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落地,小六稳稳伏在角鹿厚实的背上。
方坐稳,角鹿踏起,密布丛林被直接无视,飞奔开来,惊得小六趴在角鹿背上,紧紧抓着两把鬃毛。
路上实在是枝叶茂盛,角鹿速度极快,迷得小六睁不开眼,只得静静在鹿背趴着。
速度那般快,这鹿背上倒是出奇的稳,甚是舒适,跑了不知多久,小六都要睡着。
突然,角鹿停下,直接将惬意的小六抛了下来,摔了个狗啃泥。小六狼狈起身,伏着身子扭头怒视这角鹿,角鹿一脸不以为然,极为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
小六哑然,这鹿,打不过。
回过头,失神。
眼前,古朴石阶,陡上入深林,石上青苔密布,定是许久没有人走过了。身后,被角鹿拱了拱,回头,看向角鹿示意的方向。
一座被青苔草木爬满的石碑,清掉草木,露出一行很难辨认的字。
三百青石路。
皱眉,角鹿再次拱了拱自己,这次的意思,它要自己走这青石路。
小六迟疑,角鹿再度一个不屑得眼神,扭头,钻进了茂密的草丛,不见踪影。
咧咧嘴,居然被一头畜生瞧不起了,心中愤愤,走便走,怕得甚。
青苔上,脚踏。
忽的,风云突变,电闪雷鸣,惊雷自耳边炸响,脑海中瞬间翻腾而起,痛得小六目眦欲裂,忍受不住,大声嘶吼起来。
一阶,纠缠俗世因果百般机缘,一脚,踩在来世今生万种不甘,画面泉涌,小六只觉脑袋炸开,退却退不开,跪在了第一层石阶上。
他不知,这三百青石,意味着什么。
更不知,这三百青石,究竟含多大因果。,无人再行阻挠。
前车之鉴,上一个出手的可是五首中的张家,家主带着大数供奉客卿浩荡出手,张家家主那赖以成名的惊鸿刀法在那人眼中,俨然成了切豆腐的铲子,那般地动山河的惊人气势却连一根毛发都不曾刮下来。
反而是不仅仅丢了自己与一众客卿的性命,甚至是自家根基所在的城池都被泯灭了个彻底,连半个子嗣都没有留下,彻底在不怒山除名。
刘家宅基之地,那妆容妖艳的丰腴女子,眉目含春,痴痴仰头望着空中那道无所披靡的身影,朱唇微启,心中早已掀起涟漪,乱了心神。
虽是风光无限,纵是所有人都得对其尊重有加,人人艳羡。可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般风光背后,自是笼中鸟,见得光明,难触天空。
那些个纨绔弟子,哪个不是奔着自己背后势力而来?哪个不是交谈中不自觉透着丝丝不引注意的忌惮。
化作联姻工具,也亏得自己,舍得败坏名声,换来一个放荡臭骂,被家中失望透顶,推到边缘,经营这看似重要的酒楼。实然,她比谁都要清楚,已是被家中轻视弃置一旁。
但这样一来,即是心中所愿。
如此多的露骨调戏话语,老板娘又怎可自甘堕落,索性一演再演,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前途光明,却是无路,无可奈何,心死如灰。
多么期望能有一人,捣了现在的一切。
直至那人闯入,入了心神,肆无忌惮的眼神,却看不得贪婪色欲意味,那双眸子,清澈得很。
展颜轻笑,惊艳了一方。
失神中,有人时刻注意着空中仙人的一举一动,不觉得伸出手指,眼神慌乱无措,颤声尖叫道:“他……他……登上不怒山了!”
