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测试,孔阳,我说得很直接,没有拐弯,我真的这样做了。然而,在海门通,我开始疑惑,你是否仍然全心为我。”他的眼中露出警惕之色。“孔阳,原谅我。我不愿意这样去打击你如此固守的心墙,然而,我必须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令公鬼?”
孔阳眨眨眼;显然,这个问题出乎他的预料。她知道,孔阳以为她的问题是什么,但是此刻他已经动摇了,所以她不能放弃。
“你把他带到丹景玉座跟前,把他教得举止言谈都像个体面的剑客,像个天生的武士。从某个方面来说,这跟我对他的计划相符,当时,我们两人从来没有讨论过要教他这些。为什么,孔阳?”
“这样做似乎正确。一只年轻的猎狐狸犬总有一天会遇上他的第一匹狐狸,但是,如果狐狸把他看成小狗,又或者他自己举止像只小狗,那么,狐狸当然会杀死他。猎狐犬要是想生存,那么他在狐狸的眼里就必须是一只比他自己更强大的猎狐犬。”
“这就是你对鬼子母们的看法?对丹景玉座的看法?对我的看法?一群要把你的猎狐犬消灭的狐狸?”
孔阳摇摇头。
“你知道他是谁,孔阳。你知道他必须变成什么样子。必须。从我们相遇的那天开始,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为此努力。难道你现在怀疑我做的事情吗?”
“不。没有,可是他正在恢复常态,重新建起心墙。只是,还没有建好。你说了多少次,杀重身轻之命扯动着他们身边人的宿命业力,如同漩涡卷动树枝?”
“也许,我也被他牵扯了。我只知道,似乎应该这样做。那群农家孩子需要有人站在他们那边。至少,令公鬼需要的。”
“夫人,我相信你做的事情,即使如今我对它们多半都不了解;我相信它们,就跟相信你一样。我不会要求你释放我的连结,以后也不会。不论你那个把自己送死、把我安全地安排好的计划是什么,如果我能保住你的性命,并且至少能看着那计划无疾而终,我将会非常快乐。”
“杀重身轻之命,”纯熙夫人叹道,“也许是吧。相比引导碎片在小溪里飘荡,我更像是在指引原木在急流中翻腾。每次我推它,它也推我,而且,它长得越来越大。然而,我必须确保它到达终点。”
她轻笑了一声:“老朋友,如果你真的设法把那些计划破坏了,我不会不高兴的。现在,请留下我一个人吧。我需要独自思考。”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往门口走去。
然而,最后一刻,她还是再问了一个问题:“孔阳,你有没有梦想过不一样的生活?”
“所有男人都会做梦。不过,我知道,梦就是梦。”这他摸摸剑柄,“这才是现实。”心墙已经筑起,一如往常,高大而坚固。
他走了之后,纯熙夫人靠在椅背上,看着炉火,沉默着。她想起湘儿和墙上的裂缝。毫不费力、不知不觉地,那个年轻女人已经使孔阳的心墙出现裂痕,往里面撒下了藤蔓的种子。
孔阳以为自己很安全,被宿命和自己的意愿锁在自己的卫所中,然而,缓缓地,耐心地,藤蔓将会粉碎那些墙壁,露出里面赤裸的男子之心。此时的他已经开始分享湘儿的忠诚;最开始的时候,对于思尧村人,除了纯熙夫人关注的那几个人之外,他都是漠不关心的。湘儿已经改变了孔阳,就如同她自己当年改变他一样。
让纯熙夫人吃惊的是,她的心里居然闪过一丝妒忌。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当然没有,不论是那些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还是跟他同床共寝的女人。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一个妒忌的对象,对任何汉子都没有这样想过。
她嫁给了她的战斗,就如同他娶了他的战斗一样。但是,在那些战斗中,他们这么久以来都是伙伴。他曾经骑着马冲向死亡,几乎送命,却终于把她送到连翘那里接受治疗。她不止一次为他疗伤,挽回一个他一直准备好抛弃以挽救她的生命。他总是说,自己跟死神结了婚。
如今,一位新的新娘吸引了他的目光,虽然,他自己看不见。他以为,自己仍然躲在坚固的墙后,但湘儿已经在他的头发中插下婚姻的鲜花。他是否仍然可以如此快乐地看待死亡?纯熙夫人猜想,他何时才会要求她释放自己的连结?到了那时候,她该怎么做。
皱着眉,她站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重要得多。她的目光扫过房间里四散的打开书本和纸张。如此多的暗示,却没有答案。
青文风进来了,用托盘托着一个茶壶和杯子。她苗条优雅,腰杆笔直,几乎全白的头发整齐地束在颈后。光滑的面容虽然看不出年纪,但是已经历过许多年的岁月。
“我本来想让少军来送这个的,我不想打扰你,但是他跑到谷仓那边练剑去了。”她把一张破烂的手稿推到一边,咯——!地一声把托盘放在桌上,孔阳的到来让他想起自己不仅仅是个园丁和杂工。“他还真是顽固。我以为孔阳还在这里,所以多拿了一个杯子。你找到任何线索了吗?”
“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在找什么。”纯熙夫人皱眉打量着另一个女人。跟她的辛夷盟姐姐不同,青文风是一个绀珠派,不过,这两个人一起做了这么多年的研究,所以,对于历史,她了解得跟绿易楼主一样多。
“不论怎么说,你甚至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青文风摇着头,挪了挪桌上的一些书本和手稿,“这么多主题。黑水修罗战争、守浪人、回归传奇、两篇关于神霄玉府伏魔令的考据。三篇关于暗黑谶语的,还有你都不知道有多麻烦,还有巡刵子写的关于黑水将军的书。这书很邪恶。就跟历下城一样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