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的记忆动手脚的人,到底是谁?”
盛霂如此问道。
天不肖则对此表示,自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它的声音都正经上了八百个度。
“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吗?或者说,知道自己是什么不?”
“你要是回答对了,我就告诉你真相。”天不肖显得很为难。
“我不是人吗?”盛霂迟疑了会儿。
盛霂忆及月狐兄妹通过气味认出自己的经历,心里又变得不确定起来,忐忑不安道:“嗯……或者说,这个壳子,是某种大妖的幼崽?”
“果然不记得了啊。”天不肖叹了口气,“你记不起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是她自己本身想要遗忘的,还是被迫遗忘的,亦或是被旁人遮掩、打碎、抹去的。
零零碎碎、再次拼凑而成的记忆,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轻轻一点,平静无波的海面下露出的就是数不尽的错谬。
加之有着认知误差的存在,使得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想要在一个崭新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会更为困难。
盛霂有点儿茫然:“都……不是吗?”
她现在也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天霄。
按照穿越的那一套说法,原先盛霂一直以为她是身穿——只不过因为一些意外,她自身的壳子进行了一个大幅度的缩水。
为什么会认为是身穿而不是魂穿?
首先,按照桃李老人的说法,她是被洛水从别的世界带离,随后投入了天霄界中,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凤家的族地——幽冥血海内。
而当无踪塔等人发现洛水神女的灵力波动后再来寻人却已经迟了,洛水神女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的讯息。
至于盛霂,那会儿早就被凤纤送去了北原,在寒渊下边儿安生地躺着了。
再其次,则是因为骨头。
自身的骨头与常人有异,这一点盛霂是晓得的,也正是因此,早些年间她与艾落落才会一直被人追捕。
她的身上比之常人少了十二块骨头,俱是在逃离追捕的途中失去的。
流离失所的日子一直到外祖母寻到了她们姐妹二人,方才结束。
可那个时候,二人的母亲早已陷入了永眠。
而她自己,则是万毒沾身,五脏肺腑衰竭,与油尽灯枯的状态相差不离。
好在外祖母那儿有着不少神奇的存在,想令枯木逢春、死灰复燃都不是什么难事,区区小毒和内伤,更是不在话下。
可既然如此,又到底是什么原因,她才无法彻底痊愈?
除了骨头外,自己还少了什么?
少的到底是什么……?
盛霂一时之间有些记不清了,小脸上写满了茫然无措。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左手,食指、中指内里共有三个与众不同的骨节。
不是寻常骨头该有的泛白色,而是微微透明的珍珠白。
就好像,修改器窗口的颜色。
盛霂并不清楚自己的骨头有着什么奇异之处,才会令人穷追不舍。
指节上的三段骨头曾被外祖母手下的医匠们取走研究琢磨了很长时间,也没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能确实是好东西,但是他们没能找到其中的关隘。
找不到使用方法,便也无从得知骨头的作用,而不清楚它的作用,亦是无法逆推出使用它的法子。
不过医匠们后来对那三节指骨做了少许的改动,在他们归还指骨后,失去了十根肋骨与两根腿骨的小姑娘,却是神奇地拥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天不肖放缓了语速,声音轻柔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暂时想不起来,反倒对现在的你来说是好事情?”
“如果是美好的事情,你又怎么会想要忘掉它们?”
“至于你的存在感显得微弱一事……”天不肖顿了顿,选择了直接摊牌,“其实也是一种世界规则用来保护你的手段,它并不想让你显得太过引人注目,至于原因,你应是知晓的。”
当然,要是不知晓,它也是不会说的!
有些事情,不知道总比知道要来得好,这俗话说得好,无知者无罪,也是有点道理在的。
“世界规则对你的保护,有利也有弊,但都是为了你能够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变强的机会与改变的可能,不是么?”
“总会有那么一天,你强大到了再也不怕别人觊觎的地步,也就不再需要世界规则对你的护持,所有困扰着你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盛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不肖也没明白她到底懂了个啥,但它可没说错,只有她愿意变强,才有拾起曾经丢掉的东西的可能。
强大一词,从来都不是只有单一的诠释。
或许对小姑娘而言,拥有一颗能够直面痛苦的心,远比拥有强大的实力要来得更为重要。
那是无比困难的事情,愿与不愿,参透与否,从来都只在一瞬间。
路,还长得很呐。
“说到底,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提升实力。”天不肖再度振作了起来,“你得先完成任务,任务完成了,世界气运就能有所增强,方能承载修改器中根骨修复功能的开启。”
知道打断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事情,盛霂先是耐心地等它说完,然后才认真开口道:“不是我,是我们。”
“好好好,不是你,是我们!”天不肖忽地一乐,笑个不停道,“你说得对!”
“那就出发!冲咯!”
盛霂抱着怀中的一大块青玉跳下了圈椅,作势向阁外冲去。
“等等,回来喂!”
见着她光溜溜的小脚丫和轻薄的罩衣,某天道的意志表示自己的心很累。
教养幼崽都这么累的吗?
不能打,不能骂,不能说。
偏偏又经不住夸,一夸就得意忘形地要上天。
盛霂只得又退回屋内,打开了柜子。
见她似乎要出去,阿若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你翻翻左手边那件,让我看看。”
“不行不行,换一件……这个也不行!”
“让我看看里边那条裙子,嗯……勉勉强强,下一个……”
“太丑了!不行!不可以!让我再看看别的……”
自打开衣柜后,天不肖见到内里的一大批精致华美的袍服,眼睛就差给看花了,指指点点也没停过,指使着盛霂将大半个柜子的衣装翻了个遍。
其实倒也没它说的那么不堪。
盛霂叹了口气,心道:“芙蓉仙要是知道你这般说,一定会骂你不识好歹。”
什么叫不懂审美的货色?这就是了。
“他又听不见,再说了,好衣服也要好衣架,合适的才是最好的。”天不肖喜滋滋道,“来来来,再把底下的那件给我看看!”
