渐晚,眼见着客栈就快要打烊了,所以回去路上沈况加快了速度,他悄悄运转起身法,不到一刻便到了客栈外。
已经在柜台上杵着下巴打瞌睡的方扉在感受到门口有人后立刻醒了过来,发现是沈况回来了,她没来由的嗔怪道:“早知道就与少侠说个早些的时间了,这样奴家这会儿已经歇息了。”
沈况闻言只好尬尴笑道:“吃饭吃的忘了时间,不好意思,耽误方姑娘了。”
方扉本也只是随口一说,见沈况委婉致歉后,她又如何会再说什么,她笑道:“我就随便说说,少侠不必当真。我们夜侯镇的酒菜都还不错吧!”
“皆是美味。”沈况笑道。
之后,沈况告辞回了房间,方扉也就此打烊。
也是这时候沈况才意识到冷清的客栈好像只有他一个客人。
回到房间沈况摘下酒壶,直接在床上躺了下来。
他还是下意识的想起晚上发生的事,想起自己一开始对于吕平的看法,以及到后来自己心中那个道不清好坏的想法。
习武之人修练,既是修练外在,也是在炼心。
渐渐的,沈况似乎进入了一种朦胧状况中,他虽然没有刻意运功,但观海潮已经运转了起来。
沈况周身渐渐泛起一层氤氲紫气,且紫气正在不断变得深厚,渐渐包裹住了他。
沈况意识清晰可以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事物,且也知道自己正处在这种玄妙情形中,但他就是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