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看得震撼,尽虎关中兵士更是目瞪口呆,无不骇然。
只见自家城守,站于马身之上,一枪挑起那先锋官的身体,高举身前,宛如战神临世。
身经百战的先锋官,被一名不见经传的尽虎关无名城守,一回合之内取了性命。
韩庆郭雨军中静默无声,尽虎关中些许失神后传来沸腾尖吼,有人醒过神来,亦是冲出城门去,冲向那平日不见丝毫勇猛战力如今却独身一人力挽狂澜的城守身后。
见郭雨默然,韩庆嗤笑一声,讽道:“好厉害的先锋官,就这样让人戳下马,说出去不若叫人笑掉大牙。”
“韩将军若是厉害,大可派人出去一战,何必在这冷嘲热讽。”郭雨不见悲喜,轻声说道。
韩庆笑而未语,身后果真有一步将冲了出去,执两柄环铁锤,虎背熊腰大步流星而去。
那双锤自是看得十分之重,挥下的刹那只听闻呼啸劲风扑面,打得人睁不开眼。
风劲便亦如此,若是这锤砸在身上,怕是要被砸成一滩肉泥休止。
可刘洪义依旧不退,依然只以一枪刺去。
这时,郭雨与韩庆皆敛起了神色,严肃异常,所有人皆不会想到,这小小尽虎关还有这等人的存在。
可他们不知,满洲除却三痴以外,五侯虽说皆已年迈可早年树立的赫赫威名亦是不弱于三痴丝毫,而这尽虎关的城守刘洪义,曾经更是被冠以能够与震山侯马如广相提并论的存在。
但见刘洪义一枪过,悍然轰击在凛来铁锤之上,不见势弱长枪依旧,而那看似威猛无比的铁锤反而泄了力道,被长枪破威,回砸在了那人胸口。
不待那人呕出鲜红,刘洪义寒枪已至,同样一枪,贯穿了此人胸膛,振臂一甩,这人手中双锤砸在地面溅出灰土,身如软泥被抛飞出去,自地面滚了数圈,没了动静失了气息。
两军哑然无声,只看得场中两具温热尸首,受惊逃窜的战马,以及那位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尽虎关的城守,一人一枪,刘洪义。
那人相较之前的军士长,多了灵动的感觉,不再是那种死板麻木的僵硬神色,不外乎是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本就是生得仁厚佛面,再如此一看,甚至是以为这山上久居的得道僧侣。
横练气劲自二人体内迸发而出,所贯力道可崩山石,连同周遭气流也被扯乱了动向,变得肆虐凌乱,二人亦如澎湃大浪,披靡一切。终于两股相仿劲力碰撞在一起,发出呼啸的闷鸣震耳欲裂,二人被反贯的大力倒飞出去,退了数丈不止。
靠山崩,只是从名字上便可以猜出这是一门以强横力道为主的武学,练至极致,便如名所说可崩山毁岳。可这依然是处于凡间武学的范畴,如此恢弘大气的名字,只有夸大其词四字概之,招式单一简陋,甚至是凡间武夫也少有愿意看得上眼的,毕竟出手之时,为得便是一损俱损,以伤换伤,这显然是大部分人所不愿的。
所以靠山崩在凡间,亦然少有人精,搁在了不入流武学的行列。
小六当年所学,为老六授之。而眼前人所学,小六同样熟悉。但这人是死是活,也没有比小六更为清楚的,因为这个人,曾经在天衍都附近的一座名为念寸山的地方落草为寇,上得山门——问虚,修习十数载徒劳而返,成了祸害一方的匪人,被老六以靠山崩打成了血雾。
曾经将老六崩飞,而老六毫发无损,乃至猜出了那人所学,是为问虚之上。
想到此,小六眼神突然一凛,顿时变得凌冽起来。这座山上,无数人挤破脑袋想要入的山门,不正是冠以问虚二字吗?
