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霂打开了崔唤晴塞给自己的盒子,里面是她吃过的榕花果制成的蜜果干。
褚岩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不美妙起来,盛霂直接装作没看见,美滋滋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片。
清甜软弹的果干入口即化,一股子浓郁的奶香味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小姑娘的眼睛“咻”地亮上了好几个度。
【我也想吃……我也想吃呜呜呜……】
某天道的意志语气里的酸味,盛霂觉着都快溢出对话框了。
本着人道主义,她还是意思意思地安慰了一下天不肖。
「你现在吃不到,没办法呀,不如当做我吃了就是你吃了。」
【你这还不如不安慰。】
「下次一定。」盛霂又往嘴里丢了一块果干。
“六娘,啊——”她朝崔唤晴比划了一个张嘴的动作,问了另一个自己有些许记不清的问题,“榕花宫是在河里么?”
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投喂的崔唤晴瞧着怀中之人的目光又添了几许微妙的慈爱。
“也不全是。”
有人比崔唤晴更快地回答了盛霂的问题。
“榕花宫,或者说是榕花洞天,是一处极为罕见的双生洞天,类似的双生洞天在天霄现有的记载中,万年内只出现过两例。”褚岩眸色幽深,轻声开口道。
“而存续至今的,便只有崔氏的榕花洞天。”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可以随意翻看塔内大多天霄秘辛的褚岩却是要知道一些榕花宫不为人知的事情。
或者说,榕院的教习们也都是知晓的。
“双生洞天之间虽说是相依相存的关系,但两者的位置并非全然处于一地。”若叶苍风接过了褚岩的话头。“就像这榕花洞天,分为花之境与榕之境,一者位于天,一者位于水,虽然位置是天差地别,修者却又是能通过洞天之间的联系自由往返两境。”
若叶苍风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榕之境在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惨遭破坏,一分为二,不得不请阵道大能以榕花河为阵基立下大阵,以免崔氏手中剩下的那一半榕之境彻底消散。”
“怎么会只有一半?”盛霂诧异道。
至于若叶苍风口中所说的榕花古阵的阵基,倒是和她先前的猜测差距不大,就是没想到,榕花古阵原来是为了榕花洞天而存在的。
无踪塔是有不准公器私用的规定,但刚好当事人也都在这儿,无踪塔未来管规矩的人也在这儿,若叶苍风说得那叫一个没有顾忌。
再说了,他也没给自己谋啥私利,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一个孩子的好奇心罢了。
被二人将自家老底抖了一干二净的崔唤晴也是没有丝毫不悦,笑了笑道:“请人出手,当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联想到无踪塔的规矩,又看看有点反常的自家弟弟和先生,盛霂若有所思。
“另一半,是在榕院么?”
“聪明的孩子。”崔唤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若叶苍风笑道:“阿霂白日里已经见过了。”
是鬼谷迷渊的那颗万年榕,盛霂恍然大悟,但又搞不明白二者之间到底是何牵连。
榕花树和榕木,好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品种吧?