一足踏山石,触云海,沐云峰主人登临不怒山。
众生信仰尤遭践踏,世人惊怒畏惧,只可眼睁睁望着,心急如焚气愤非常。
而那些焦急气恼之人,皆是寻常百姓。九鼎之内,气定神闲。
不为其他,换一声冷笑。世代更迭,莫说九鼎家族,纵是朝代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不怒山依旧静静矗立着,岿然不动。
而立足之本,便是那座不怒山。
越是熟悉不怒山的存在,越是知晓,那空中仙人哪怕再强,也不可能撼动不怒山,无疑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沐云峰主人失了身际,没在了云海之中。
仰头目不转睛,支着耳朵亦是细细听着。
忽然间,云海翻腾起来,有闷响声阵阵传来,宛若惊雷动荡。
一道流陨,突然是冲破云端,擦遇空气燃起刺目火光,化作流星向着地面坠了下来。
不等看清,又是一道火光紧随其后,冲出缺口,砸向大地。
震撼神色中,数之不清的密集火光将那浑然一片的云海冲了个四分五裂,千疮百孔。
由地面仰头看去,天际之上,有震撼人心的无尽天火铺天盖地而来。正惊神时,心中慌乱不止,惊骇失色。
终于,最先出现在世人眼中的那道火光猛然砸在地面之上,土石滚动朝四面八方溅射开来,地面陡然凹陷下去,出现一个可怕的大坑。
再顾不得热闹可看,纷纷惊慌逃命而去。因为头顶,密密麻麻的流陨已至,炸出恐怖热浪,摧毁一切。
不少人避之不及,被砸入地下连一声惨叫都没能走出喉咙,周遭气浪朝着四周滚动着,死伤可怖。
人祸将歇,再遭天灾。
无人得以看清,那些方砸出的悚人大坑之内,正中的火光流陨,燃烧不已的焰色消失,光芒退散,露出一道狼狈身影,生死不知。
白衣染土灰,顶冠破裂,曾扎束完好的头发凌乱,自顶冠破口飘着几些。
嘴角溢血,狰狞不见人气。
每一道流陨,竟皆是不怒山上的仙人!
就在平常百姓受天灾降顶,亡命奔逃之时。
九鼎余下八个家族家主齐出,施慑人神通,挡下袭来天火,以护佑身下所处城池。
眼色中神情变了又变,又惊又怒,瞧得天火真实面目之后,心境终是不再平静,泛起浪涛波澜。
“众长老出手,替吾抵挡天火!”刘家家主终是开口,引大批人影掠上城头,尽显修为,阻隔天灾余波震荡。
至此,刘家家主得以空出手来,踩陷半许城墙,飞身入空,高喝声振聋发聩,声浪播散,递到其余人耳中:“诸位家主可在?随吾一上不怒山!”
瞳中含忌惮浓重,咬牙切齿,迎滚滚天火,逆行上山,吼道:“诛贼!”
见刘家家主先行而动,其余七位家主齐出,同样展惊世修为,飞步入空,向不怒山云海冲去。
云海里的动静愈发激烈,不时见得明亮闪光刺射,随即又闻闷雷声响。
那些不怒山上的所谓仙人,看着步步走来的沐云峰主人,何其绝望。自觉修为已甄化境,掌控移山倒海之能,得见此人,换来质疑的一声笑话。
能为通天?近不得眼前人身前一丈。
一个一个,被这眼前人随手抓来,不顾如何挣扎嘶吼,一把丢下山去。
正是心死之际,山顶有人来。
二人迎面,同出一掌,退散云海,引得不怒山震动不已,抖得一众胆寒仙人颤抖倒地。
不怒山当代掌教,枯境五重的罕世大修——崔显。
见沐云峰主人,一掌已揣摩清所负修为,面如寒霜,杀意起伏,恶声:“闻者何人。无故招吾不怒山?来错地方了!”
