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院子里就人声炒杂,叨叨嚷嚷,把昨晚的死气沉沉的鬼宅活生生闹腾成戏馆。
往蹇来誉的折子失而复得,作为宗主的陈怀寿终于是个名副其实的宗主,族人相约来到宅院里参见,昔日甩手离开的人都重新归顺,如水之归下。
看到客堂里人头攒动,指不定有多少江湖耳目,少年不敢前去凑热闹,准备出门遛遛,看看西南的风土人情。
感恩戴德的怀寿找来族里的一个机灵的孩童陈真幻做向导。
陈真幻一身黑色单衣,皮肤黝黑,眼珠子比皮肤更黑,但却会泛光,像风中的烛火那样闪烁。这小孩长得太快,仿佛一夜之间原本合身的裤子就遮不住小腿了,光着脚脖子在光亮的青石板上啪啪啪地跑。
爱心泛滥的王聪问:“真幻,你这样穿不冷么?”
真幻从门口石狮子的肩膀跳下,说:“不冷啊,这里的冬天可不像你们外地。”
王聪低眉望着裸露的小腿,问:“那也要穿长一点的裤子啊,你这样看起来像个螳螂。”
真幻爬上另一个石狮子的肩膀,说:“穿长裤像个矮子,我要这样才是个高个子。”
“不错,这样才像削了枝的竹杆子。”钟瑜玟不准他再胡闹,揪着他后脑勺的小辫子,“前面带路,这两头狮子跟你有这么要好吗?”
真幻如一股青烟蹿到前面去,少年、王聪和钟瑜玟并排跟着。
早上的湘钦街道很清静,有人牵着牛从他们身边走过,卖东西的小货郎也才出门。
真幻蹦跳回来,说:“我带你们去摸虾吧,河里很多虾等着我们摸呢。”
可笑,我们二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跟你一个小屁孩卷着裤腿下河摸虾,得是有多无聊。少年当即否决他的提议:“不去不去,带我们去喝两杯清茶,有点酒最好。”
钟瑜玟也反对摸虾,她环顾街道两边,都是关门闭户,就对真幻说:“有茶就行,这个时候要酒会不会有点为难你们贵宝地?”
真幻停下甩摆的手,凝想片刻,回答:“不为难,这就带你们去。”
真幻引他们来到一个酒楼模样的三层木制楼房,一个小二前来招呼。
少年他们坐下后,真幻就站到他前面急切地说:“这里就可以喝酒,我不会喝酒,你们坐着,我先去摸虾啦。”
没等少年说好,真幻已经不见人影,看来真的有很多虾等着他去摸。
其貌不扬的酒楼,酒却意外的好。小二对清晨就要酒喝的客人有点不解,问:“还要别的什么?牛肉?米粉?”
酒楼里没多少客人,清静得很,少年打算多坐一会,昨晚被吓得够呛,今天好好犒劳下自己,向小二说:“再温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炒牛肉,有凉菜的话再来一碟。”
小二得令离开。王聪哑一口酒,微笑地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酒楼里就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菜很快就上桌。少年尝一口,摇摇头,“酒很好,菜就一言难尽。”
钟瑜玟不动筷子,两手捧着酒杯说:“菜不好,客人才会多喝酒,酒家赚的才多。”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王聪叫来小二,问:“店里还有什么拿手的好菜没有,端上来。”
小二害羞地挠后脑勺,说:“抱歉,本店的菜确实不怎么样。”菜不好的错他全拦到自己身上,错得很深,身上包不出,从脸上绽出绯红。
“没怎么见过生人的伙计。”少年为他开脱。
喝完一壶酒,街上的脚步声渐渐多起来,像愈来愈密集的雨点。
雨点不仅落在街上,楼上的脚步也塔塔塔响动。是有几个人在楼上走步,少年内功极好,从脚步声判断出气息,从气息判断出楼上是一女两男在走路。
走向楼梯口,沿着楼梯轻步下来。
少年他们终于看清下楼的人。
浓妆艳抹的女人,辨不出年纪,走在两名男子的前面。
从男子的着装上看是本地人无疑,黑衣黑裤黑头巾。女人则和这里的服饰风格显得格格不入,艳红色的长裙,青绿色的抹胸,没错,看到的就是抹胸。
笈着鞋哒哒哒,她走到门口,左退半步到门边,给两名男子让路,男子走出门时,她微微弯腰,躬身说:“二位大爷,有空再来呀!”