虽然都带了个榕字。
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崔唤晴道:“天霄过往不曾存在过榕花木,这一品种是崔氏先辈自榕之境与花之境中带出的灵种培育而成。”
换句话说,也就是相当于榕之境中就只有榕木,而榕花洞天也不过就是“榕”与“花”的合称罢了。
盛霂也算是反应过来了。
难怪榕花木复杂的根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河东商会与榕院中的建筑样式也是相差不离的,原来中间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到了。”
随着崔唤晴话音落下,众人停在了一片泛动的水幕前。
水幕很宽,很长,水幕外榕花河的河底盛景清晰可见。
不止是地面,榕花河下,亦是种植了诸多的榕花木,柔细的枝干与阔叶随波而漾,在透入河底的日光照耀下,与地上一般落下了大片的斑驳流离。
察觉到心底传来的微弱的呼唤,盛霂向水幕外看去,眼尖地瞥见了距离水幕最近的一颗榕花树后一闪而逝的黑影。
【是小傀儡。】
天不肖有点紧张。
【离得太近了,会被鸣鸟发现的,你快点让她先走开。】
盛霂心下一紧,看了看暂时无动于衷的另外四人,赶忙嘱咐了云影几句。
可系统地图中,代表云影的光点一动不动。
对面传来的抗拒之意过于明显,但自己又无法完全解析她想表达的意思,盛霂一时之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不肯走。」
「阿肖啊,你帮我问问小影她想说啥呗。」
【……】
【你就不能直接命令小傀儡先离开?】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不太好,话甫一说出口,天不肖就后悔了。
【你等等,我需要挪个窝,等我一下。】
没等盛霂说什么,她识海中的那团小光点就渐渐暗淡了下去,一闪一闪,不见了踪迹。
也没能搞明白天不肖是怎么离开的,不过看着地图上越来越远的金色光点,盛霂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才有闲心问起它先前说的鸣鸟所为何物。
「鸣鸟,是什么?」
【你手底下的那块布里头封印着一个化神后期的鸣鸟的妖魂,它与崔唤晴之间有着契约的存在。】
鸣鸟,谓凤也,其焰昭昭,正光离离,天克阴邪之属。
【你在桐宫呆了那么久,他们就没和你说过任何事情?】天不肖有些不可置信。
「没有。」
「其实呆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久。」
盛霂停顿了下。
她一直都不是很喜欢那个地方。
「总共加起来,应该是有一个月的吧……」
更多的时候,还是凤纤和凤娘跑到归羽山来看她,两位更年长一些的长辈,偶尔也会来,美名其曰放心不下,来巡查一番自家的宝贝疙瘩有没有在别人家的地盘里受了欺负。
从来没去过归羽山看望小妹的,大概只有凤茵一人了。
大概两字,其实也是可以去掉的。
即使如此,逢年过节的礼是必不可少的,要么让几位长辈或是凤娘代为捎带,要么就是从手底下挑一个可怜鬼跑一趟了。
再说到数次吸引了自己的视线的崔唤晴的披肩,怪不得上面的红鸟活灵活现的,盛霂怎么也没想到它竟然是个活的。
呃,自己现在,好像还是坐在了人家的翅膀上?
刚刚是不是还掐了人家的脖子来着……
盛霂心有点虚。
「你之前为何不提醒我?」
天不肖的头更加疼了,它怎么感觉自从自己摊牌后,小姑娘的戒心就下降了许多,也懒怠了许多?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提醒你,有些事情你需要自己去看、去注意。】
【阿若说得对,你不能什么时候都能等到别人来带你离开困境。】
绝大多数的时候,天不肖根本搞不懂盛霂心里都在想什么东西,就算搞懂了一部分,它也毫无应对的办法!
真是好生气啊!气死了!
带孩子好累,能不能退货啊?
不过再想想,除了艾落落外,小姑娘接触的最多的亲人中可说是上有嚣张跋扈的爹,下有阴狠凶戾的兄长,脑子一根筋的工作狂姐姐,唯一一个正常点的表兄,也是个性格顽劣到了一定地步的。
至于一手养大盛霂的边筝,天不肖更是怎么看怎么不爽——别问,问就是没有理由,单纯地不爽。
它的小姑娘没能开局就长歪,已经是很不错的发展了……
天不肖忽然觉得,自己是该知足一点。
有些事情,不能逼得太急。
【我让小傀儡到桥底下等我们了。】
「辛苦了哦。」
盛霂不忘道了声谢,自封老妈子的天不肖心里又熨帖了许多。
一闪一闪的小光团溜回了原处,而另一边通往榕花洞天的通道,也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不同的秘境洞天之间,出入方式也会有所差距,不过那是属于别人家的隐秘,倒也没人特意盯着看。
崔唤晴只是拿手中的红玉烟斗随意地划拉了几下,薄薄一层的水幕便从中间被分开,露出了后面儿的通路。
她直接带着盛霂踏入通道,剩下三人亦紧随而上。
通道内很黑,很安静,没有任何光亮。
盛霂本以为又要走上很久,结果下一瞬间,视野猛然之间进行了一个由下自上的翻转。
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棵与鬼谷迷渊中的万年榕一模一样的榕树。
不过,它是,倒着的。
一棵倒悬之树,本应杂乱的根部不知被何物切得整整齐齐,他们现在就站在最底层的树冠上边。
若叶苍风质疑道:“不是说天霄十大奇观么,就这树?”
