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忘手持长剑,脑海却猛地感受到如同雷霆万击一般的疼痛。
眼前的视线变得昏暗,仿佛回到了某一时刻。
杨忘还躺在床上熟睡之时,他的床头边已经站着一个提着剑的人。那人在暗里似乎因咬牙而发出戚戚的声响,且带有玩味般的笑容凝视着躺在床上的人。他似乎并不想就这么一刀解决了杨忘,他要像玩弄死一只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耗子一样,看着耗子吱吱叫而失去任何意义的软弱般的反抗。
他用右脚踩在被褥上,杨忘的肚皮上,用力的拧踩。
杨忘的经脉一下子膨胀起来,他感知到丹田之上仿若有一块巨石压着他,他瞬间惊醒,出手抓着那人踩着他被褥上方似有千斤重的脚。
“可否舒适?”那人在暗里邪魅般问道。
“你是何人?”
杨忘忍着腹痛,问道。
那人又增加了一份力道,他断喝一声:“杀你的人!”便挥起手中之剑来,朝床上仍然还在用手搏力抬脚的杨忘。
“蹭!”
一瞬之间。
杨忘斜持一把着像木枝一样的弯剑、细剑、铁剑来。
那人手中之间被打退,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杨忘。
他的剑是如何来的?他又怎么会使剑?传闻他不是从来不会武功的吗?
杨忘手中的剑有些弯曲,他本是用白布紧紧将这把剑裹在怀里,刚刚他奋力抬起那人的脚,将自己滚落地间,便迅速抽出藏在怀里的剑来。
杨忘站起身,看向他,说道:“未想到是吗?”
这把剑,是一场风雪中落在泥地里被人遗落的剑,他跑到南山上找寻那头被射杀的黑熊时,从雪里扒出的,他仔细地收起来,一直贴身保存在身上。
没想到,当年的剑,竟救了自己一命。
杨忘将剑横斜在面前,他似乎自言自语道:“我也从未想到……
刺客的剑已至身前。
杨忘迎剑。
他手中之剑速度极快,在昏暗的房里却依旧能瞧见光影,刹那间与刺客之剑已相撞百次。他好像一头暴走的黑熊!
“蹭蹭蹭……”的声响像一段箫曲在暗里演奏,两只剑每次接触,都会溅出一道道火花来。
房里的床被推翻,各种各样的物品都被打乱打碎打破。那刺客的剑招架不住,竟然被打落在地间。
刺客垂首跪在地上,心如死灰。
“为何要杀我?”
“你必须死,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苍楼百姓!”
良晌后。
“你走吧。”
杨忘平静的说道。
刺客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说道:“你放了我走,之后我照样会杀你!”
“我答应了一个人,再也不会杀人。”杨忘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正好窗口打开透着的光线能照亮他的眼睛,“有太多的人要杀我,不差你一人。”
那人捡起长剑便踏着轻功而去,留下一地狼藉。
杨忘走到窗边,看那分外皎洁的明月,吐出一口闷血来。
终于……他的头已不再作痛。
杨忘站在原地细细回想着,他想在偶尔浮现的记忆里找寻自己。
他晃了晃脑袋,却又疼起,便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杨忘踏出房门,走到街角站在某处,望着小姐在镖局大门前被众多的人们托举着,投掷于半空,且接住,再抛……小姐很欢喜,似乎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他不明白此刻的喧嚣是否值得庆贺,那祸害江城无数婴孩的活尸分明仍旧活在世间,世间仍有无数的婴孩不知所踪。杨忘又想,那被众多百姓尊称为府衙大人的许文怀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江城究竟还埋藏着多少的秘密?
杨忘也许不知自己是何人,但他的内心已证实自己一定是个算不得坏的人。
便如昨夜,他离开秋府,其实并非所去是寻小姐,而是直接要去寻那偷婴孩的贼人。
那一夜,有人对他说:“你不只是拿起了剑,剑客本没有剑。便如我一般,扫的从来不只是落叶。”
他有一把剑。
杨忘紧了紧怀间的东西,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告诉自己要做些什么,而什么是对又是错。不然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江城百姓们的欢呼声不断,杨忘仍旧平静的看着。
待得官吏们将那“行侠仗义”的大匾悬挂至镖局内的大堂上方,府衙大人便带着人去了,杨关也随之而去,渐渐地镖局外聚拢的江城百姓们也各自散去。
“女侠!”一位姑娘闪进镖局来,对着依旧痴痴站在“行侠仗义”大匾下的杨西喊道,见她没有反应,便又戳了戳她腰上的痒穴,杨西这才发觉躲避,回过神来,她满脸笑意的看着面前的人说道:“秋千儿,你来啦!”