“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这个么?”盛霂从一叠外套底下抽出了件杏白色的软缎裙。
将裙子抖开,清晰可见裙面上用纯白色的绣线纹上的绵密的云纹,从胸口处坠下数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足以垂落到脚踝。
领口与袖口,被人细心地缝上了一圈软珠。
和裙子一起的还有一件长度堪堪过肩的纱质小斗篷,充其量,只能做装饰用。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盛霂对着兜帽上毛茸茸的圆耳朵与裙子后边硕大又蓬松的蝴蝶结陷入了沉思。
大概——这就是她这个云纹爱好者,为何会把这套衣服,压在柜子最下边的理由了……
识海中天不肖的叫嚷声久久不歇,“这个好这个好!”
“要这个要这个!要这个!”
大有盛霂不答应就不停下来的架势。
盛霂:“……”
她似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它那么多要求?
看着层层叠叠的裙摆与四处乱跑的丝带,盛霂觉得自己的心更加累。
到底谁才是小孩子呀!
瞧着小姑娘费劲地把自己装到裙子里,某天道的意志乐得直冒泡。
“嗯嗯嗯,小孩子家家的,可爱一点绝对没有坏处!”
私心里,它想这么干已经很久了!
哎,小孩子还是很好哄的嘛,先前的一点点不乐瞬息之间就烟消云散。
天不肖扯了点雾气化作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闪个不停的本体,又悄悄地挪开一丝缝,大声嚷嚷道:“阿霂,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出发耶!”
背过身去的阿若:“……”
它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真是没眼看!
“好了哦。”
待系好了小斗篷,盛霂从矮柜中扒拉出了与此配套的锦鞋,套了上去。
杏白色的锦鞋前段与尾端各自缀了一对毛茸茸的小熊耳朵与圆滚滚的尾巴,尾巴末端还系了个小巧非常的珠铃,走动间,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闻声,阿若转过身来,瞪大了豆子般的黑眼珠,端详了小姑娘片刻。
“嗯,确实很可爱……”
轻飘飘的,又很蓬松,很干净。
好像云朵啊……
“走啦。”盛霂拉过了肩上的兜帽罩到了头上,重新抱起先前放到了一边的青玉。
想了想,又一把捏过在边上发呆的白毛团子,搁到了头上,谆谆告诫道:“呆好了,别掉下去了,也别丢了。”
她身上的这件云纹软缎纱裙并着小熊斗篷,外边儿并无口袋与又宽又大的袖子存在。
储物袋也被盛霂系在了腰间。
随后,干劲十足地冲出了小槐居。
问清了褚岩的所在之地后,直奔最近的传送阵而去。
她走了几步,脚下的珠铃便响了几下,在要踏入传送阵时,猛然停了下来。
盛霂有些纠结地看了一眼身下蓬松到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地步的裙摆与身后拖拽在地的缎带,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走啦走啦。”
天不肖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动摇,赶忙催促道:“我们早点去,就能早些完成任务哦。”
是这个理。
盛霂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一只脚踏进了传送阵中。
阿若伸爪,替她按下了代表着榕院后门处的光点,解释道:“这个是教习们专用的传送阵,离他们在的院子要近上一些。”
“榕院前边儿平日里都没什么人,褚岩这会儿也应是与教习们呆在一处。”
盛霂不许它喊自家弟弟作小骗子,阿若自己又不愿意换别的称呼。
无法,便只能直呼其名。
虽然听着有些不太礼貌,但好歹,不太奇怪。
反正,它在外面也不会轻易开口说话就是了。
传送阵没再出意外,待周遭光幕退去,盛霂抱着青玉走下了台阶。
榕院,院如其名,乍眼看去与榕山的景致无甚差别,一片绿意盎然之象,有晨风拂过枝间嫩叶,凉快得很。
风很凉快。
看着台阶下不过三人宽的独木桥与桥下的万丈深渊,心,大概也是凉快得很。
“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有桂院的小世界在前,盛霂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
她就不能,对在无踪塔这个神棍与疯子的聚集地内看到正常的景致一事有所指望。
榕院,不是小世界,它确实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院子。
不过是挂在了高达万丈的榕树群落上的——悬空的院子。
“还真是让人意外。”天不肖的声音听着也有些惊讶。
盛霂没看脚下,大步迈过面前的独木桥,边走边问道:“怎么,你身为天道的意志,难道以前不曾见过这副景象么?”
“不提我能不能看见一事,就算我能看到,天霄界这么大,我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盯着每一处。”天不肖振振有词道。
“那样很累的好么?”
也不是所有的宗主,都如霜雪那般,上要处理宗内大大小小的政务,下要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争吵而亲身下场拉架。
“你这些话,我绝对不会与芙蓉仙还有阿雪说的。”
“哼哼哼,我还怕他们不成?”
盛霂走得很稳,刚从后门出来准备开溜的若叶苍风大老远地就见到了一团蓬松的云朵踩着脚下又细又长的榕树枝干,向着自己的方向飞速奔来,吓得后退了一小步。
见她落到了地面上,若叶苍风才敢迎上前去,出声道:“嚯,我的小弟子,你这还真是不怕高啊!”
“青风先生好。”盛霂恭敬地行了一礼,又抬起头道,“阿霂,我叫阿霂。”
至于若叶苍风话中的内容——她可是幼时就敢独身一人在云海中晃悠的人。
自然,是不怕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