小六失神,一个没有站稳不由得向打个趔趄。
虽不知意欲何为,自己遭那佝偻老者夺命之时,身陷昏迷,醒来之时已在那问虚山上,这般想来非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小六突然有些恐慌,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偌大的棋盘里,不知道自己这颗棋子,究竟是下在了第一步,还是下在了最后一步。
而对弈之人,小六一无所知。但这些事,老六知晓,掌柜知晓,那沐云峰的主人知晓,甚至是欲谋自己性命的老者也知晓,唯独还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一人。
眼前之人依然是端着靠山崩的手段,却高明了许多,方才对垒之时,小六明显觉得是自己落了下风。
这靠山崩当真算不得什么绝学秘宝,甚至是被列入不入流之中,显而易见,此武学的粗鄙。
但是,小六五载时间,将这靠山崩练得已臻化境,更甚在天衍都一役时,险胜那自称仙人,年纪尚小功底却深得恐怖的少年——高艰。小六直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他玄而又险的败了高艰,哪怕对方初入空泉境界,根基未稳,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小六五载便做到这些,他不相信眼前人浸淫十几载会只是这种程度。
靠山崩不见得高明,可这不能说明其他武学不见得高明。
念寸山时,老六说嗅到一丝奔雷劲的影。天衍都时,高艰遭自己靠山崩绝境惊呼奔雷劲。
终于是咧嘴笑了,看着眼前有了表情不再呆滞的人,起手势,低声:“来,让我一试,所谓的奔雷劲,更让我一试,你曾经口中所谓的,半步仙人。”
那人曾学于问虚之上,更落草于念寸山上,自称是半步仙人,被老六趁着为小六传授靠山崩的空档,轰杀至死。那人是为念寸山的第一把交椅,方清平。
“冥顽不灵!”方清平面生怒色,这番怒气显然不是因为小六的嘲讽话语,而是因这小六执意上山,杀机顿起。登时便朝着小六大步跨去,期间抬一掌,携着汹涌劲道而来。小六不闪不退,同样起掌,前迈了半步,稳下身形。方清平的掌已至,再次拼在一起,有逆反的气喷发而出,吹得二人衣衫乱摆,发丝飞舞,迷了二人的眼。
一掌不成,不留片刻喘息的余地,二人以极快的速度再度挥掌,又是闷声响起。
左掌乏力之际,右掌已是迎上,眨眼间,二人对拼十数掌有余。小六年幼气短,率先泄了气,一掌过后再也坚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方清平趁势逼近,掌过头顶,冲着小六裸露天灵直直贯去。小六抬头,露出凝重神色,举过双手去硬接那盖来之掌。
掌至双臂,小六咬牙吃力,左膝上吃不住劲道,狠狠磕在地面。小六半跪着,一只手得以空出闲隙,往着方清平近在咫尺的面前柔软小腹拍去。
与此同时,方清平的手掌已然再度打向小六尚护住头顶的手臂。
二人竟是直接忽视掉了对方的手段,贯着自己的掌劲轰向对方。
方清平的掌入臂,小六的掌入腹。
二人顿时被强大的力道抛飞,不同的是,小六口中有鲜红涌出,溅在半空,与小六一同跌落在地。反观方清平,除却模样狼狈,不见丝毫红色。
“奔雷劲呢?”小六嘴角溢着血迹,咧嘴白亮的牙齿混杂着唾液与血液,手撑在地面,半跪而起,强忍下手臂几欲要折断的痛楚,出声冷讽道。
方清平不为所动,显然,虽说比之前的军士长多了些灵动,但还是远没有正常人那般独立的思维。
小六突感乏味,揉了揉阵痛的手臂,站直了身子,既然你喜欢打,那便陪你打!
站于山路上口的方清平没有丝毫留手,也不知方才身上有无伤处,不见颓势,动若猛虎,纵扑而下。
这方清平所占据的地理位置当真是极好了,
居高临下,令得小六所有动作都稍感被动,一动一静,皆在方清平的眼中。
有虎啸山林,方清平掌中变化,不再以纯粹大力扑杀,使得虚实相济,让人难以捉摸。
有一掌临至肋下,变作吐信毒蛇,张开血口露出獠牙,欲在那柔软肋下狠狠咬下一块用以果腹。小六掌化鹰爪,趁毒蛇出洞刹那,捏在七寸,掐爆毒蛇头颅,卸了方清平此掌力道。
不及反应时,这一掌竟是有心,故意卖给小六的手段。方清平实然那掌,不知何时已攀上了小六的后颈,有掌风攒动细微汗毛,惊得汗毛根根倒竖起来,掌风临近,掌劲如影随形。
这一掌,贯在了小六毫无防备的后颈处。
眼前漆黑,断了小六对于身体的操纵,四肢顿时变得虚软,如同烂泥一般栽了下去。
这个方清平非人,纵使是人,也不见得会留手。小六栽下的速度很慢,缓缓坠地,可方清平的掌极快,已朝着小六后脑迎去。
俯身之际,方清平和善的面孔上透出一线狰狞,那张脸也的确是干净得过分,不知为何,看得叫人心生反感。
只是方清平没有注意到,小六的身子停了下坠的趋势,掌愈发得近了,一只手率先抓在了方清平的小腿上。
小六天资虽好,但真正曾惊得仙人睁眼的,是他那变态的体质,被军士长长矛刺了个通透,被打到体无完肤,仍是能喘着气,不见垂危。
尚在俯身的方清平自身下看到了已经将头抬起的小六,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小腿,整个身子已接近腾空状态。
不过幸好,自己的掌蕴着足够大的力道,即将拍在了小六的脑袋上。
可一只手抓着小腿,另一只呢?