“是呀,听说你成了我们江城的女侠呢,还傻站在这里半天,你在想什么呢?”秋千儿穿着彩黄色的衣裳,腰间系着透白的丝绸条,围成一圈,尾部垂落而下像条细软的小尾巴在半空晃荡。她模样姣好,面容清秀,倒是个大家闺秀。
相比杨西,只着一身平常的绛色行衣。杨西不是不爱穿衣裙,只是觉得行衣方便许多。
杨西昂首看向上方那一块大匾郑重说道:“我一定要捉到那吃婴孩的贼人!才对得起这行侠仗义。”
秋千儿眨了眨那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用手点着她的额头,说道:“你不要命啦?”却见杨西的目光仍然停滞在那“行侠仗义”四个大字上。
于是,秋千儿掐上她的蛮腰,她俩从小玩闹便最爱掐对方腰间的两处痒穴,她深知杨西极为怕痒。
她说:“你不要白日做梦。”
杨西才不示弱,她边挡着秋千边伸手掐了回去,两个姑娘在镖局大堂咯咯的笑,如银铃一般。
……
分明还是冬末的晌午,那空中纵射而下的阳光已显得邪乎起来,橙黄发白的强烈光线刺激着王剑卿的双眼。他站直身子走到另一边有树叶遮阴的地方,将铁斧换至左手,从突起的山顶大石上眯着眼远眺,看见山底下那一片片荒芜已无人打理的田野。
这还没入春,王剑卿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才从冬雪里复苏过来的小麦遇到这般怪异的日头,实在太过可惜——本是苍绿的一片,却要在烈日下煎熬。
王剑卿跳下大石,用修长的右手接替过左手的铁斧,抡起铁斧便砍向一根高树。高树落下一些碎屑叶灰落在他的发髻间,其表面却也被抡出一道缝来,随着铁斧不断地起落,不断地携出木屑,只不一会儿,他的布鞋上及袴腿上已落满了木屑,那条被铁斧抡出的裂缝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此处的林鸟早已被伐木的颤动摇晃惊走,繁茂的枝叶中透出的点点光洞在王剑卿的后背不断交错,仿若夜深黑帘间无数闪动的明星。
他的眼也像极了明星后的夜,将高树的勃勃生机都收了进去,能泛起一道闪光。他从不砍矮小孱弱的树木,只挑这种活得久了,分量也足够了的老树高树,就像游荡在人间索死尸活魂的黑白无常,哪怕老树还有甚久的性命——但确乎没有法子!总是要留下新生的活得长久的幼树。
王剑卿挥汗抡下最后一斧,那棵高立于树林之间的大木头便轰然倒下,搭在斜旁的枝间,仿佛奄奄一息。
他又挥斧“分尸”,将残枝剩叶去除,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长木堆在一处。最后,用带来的麻绳把铁斧与那堆叠起的长木绑在一处,一齐背在后背,沿着黄泥小道朝山下走去,还吼着一曲《长生缕》:“七色彩丝编绳索,一律缠绕拜长生。长生兮,长生兮,天灾人祸都去兮!都去兮,都去兮,长生缕系保命兮!保命兮……”
黄泥小道的远处,被绿野覆盖的山头间。
一位瞎了眼的道士小心翼翼的用手中的拐杖摸索着前路,其身旁还跟随着一位小道士。小道士的怀间抱着一把老旧的二胡,他斜着眼瞧向山下黄泥小道混战的二人,不知不觉停下了步,却听道士在前头喊他:“可不要偷懒,快快赶路。”
“师傅,山下有两个人在打斗呢!”小道士用手下意识地指向山脚处,看向师傅时这才想起师傅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这才收回手来。
道士停下脚步,一动不动,抿着唇微笑道:“不过是一对凡间的痴男怨女罢了。”
“师傅,你怎么知晓那二人是一男一女,莫非你的耳朵已经能像眼睛似的瞧见一切了吗?”小道士惊讶问道。
道士摇了摇头,却晃晃荡荡转向少年郎,小道士连忙上前扶住师傅。
他在小道士的搀扶下缓缓落身坐在草地间,有虫儿在他面前飞舞,他额前的黑发闪亮,紧闭着的双眼似乎正望向黄泥小道的几人,倏忽间道一句:“道是凡间多苦愁,苦尽甘来少尝头。”
小道士知味地便将二胡递给师傅,师傅却不如往常并未接过。
道士抬了抬头,似是望着苍穹,他的眼眶睁的极大,但珠子却无,是一片骇人的血丝,像极了血红的蛛网。
道士叹了一气,他站起身来,朝向黄泥小道所在的方位。
“师傅。”小道士有些担忧的喊了一声。
道士用手指向那处,小道士则随着师傅所指望去,他瞧见那男子的剑掉落在一旁且插在黄泥尘土间,一片茫茫沙雾随风而起,女子背抵长剑并骑上高大的马儿,领着几人径自而去。
黄尘滚滚,散去时,人也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