沐云峰主人摇头,说道:“无差,就是这不怒山。”
崔显逼开周遭所有人,免得承不住强横力道。于前当即出手,果断力沉,势不可挡。
乱了当阳,云海散裂成了片片虚弱云雾。
正待崔显再施手段时,闻沐云峰主人开口:“若是不愿这山有失,叫你老祖出来与我一见。”
“放肆小贼,胆敢在此大放厥词。”崔显暴怒声吼,有威劲气流卷向沐云峰主人,空气如刀,切割万物。
一截衣摆,自沐云峰主人身上无声分离,不及落地瞬息碎成粉末,散入弥漫尘土中。
“阵起!”八位家主身临,各执一位,将沐云峰主人搁在中央位置。刘家家主手上翻转飞舞,足下隐晦繁琐纹路耀起光芒,直冲入天际。
远处看去,不怒山上有道惊天光束,笼罩山腰往上,直达云霄。
光芒沐浴身际,沐云峰主人身形如陷泥潭,动作顿时一滞,再行已是显现艰难神色。
不怒山掌教持重拳携重威,不留片刻空档,轰杀向前。
分明是上风稳占,这一拳若是中了,少说也得是重创眼前人,可怎瞧得那人表情,过分平淡沉稳。
看得崔显莫名慌了一瞬,再次施威,力尽全身。
嘴角笑意,笑得如沐春风。
此等绝境,崔显定然不信这人还有手段脱身。
时流无限延长,光幕中,崔显挥拳临近,彻底抹杀眼前人。
“不是问吾是谁吗?”
迎面之际,闻沐云峰主人开口。
恍惚,不怒山上,嗅酒香来。
周遭插不上手的一众仙人,有醇厚酒香气扑鼻,醉醺醺,如此险峻战事,亦不由得失神。
凛大阵时的八位家主突遭重感,目中流露震撼惊恐,难以言喻的气涌入身畔,七窍之内,有鲜红喷薄而出。
再一刻,八位家主面色涨成肝紫颜色,禁受不住喉间发出痛不欲生的嘶吼,身停形止,双膝失力死死跪在了原地。巨大光阵无了支持,顿时崩碎,成了无数光斑分离解析。
崔显有豆大汗珠显在额头,那拳实然轰在了沐云峰主人身上,穷尽修为的一拳,其威不言而喻。
可意想中的场景不曾出现,如泥牛入海,消散不见。
仰身再望向沐云峰主人,已是非常忌惮眼前人,不成想,根本不敌。
手掌攀附至崔显身,蛇游上走,崔显尽数看在眼中却做不得丝毫反应。终,手起力道,扼住崔显裸露咽喉。
只发力,被沐云峰主人提离地面,举在半空。
所有仙人凝神入目,如遭雷击呆滞成石。不怒山掌教崔显,被一人,只手掐着,动弹不得。
“停手。”
本轻轻发力,便可拧断这不怒山掌教的喉咙,那掌教身后,有声音传来,分外苍老,分外浑浊。
一个身材低矮颇为臃肿的农夫模样的老者缓缓走来。
闻所想人来,沐云峰主人将手中崔显丢到一旁,看着那农夫看着,笑而不语。
提柴刀,戴草笠,鞋上新泥沾染,背着手,走到沐云峰主人面前,仰头盯着,良久不语。
“道是谁,原是你这天地不容的反天余孽。不等我去找你,你反倒是送上门来,聚寿筑颜,你还真是舍得。”农夫轻轻拍打着手里的柴刀,开口说道。
沐云峰主人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大限将至,不得走得体面一些。不像你,祸害遗千年,苟喘滋味可好?”
农夫笑着,拍打柴刀的动作无形顿了一下,说道:“我不与你争辩,好死不比赖活,活着比啥都强。”
“赖活,把境界都活丢了吧。”沐云峰主人开口。
闻声,农夫突然是笑出了声,讽道:“不用在这暗骂明嘲,且不说我如何堕落。就是再堕落下去,也胜过你这辛苦压制境界,生怕天道知晓的家伙。”
说着,背着的手收了回来,柴刀抱在手中:“以往境界相仿,你我奈何不得,如今你天机不存,不敢施展,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拿你这酒池肉林杀了我。”
话出,那柄简朴柴刀弥漫起恐怖韵味,寸过即销尺过即毁。
头顶云海重聚,白净中透过一抹乌色。
沐云峰主人如释重负,绽放豪情,笑得酣畅:“已是说过,大限将至。”
农夫有感,抬头望云端,白色不见,乌云滚动,压抑人心。
最后的一丝光芒也被尽数遮盖。农夫自是变了脸色,暴退而去,吼道:“疯子!”