看看那些干枯衰败的树干,泛黄破损的叶片,处处荒芜之地,他怎么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啊?
“你们从来都不打理的?”
不可置信的不止若叶苍风一人,盛霂觉得这可能、或许才是榕花洞天从来都不对外开放的原因吧……
“十大奇观什么的,按万年前来讲的话,应该是的。”崔唤晴轻咳几声,“几位知道的,崔氏向来人丁稀薄,人手不够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
一个洞天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打理需要投入的物力财力,从来都不可小觑,更别提这还是一个受损严重的洞天了。
金不换赶忙替自家小姐解围:“诸位客人,花之境时至今日依旧保有昔日之盛景,尚且值得一观。”
看怀中的小姑娘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崔唤晴以为她是对眼前所见之景有所不满、期望落空,耳尖诡异地泛上了几丝红意。
咳咳咳,真不是她故意忘了这茬,实在是近日事务繁忙,那日也是操心自家小辈,脑子一热就直接应下了盛霂的要求。
什么叫丢脸丢到家啊,这就是了。
其实并非崔唤晴所想的那般,盛霂昨夜里并未休息好,本就看着没有什么精神,而自进了榕花洞天后,不知为何,胸口烦闷之意更甚。
她的指尖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不好意思再压在别的鸟翅膀上,盛霂朝着褚岩伸出了手,褚岩很快会意,将人从崔唤晴怀中接了过来。
迎着崔唤晴的不解,盛霂贴到自家弟弟耳边小声道:“把那个给崔六娘。”
一块一尺有余的青璃玉被递到了崔唤晴面前。
“这是?”
崔唤晴认出了面前所为何物,但她疑惑于小姑娘此举又是个什么意思。
一边的金不换看着烁烁发光的青玉,眼睛都直了。
“我们上门拜访,多有叨唠,望此物能对崔氏兄妹二人有所助益。”盛霂感觉有所疲惫,话也说得直接起来。
她把手掌藏进了蓬松的裙摆中,紧紧贴着泛凉的冰丝绢。
「天不肖,我好不舒服,这里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并无,进来后我就探查过了,这个洞天木属灵气浓郁,一点点火属灵气对火毒的影响微乎其微,小屑完全可以帮你全部分担。】天不肖有些诧异。
【那只一阶的幼生期邪魔,也并不在此处。】
不应该啊。
小姑娘的难受不似作假,她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天不肖没有过多纠结,对话窗口上飞快地出现了一行又一行小字。
它是清楚盛霂此行的意图的。
【不要犹豫,立刻去见崔氏兄妹,探一探情况后我们立马离开。】
【时刻记着,你有任性的资本,必要时刻需得放下没有意义的担忧。】
【未来会有的再多的怀疑,都没有现在的你自身来得重要。】
崔唤晴现在对着摆在面前白送上来的渴求之物,是又心动又为难。
心动的原因自不用提。
为难,是因为此物过于贵重,亦不在交易的范畴之内。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怀疑,再次浮上水面。
盛霂第一次能拿出他们所需之物或许还能称作巧合,第二次,那是怎么看怎么可疑了。
再结合方才的举动,就差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她是奔着什么而来。
果不其然,崔唤晴在一阵惊疑不定中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见的那种可能。
“我要见崔念和崔渺渺,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