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兰没有反抗,反抗也没有用。这两个人都能把她像一袋谷子一样放在手臂下挟走,但图兰还是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力的哀哭。厌火族人并没有留意她的反应。
东子娜集中起连结的力量,接过了屏障。连翘马上放开了真源。厌火族人不信任她,不会容忍她没有原因地握持太一,不管她曾经立下过什么样的誓言。楼兰男人把图兰向帐篷外拉去,图兰的赤脚在地毯上拖曳着,智者们也跟随她走了出去。连翘能为图兰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
连翘一呼一吸,颓然坐倒在一块亮色的穗子软垫上。一只精致的金质绳纹托盘放在她身边的地毯上,里面放着另一只竹杯和一只锡镴酒罐。当然,这些东西本不是一套的。连翘提起酒罐,将那只竹杯斟满,深饮了一口。
她感到口干舌燥,疲惫不堪,距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但她觉得仿佛已经背着一只沉重的箱子走了二十里山路。她将杯子放回到托盘里,从腰带的荷包中拿出那个皮封的小册子。无论她向厌火族人提出什么要求,总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响应,她正好趁着这段时间,研读一下自己的笔记,或者做一些新的记录。
俘虏们没有什么这倒是真情报值得记录,但谢惠连在三天以前突然出现,这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事情。谢惠连的目的是什么?那个女人的同伴不算什么,但她本身却是一个传奇。
即使排除这个传奇中所有不可信的部分,她也是非常危险的;危险,而且不可预料。连翘从身上的木制书写匣中拿出狼毫,又伸手去拧墨汁瓶的塞子。而另一名智者在此时走进了帐篷。
连翘急忙站起身,笔记本都掉在了地上。鬼乾一完全没有导引真气能力,但连翘向这个灰发女人行了一个比刚才深得多的叩拜礼。她本来打算用裙子遮住自己的笔记本,但鬼乾一先伸出了手。连翘站直身体,平静地看着这个高个子女人用拇指将这个小本子一页页翻过。
一双天深邃的眼睛终于望向连翘,那是冬日的天空。“一些漂亮的素描,大量关于植物和花卉的笔记,”鬼乾一冷冷地说,“我看不出这和你被派来要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她将那个本子递向连翘。
“谢谢您,智者。”连翘恭顺地说着,将笔记本放回到腰间的荷包里,然后又行了一个深深的叩拜礼。“我习惯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一切。”总有一天,她会完整地写出她用在笔记中的密码,只有那样,她在白塔图书馆上方房间里那些满箱满柜的纸张才会有价值,但她希望那一天不要太早到来。“至于……嗯……那些囚犯,至今为止,她们以不同的口吻陈述着相同的观点:朅盘陀王应该留在白塔,直到终极之战。他遭到……嗯……虐待,是在他试图逃跑之后。不过您一定已经知道这些事。当然,不必担心,我相信我会了解更多信息的。”
一切都是事实,虽然未必是全部事实。连翘见过太多的姊妹冒着风险想要将其它人送进坟墓,却因为没有很好的理由,反倒害得自己送掉性命。最关键的问题是,要确定风险将来自何处。绑架年轻的真龙,尤其是做出这种事的,是一个应该向真龙表达敬意的使团,这一点激怒了厌火族人,让他们恨不得杀掉所有俘虏的姊妹。现在连翘将此称之为“虐待”,应该不会进一步激怒他们。
鬼乾一调整了一下肩上暗色的披巾,黄金和奇玉手镯随之发出一阵轻微的碰撞声。她盯着连翘,仿佛是要读出连翘的思想。鬼乾一在智者中的位置似乎相当高,连翘曾经看到她褐色的面颊上流露出温暖轻松的微笑,不过她对鬼子母从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你将是失败者,对此我们从没有怀疑过————她曾经用有些阴沉的语气这样对连翘说。这样的话不需要解释。鬼子母没有骄傲可言。让我有一丝怀疑,我会亲手用鞭子把你抽到站不起来,再让我多一丝怀疑,我会把你钉在外面,让你成为秃鹫和蚂蚁的食物。
连翘冲鬼乾一眨眨眼,竭力做出坦诚的样子,还有恭顺,绝对不能忘记恭顺,要温良服从。她不觉得害怕,她遇到过更加凶狠的瞪视,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而且那些人都很想结束她的生命,并且不会对此有丝毫悔恨。
不过,她能来这里和那些被俘的姊妹对话是耗费了许多努力的结果,她不能让这些努力付诸东流。她只希望这些厌火族人能将更多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连翘忽然发觉帐篷里又多了别人,两名木棉色头发的枪姬众带着一名穿黑袍的女子走了进来。这个女人比她们矮了一个拳头,两名枪姬众差不多是把她架进来的。她们身旁还站着苏青霓。
这个瘦高的赤发女子面色冰冷,身上闪耀着上清之气的光晕,显然是她在屏障着这个穿黑袍的人。这位姊妹汗湿的发卷一直垂到肩头,粘着缕缕发丝的面颊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尘土,以至于连翘第一眼没有认出她是谁。她的颧骨略高于常人,鼻子也有些尖峭,一双褐色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华灯绯,华灯绯,连翘曾经给这个姑娘上过初阶生课程。
“我能否问一下,”连翘谨慎地说,“为什么被带来的是她?我要见的是另一个人。”华灯绯虽然是鼍龙派,不过也没有护法,她在三年前刚刚得到长衫,而鼍龙派在选择第一名护法的时候,往往是非常谨慎的。连翘觉得自己今天还能再处理两名姊妹,但必须是两名没有护法的姊妹。当然,连翘不认为厌火族人会任由她选择询问的对象。
“解蠡玎昨天晚上逃走了。”苏青霓恶狠狠地说。连翘吸了一口冷气。
“你们让她逃脱了?”未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连翘很疲倦了,但这并不能成为这一莽撞行为的借口。而且,连翘完全没有住嘴的意思。“你们怎么会如此愚蠢?她是凌日盟!凌日盟的人无论在精神还是力量上都很强!朅盘陀王正处在危险之中!为什么不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立刻通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