雷池显现,蟒蛇纹路铺展开来,白亮了天地一瞬。
雷临,雨至。
大片大片的雨滴打在身上,湿漉漉,发丝无力趴在脑袋上,说不出的狼狈。
可惜农夫已顾不得这些,拼命远离着沐云峰主人。
沐云峰主人身后,粗如山岳的惊雷轰下,欲要泯灭逆天之人。
乌云已笼罩整片天地,那浩然雷霆亦是可以照亮身际。沐云峰主人施全身能为,竭力冲向农夫,哂然冷笑,开口道:“既是要死,怎么也得带走一个!”
这酒楼内,有不少是登山登得累了一无所获扫兴而回的外来者,听着说书人一番言语,皆是议论纷纷,顿时楼内嘈杂声一片,听不出个所以然。
又听醒木声,众人静下细闻说书人开口,“既然是今日开山路登山门,那今个咱们便聊聊这为何登山,又怎样登山。”
“先生若是懂得怎样登山,又何必在这飞瀑楼当个说书人,早就上山当个逍遥仙人了吧。”有人出声起哄,夹杂不少笑意。或是因登上徒劳而返缘故,都是有些不满与遗憾。
说书人也不恼火,只回道:“只是些早年来人的道听途说,听与不听自然是随得你们。”话落,更有不少人听得兴起,附和道:“先生快点讲些,莫听那些家伙胡言乱语。”说书人又自顾倒了杯热茶,缓缓咂了几口,润了润不曾干涸的喉咙:“听闻这登山路便是山上人播收门人的方便之门,但开启时间不定,或是一年半载,或是三年五载,更甚者十几载不准,若是上了山,自然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移山填海,上天入地近乎于无所不能,当然更是能延年益寿,乃至乎长生不死。”
正在吃着饭食的小六听到这止下了手里的活计,仰起头往说书人那里看了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老六的身影,又浮现那要去自己性命的老者,继而是救得自己性命的老者,最后甚至是曾在念寸山落草,被老六拿了性命的方清平,所谓仙人,莫不是都藐视众生,自尊于万人之上的存在。
“于是咱这个三溪镇这小地界成了香饽饽,大把大把的人挤破脑袋来这想登上山去,凡事自然都是讲究个机缘,你哪怕是上不得山,可这山上,也不见得吃多大的亏。”说到这,说书先生突然顿下,露出个深长的笑,众人正听得兴起,纷纷吵嚷起来。说书人换了个坐姿,再道:“哪怕上不得山,这偌大的山林,谁又敢保证没些啥稀奇玩意呢?前些年,我便是亲眼瞧见个中年男子,趔趄下山,背上背负着个不大的破烂包裹,所过之处,香飘四溢啊。若是不差,定是在那山中发现的唯有山上人栽种的仙果啊。后来包裹更是被那中年男子以五万金票卖给了……”
说书人也是说得兴起,方伸出根手指,侃侃而谈之时,柜上拨弄着算盘的掌柜突然莫不明地咳了一声,入了说书人的耳中。似是醒悟过来,说书人自知失言,伸回了手指,砸吧砸吧尚湿的嘴,接过醒木落下,清脆刺耳,笑呵呵道:“预知后事,且听下回。”
顿时一片嘘声,众人又自知这是说书人惯用的吊胃口手段,也由不得抱怨,默默回到桌前,夹几口菜食或是饮一口浊酒,暗自回味方才说书人的言语。
小六自然是不在意那些,酒足饭饱之时,起身,往着掌柜走去。
临近,掌柜只是抬头瞥了一眼,拨弄几下算盘,开口道:“二钱。”
哑声,小六脸涨得有些红润,莫说二钱,小六此刻是身无分文,半个子儿也掏不出来。直愣良久,回道:“掌柜,我这实是囊中羞涩,万不想掌柜能通融通融,或是许我些活计,抵掉这顿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