听到这句话,钟瑜玟把杯子重重顿在桌上,桌上的碟子都晃颤,“这是个青楼!”她好像是在给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下最后的判决,使劲咬出这五个字。
看着过度涂脂抹粉的女子走上楼去后,少年迷惑地说:“那可是两个男的啊,一个女人怎么”少年发现说不出口,假装吃菜喝酒避免她们的目光。
明显装傻卖乖,王聪可看不下去,大声道:“这算什么,想想在京畿,公子你一个人和四个官妓不也同床共寝。”
只怪这青石地板的砖缝不够大,不然少年都要找一条钻进去。
“赶紧走吧,我看你们俩甚是想念这种地方”钟瑜玟站起来要走,这个关头不是走就是把话题引向青楼,不然顺着这话题,就要聊到自己和少年在山洞的事,更让人无地自容。
可是正不巧,小二提温好的一壶酒挡住她的去路,说:“客官,你们要的酒。”
少年抬头问:“小二哥,这里还有别的酒家吗?”
小二歪着头得意笑道:“有,但是这个时候恐怕还没开门,酒铺都是晚饭后才开,只有我们这,早上要送过夜的客人出门,所以开得最早。”
更让人难堪的是,外面竟下起雨来,走不了。
不识趣的小二放下酒壶还不肯走,问:“几位还需要什么?”
少年脑袋一片空白,竟顺口说出:“你们这里还有什么?”
望着少年旁边两位貌美如花的少女,小二支支吾吾说:“还不也是女人,公子这是还嫌不够的话我”
“滚蛋!不然老娘撕烂你的嘴!”钟瑜玟拍桌子,大骂。这小二定是听到王聪说他家公子在京畿和四个官妓的事了,以为她家公子也是来寻花问柳的。
小二见惹不得,连连鞠躬道歉,无辜地走开了,走到柜台处和管账的老头嘀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后山那位大爷哪次来不是叫四五个姑娘去做陪。”
管账的老头趴在柜台上说:“人家那是千年武学的传承人,你看这灰衣少年弱不禁风的样子,还四个,我怕是吹牛不打草稿,到我们青楼来炫耀。”
这对话都被能力高深的灰衣少年听得一清二楚。喜欢逛青楼,一次叫四五个姑娘作陪,还是千年武学传承人,这不就是他师父还能有谁?!
少年立即唤来小二和管账的,问个明白。那位大爷长什么样?是哪里人?
小二说长得英俊倜傥,帅得姑娘们都想白给,听口音也是外乡人。
管账的说长得一塌糊涂,一个干瘦老者,胡子灰白,就只占着有钱,银子一掏出来,姑娘们恨不得把身上的汗毛都脱光。
两个人各执一词,在那争执。
如果小二说得真,那很可能就是师父,如果管账的说得真,那就未必。
不管是真是假,今天都要去探个究竟,要是师父在这,要跑也跑不了,要不是师父,那千年武学也值得去拜访。
在青楼里等雨停,楼上的姑娘们都睡醒了,成群下楼来招揽客人,撑伞路过的男人被拉进来,都是避雨,没有消费的意思,进门后却都收伞跟着姑娘们往楼上去了。
我看这些都是冒雨来逛这种地方的精虫!
等了好久雨都不停,竟在这青楼里把午饭吃完,冒雨前来的精虫越来越多,个个一进门就眼巴巴盯着钟瑜玟和王聪看,看到她们身边的少年,又立即投去羡慕的神色。
花钱买快乐的精虫们不觉得害羞,王聪和钟瑜玟在众人目光中如万虫噬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外面的雨丝毫不知道她们的窘迫。
少年坐在桌前两眼盯着桌上的吃食,细嚼慢咽,享受生活的老爷模样。但已经这样吃一个时辰了,一停下来就不知道手往哪放、眼往哪看,只好继续吃东西。
眼看那灰衣少年连盘子都要吃下去,胃口是真的好,小二和管账的又嘀咕:“看来这少年一扛四是真的,能吃就能干,这是千古不变的硬道理。”
肚子都要撑破啦,摸虾真幻才抱着伞冲进来。
救星来啦,少年三人都对真幻笑嘻嘻,完全没有责备他把大家撂在这的意思,赶紧离开这里是现在最紧迫的事。
撑伞走到门口,少年问真幻:“你可知这里有个千年武学的传承人?”
真幻抹掉下巴的雨水,爽朗地说:“知道,就住在后山。”
“快带我去!”少年用命令的口吻道。
“他现在不在后山。”真幻说道。
“你怎么知道?是嫌下雨不想走吧?”少年摸真幻的脑袋揭穿他。
“不是,我回去拿伞的时候见到他去我们湘钦门啦。”真幻委屈地说。
遭!他这个时候去湘钦门,不就是去找我?少年心乱如打在青石板上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