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恒爬起来,走到营火光亮的边缘迎接她。半夏站定脚步,歪着头看他,黑暗中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你离开了这么久,”子恒问道,“玩得开心吗?”
“我们跟他的母亲一起吃晚饭,”她回答,“然后我们跳舞……他们的舞步还挺有趣的。当我跳起舞时,感觉那一刻就像能持续永远,忘掉了现实。”
“他令我想起了狗娃。以前你对狗娃总是很有自制,不会受他诱惑的。”
“才不一样呢,平措是一个有礼貌的男孩,”她厉声说道,“他令我开心大笑。”
子恒叹道:“好吧,我很抱歉。既然你跳舞跳得开心,那么我为你高兴。”
突然她一下子扑进子恒的怀里,伏在他的胸前大哭起来。他笨拙地搂住半夏颤抖的肩膀,心想,要是令公鬼在这里,他就会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了,他总是可以跟女孩相处得很好,不像自己,总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我说了我很抱歉,半夏。我真的为你高兴。真的。”
“你快告诉我,他们都还活着。”她对着他的胸膛抽泣道。
“什么?”
半夏离开子恒的胸膛,双手抓着他的手臂,在黑暗中抬头看着他。“令公鬼和马鸣,还有其他人。告诉我,他们都还活着。”
子恒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为难地犹豫了一下,还说道:“他们还活着。”他终于回答道。
“这就够了。”她飞快地用手指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这就是我想听的话。晚安,子恒。睡个好觉。”她像一阵清风一样从他怀里脱身而出,就匆忙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子恒转身看着白~玛依站起来迎上半夏,两人低声说着话走进了马车。令公鬼也许能弄明白半夏究竟怎么了,子恒心想,反正我弄不明白。
一弯银色新月从天地相交之处上升起,远处传来狸力的嚎叫,子恒打了个哆嗦,明天又要开始担心那些狸力了。可是,他错了,它们已经在他的梦境里,等待着他。
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马鸣终于吹出最后一个颤抖的音符,放下了谢铁嘴那雕刻着金银花饰的羌笛,这支被吹得严重走调几乎听不出竟然是《鄘风·桑中》的曲子总算结束了。
令公鬼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一个在附近卷缆绳的船伙儿大声地长舒一口气。一时间,耳边只剩下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船浆规律地摇动的吱吱声,还有风偶尔吹动桅索的嗡嗡声。因为风总是迎着船头而吹,船帆没有任何作用,所以被卷起来了。
“我真算是开了眼界了,”谢铁嘴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你令我深刻体会到了一句老话:武大郎耍门杆——人熊家伙笨。”船伙儿们一齐大笑起来,马鸣扬起羌笛威胁着要砸他。谢铁嘴一把将羌笛抢回来,熟练地放回它的硬皮盒里。“我本来以为你们这些放羊娃的在放羊的时候都是以吹羌笛来消磨时间的。你让我明白了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不能相信。”
“谁是放羊娃,只有令公鬼才是放羊的啦,”马鸣发牢骚道,“他才会吹羌笛,我不会。”
“是的,嗯,他确实有点天分。也许我们该练习古彩戏法,小子,你在这方面还是有点潜质的。”
“谢师傅,”令公鬼说道,“我不明白你为啥这么努力。”他朝那个船伙儿瞄了一眼,压低声音,“必竟我们俩不是真的想当你的徒弟啊,这只不过是为了掩护身份寻找纯熙夫人和其他人罢了。”
谢铁嘴很夸张地捋了捋胡子,低头看着膝盖上光滑的深棕色羌笛盒。“小子,如果你找不到他们又如何?我们甚至无法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他们活着,当然活着。”令公鬼坚决回答,看了看马鸣等待他的支持。可是,马鸣低着眉,抿着嘴,眼睛盯着甲板。“好了,该你说话了,”令公鬼对他说道,“吹不好笛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可能为这事难过啊。我也吹得不好,这有什么关系。你以前从来都不吹笛子的呀。”
马鸣抬起头,居然是一脸的愁容:“如果他们真的死了呢?”他轻声说道,“那么我们得接受现实,不是吗?”
这时,船头的导航员大喊:“白桥!白桥就在前面!”令公鬼愣住了,无法相信马鸣竟然这么轻易地说出这种话来。他凝视着马鸣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马鸣缩着脖子,阴沉着脸和他对视。身边,船伙儿们纷纷走上甲板。令公鬼的心中有许多想说的话,却无法用言语表达。
令公鬼觉得,他们必须相信其他人还活着。这是不容质疑的。然后意识的深处有一个恼人的声音在问:凭什么?因为这一切就像谢铁嘴讲过的一个故事?英雄找到宝藏,道士斗败妖魔,从此过着幸福生活?
可是现实的生活不是故事,不单不是。可以说完全不同,有时候,英雄也会死亡。而且你又是谁?你是一个英雄吗,令公鬼?你是一个英雄吗,放羊娃?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直到马鸣突然涨红着脸移开了目光。令公鬼收拾心神,跳起来,穿过身边忙忙碌碌的船伙儿向船栏走去。马鸣慢慢地跟着他,甚至懒得躲开挡在他前面的船伙儿。
人们在船上跑来跑去,光脚把甲板踩得砰砰响。他们忙着调整船绳,绑好这些绳子,又解开那些绳子。有些人搬出许多油皮大袋子,里面涨鼓鼓地塞满羊毛几乎要把袋子撑破。还有人在准备缆绳,那绳子跟令公鬼的手腕一般粗。他们的动作虽然迅捷,却都十分熟练准确。尽管如此,船老大董四哥还是在甲板上来回巡视发号施令,责骂那些动作不够快的船伙儿。
大发号转过碧水的一个小弯,白桥便完全展现在令公鬼的眼前,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白桥,他从歌谣里、传说中还有小贩的讲叙里都听说过它,现在,它就在眼前,他亲眼看到了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