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城。
明烛的灯火映着土黄色纸糊的窗纸,有风透过缝隙,微微吹拂着抖动的烛火,使得从房屋外看时,正有人挑着灯芯似的。
哪怕更夫正在街头游荡不断报着:“夜到三更,小心火烛。”
紧接着敲铜锣的声音:“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锣鼓声重复着更夫的喊叫不止,却还有不少屋子在寂静的半夜里微闪着仍未熄灭的灯火。
冬风呜咽着吹过,卷起石头道边的一些落叶,在半空又或在地面打滚,扫过一片覆盖着石板的尘埃,荡到家家户户木门前泛着红光的灯笼上,再荡到风落定的地方。
“孩子他娘,快醒醒,醒醒。”
一处还亮着灯火的房屋内,男人抱着由襁褓包裹着陷入梦乡里的婴孩,他腾出右手有些着急地推了推躺在床上的女人:“快醒醒,醒醒。”
女人被他惊扰醒来,她急忙坐直身子,轻唤了声:“孩儿。”忙寻着自己才三个月大的儿子。
“在这呢。”男人轻声细语的说道,坐到床边,将怀中的婴孩轻轻递了过去。
女人小心翼翼地接过尚在熟睡的婴孩,她朝着男人压着嗓子轻声骂道:“臭不要命的,侬喊我做个啥,我还以为——”
“嘘——”男人捂住女人的嘴巴,眼神示意门外有异动。
女人紧捂着襁褓,明显有些慌乱,她害怕地朝床内靠墙的地方挪了挪身子。
男人则起了身,慢悠悠地避过那些桌几再走到大门旁,忽地打开一看,一眼便全是飞叶涌了进来,他吓得赶紧往回跑,连忙跑到床上抱紧媳妇与孩儿,只两人紧夹着襁褓打颤。
烛火熄了,暗暗的房间内渐渐没了声响。
过了一会,还是女人微微抬起头一看,却只见到月光下的一地落叶,其他便无任何异常,这才反应过来确是虚惊一场。
她一把推开男人,又是压着嗓子一顿骂道:“胆小的样儿!还是个汉子,只一道风便吓得什么一样。”
男人这才缓缓转过头来,长舒了口气说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然而他下了床,正想上前关闭房门之时,倏忽间一道黑影闪入,男人与女人便已被吓得昏倒在地与床上。
那闯入房内的黑影融入暗里,提着剑便往那号啕大哭的婴孩走去。那婴孩先前被那昏倒过去的女人硬摔在床上,被人抱起时少不了更卖力的大哭,作为把他吵醒和摔疼的代价。
而正当此时,一道不寻常的疾风从黑影身后袭来,在婴孩的大声哭泣里,杨西自是右手紧紧护住婴孩,却来不及抽剑回击,只能向左微侧躲那劈来的剑锋。剑锋失了目标便猛然转了反向,她迅速以腰肢做力,横斜着躲过那暗里的剑身。
这一息之间,已是两击。
杨西自知抱着婴孩,根本无从还击,所以便想着向房门外跑,可就在她刚稳定身子时便被后者以一记勾脚绊倒,连人带婴孩猛摔向地。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杨西在半空中失去平衡往下急速摔落之际,她用尽全身气力翻转身子,“砰”的一声响后,才凭左臂撞地,护住右边婴孩平安。
不过这一下,可当真是痛。
“捉了你这贼人半月之久,今夜终于可将你捉拿归案!”
杨西一听这话,便知晓背后偷袭她的人应该是一位捕快。
可这捕快愚笨,竟把她当做贼人擒拿!
杨西趴在地间,忍痛喊道:“你这捕快却是瞎了眼,我若是那偷婴孩的贼人还会如此护着婴孩吗?”
声音清脆,不像是男人发出的浑厚音色。
自从江城半月前出了个专偷婴孩的贼人,总在半夜三更时行窃,不盗金银财物,不窃华服霓裳,却只将未及满月的婴孩偷去,还留下婴孩手臂上所系的长生缕扔在床头。惹得江城各类流言四起,使得江城里有未及满月婴孩的人家尽皆惶恐不安,直至传入江城府衙许大人耳中,许大人下达重令一定要抓捕到这胆大包天的贼人……
那捕快并没有理睬倒在地间人的话,只蹲下身夺过被杨西紧抱着的婴孩,顿时闻到从杨西身上散发而出的一股清香。捕快陶醉般的凑近深吸了一口,然后眼珠子骨碌一转,放下剑,也将婴孩放置在地边,他在暗里咧开嘴笑道:“嘛,还挺香,捉个女贼人还不顺便让我乐呵乐呵?”
此时,他一意脱着上衣,却无察觉黑乎乎里杨西那双睁得像鸡蛋那么大的眼睛。
“嘶……嘶……”
一种诡异而有些发颤的声音携着热乎乎的气息冲刷着那捕快的右耳。
而捕快身前的杨西已双手撑着背后的地面往后退去,睁大着双眼十分惊恐的看着那在微弱月光下佝偻着的枯瘦身躯——乱蓬蓬的长发间似乎沾满了异物,像极了她爹爹曾向她描述过的活尸——“只是没了精神,它还能走还能跑还能杀人……”
杨西突然有些后悔跑出家门,先前她本想去那锦南山上传说中僧人皆都武艺高强的清风寺学武,却当她跑到南城门时,城门却早已关上。她只得原路折回,却又不曾想到会遇到爹爹曾给她讲过的活尸。
“爹爹……”
她渐往后退,虽然她看不清楚活尸的样貌,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人!
那捕快却丝毫不敢动弹,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身背后被抵着一把利器,虽隔着衣物但仍能感受到一股冰冷与可怕!他想叫住那女贼,好让女贼回来救他,可那身后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正用冰凉的手扼住他的喉咙间,尤其是当他闻到那东西身上的极度恶臭之时,他已经泪流满面,在心底默默发誓:“若今日大难不死,回去再也不骂媳妇脚臭了!”
可他当看见那女贼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时,又在心底愤怒的大喊:“臭娘们,别让我再抓到你,否则……”
街道上。
“不可!我杨西乃江湖堂堂侠女,怎么可以抛下这捕快独自逃命?更何况还有婴孩!”正待杨西转身欲回去相救之时,却是又想:“可这捕快恶贯满盈,竟还想……罢了罢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可——”她踌躇不定,一边是江湖仁义,一边是自家性命,她的脑海里回忆起那婴孩的哭声,便下定决心。
“爹爹说过,做人一定要有江湖仁义,没有仁义也行不了江湖!为了那孩儿,我一定要回去!”可正当她欲转过身时,杨西的身子突然颤巍巍起来,她明显感知到有一双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心想该不会是活尸追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