方清平并非一个真实的人,自然不会考虑到这些,只知道彻底泯灭眼前这个执意上山的人。
或者说,他不是方清平,没有念寸山上那个方清平那般缜密的心机,一招毙敌,不留后手。
所以自一开始,这个方清平没有使出奔雷劲时,结果就已经注定。
那另一只手,悄无声息间已伸到了方清平悬着的手臂下,腾空的小六得以再次发力,整个人的身体近乎于翻转了一圈,头朝下,空中后翻,有带着劲风的鞭腿,狠狠踢在了方清平洁净的脸上。
有碰撞声响起,方清平的身体在空转着,飞出丈许,摔落大地。
起身,小六望着眼前狼藉草木中,被砸出的那个平坦的空地。
夜色已深,耳中有骚动传来,方清平自草木中走出。
小六见方清平。
两座山。
不肯傍山而行,只得崩山直走。
方清平动了,动得极缓,肉眼可见。小六动了,动得也慢,不闻声来。
二人一步一实,皆是入地三分,每一步都越发的重,那怀中所托依的劲道自然也是越发的有力。
二人之间距不过几丈,步子迈不过十几步,黑夜里,小六脸上有豆大的汗珠遮满额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厚重的鼻息喷薄着,愈发炽热。
尽了,小六与方清平,仿佛各自背负着一座山,崩塌万物。
支柱失,尘土起,风飞扬。狂风不止,吹得周遭林木疯狂摆动着发出刺耳的尖鸣。夜里难以视物,只隐约看得两个物体以截然相反的方向倒射出去,撞倒了大片灌木荆棘,再不见其他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夜未歇,漆黑之中伸出一只手,自杂乱的枝叶中爬了出来,浑身血迹,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小六。
身上的包裹早已不知去向。
踉跄着走到前面,看着同样的凌乱草木,其下空无一人。
环视周遭,擦去嘴角血渍,轻声:“这一关,算是过了吧。”
话落,有晨曦自头顶透过,被庞大的山体挡了个严实,却足够可以看清了周围的事物。
小六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仿佛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目光如炬直直看着前方。
钟杜武同样全身染血,伤痕累累,一只手捂着另一只的肩膀,有鲜红自指缝中流出。
二人相隔不远,四目相对。
几乎同时,以二人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开口,
“狗日的,有完没完。”
当钟杜武败了尤明之时,自然是以为这一关就算过了,正准备着踱步上山时,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尚未身死,同样极为熟悉的人。
钟杜武曾是地方王李聚宝麾下的第一征伐将军,统御号称十万兵马,为李聚宝不知打下多少的江山,可他知道,李聚宝对自己心存芥蒂,有一词形容那便是功高盖主。
所以李聚宝自然不喜自己在军中的威信会低于一个手下,尽管钟杜武已接近是李聚宝手下第一人,可他还是不愿意能有这种威胁待在身边。
钟杜武有勇有谋,打得过的被打死,打不过的被坑杀,一点也不心怀内疚,战争不若是这样,你死我活,十不存一。
也想过卸甲归田,可李聚宝不肯。
毕竟李聚宝有恃无恐,并非是料定钟杜武不敢,而是身边有着制衡钟杜武的存在。
此人的存在,令钟杜武这个李聚宝麾下第一人的称号多了“接近”二字。而此人性孤僻冷漠,不统兵马只待在李聚宝身边,贴身护卫。
无人见他出手过,但有过无数刺杀李聚宝的手段,李聚宝依然是毫发无损地稳坐着地方王的位置。
有人称他“百人斩”,有人称他“万人敌”。
钟杜武心知肚明,此人,影无常——齐宏。
本就是心境魔障,钟杜武尚怕不得什么,可这个齐宏,竟然是如同活人一般,勒令自己下山去,如若不然生死自负。
既然已走到这个份上,钟杜武怎舍得再下山去,眼前非人,击破便好。
于是恶战起,二人换得俱伤,钟杜武伤重昏迷,伤痕累累。醒来之时,天已初晨,所幸败了齐宏。
可正当拖着伤体欲上山时,与同样伤重的小六相视。
气急败坏之感油然而生,二人不由得齐声怒骂,骂得这山上人个狗血淋头。
几番苦战,二人早已被那些家伙说得心烦,这次无论如何也是不想再听些什么,先下手为强,立下杀手。
二人对碰一拳,身负伤痛,不禁退了数步,皆是露出一副诧异面孔,眼瞳收缩成麦芒状继而放大,脑海中几乎同时生出了一个想法。
打不了!
一拼未尝不可,但谁知这该死的山还有多高,路还得走多久,若是再拼了命的来上一场,莫说上山,就是下山也得死在半途了。
虎视眈眈,二人周身蕴着无形气场,对峙中,压抑得透不过气。
只在刹那间,二人身形齐动,目光对视,都读出了对方的不可置信与惊讶。
原来,二人行动中,甚为默契地朝着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逃去,在目光交汇之中,二人的身影互相消失在灌木从中,再也不见踪影。
气场消散,留下原地一片狼藉。
问虚之上,掌教王乾依然在对后山的登仙路一事愁
眉苦脸,查不到丝毫线索。踏在云端,俯身看着身下环绕山际。
这时,有人自也是踩着云雾飞了过来,凑在王乾耳畔,说道:“心境三阵,第一阵心障阵全都闯完了,过阵的有二百一十四人,掌教不去看看,挑几个好苗子先且攥着?”
王乾咧嘴冷笑:“登山之人二千有余,这第一阵就折了九成之多,看与不看,一个鸟样。”
话落,王乾身旁一大汉起了兴致,抓了抓自己颌下杂乱胡须,说道:“掌教不愿要,那我可欢喜得紧,这么些年不曾上过人,我便得找几个好苗子栽培着。”
说着已是几个迈步,失在了云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