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条蛇。
它的体态看起来与蛇无异,但其额头的峥嵘,却明显与蛇不同。
身长尺余,浑身漆黑,如黑炭一般,整个躯体扁平柔软,脑袋上有个倒三角,就像是一顶王冠,而那微微凸起的触角,便在这王冠之下的正中央。如果是一条蛇,其颜色、样貌,自然会引起人们的警惕,可是那瑟瑟颤抖的样子,那柔弱可怜的神态,却给人一种怜悯的错觉。
很显然,它不是一条蛇。
王凯之扯着它狂奔,从废墟的尽头纵身跳了下去。
他疯了,笑声充斥在无边的沉寂之中。
就像是那金属被折叠的声音,单调,谙哑,却也刺耳。
大地一片通红,如刚刚被煅烧。
王凯之扯着它落在地上,然后快步前行。它在挣扎,在呜咽,楚楚可怜。
可是,王凯之已经疯了,根本不在乎它的呜咽,更不在乎它的哀求。
他内心充满了狂热,一种癫狂的狂热。
赤红的大地,光线在跳动,炎风在流溢,将他包裹,显衬出他整个人的妖异。
这片大地,布满了龟甲似的纹路,纵横交错,繁密无垠。整个给人的感觉便是,这片大地本身就是龟甲,一个已经死去的玄龟的壳。仔细留意那些纹路,便如年轮一般,似乎诉说着无尽的往事。关于生死,关于沧桑,关于绝望。
可是,王凯之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即便这片大地真的是玄龟的壳,他也不在乎。他所在乎的,是手中的这条小家伙能给他到来的好处。利益,总是驱使生命疯狂的根源。若一切都显现不出利益来,又如何驱使欲望蠢蠢欲动呢,又如何让生命变得丑恶可怕呢!
一片红光出现在面前。
一团,如火球,却是凝滞的。
王凯之停下脚步,站在那团红光的面前。
红光潋滟,如火如血,却没有温度。
整个空间都是红色的,给人以虚幻之感。王凯之身处其中,便若是血管中的杂质。他晃了晃头,嘴里呢喃着什么。随即,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小家伙砸在了地上。那小家伙被重重一砸,便软软的瘫在那里,只有一双眼睛荡漾着泪水,望着那团红光。
寒芒乍现,寒意立时落在了小家伙的身上。
“我知道你是什么,”王凯之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将你夺过来带到这里。我要你的血,要你的魂,要你的力量。不要如此看我,生命本就是彼此争夺厮杀,同情只不过是弱者的表现。你如果很普通,你便不会让人在意,甚至你也可以在那废墟上活到死。但是,你很特别,特别到你必须要经历这个。所谓的残忍,只因你投错胎了。”
王凯之手里有一把刀,前端弯曲,刀尖锋利。
他一脚踩在了小家伙的身上,俯下身,狰狞的盯着小家伙的眼睛。
“你是龙,真龙血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活着,但是既然能活下来,便表明你命格的特别,说明真龙的传承,都在你的身上。我本一介凡人,曾经叱咤江湖让人又敬又惧,但是,我明白我虽然风光,却依然摆脱不了尘俗的束缚。权势,富贵,美色,无数的束缚,滚滚而来,让人难以招架。我曾经迷茫,甚至堕落,然后被人利用,成为了表面风光,而暗地里受人差遣的工具。我厌倦了!我希望能如仙神一般,在天地间遨游,而不理会尘俗的任何因果。所以,我要变强。”
刀尖落在小家伙的身上,寒意从一点,蔓延至全身。
“我要变强!”
王凯之双眸充血,殷红如火,燃烧的无比热烈。
“我要变强,变强。什么狗屁的王权,什么狗屁的门派,什么仙神,什么达道,我成为最强者,即便是达道,也要对我俯首帖耳。如此,我便再无束缚,便可随心所欲。”
他仰起身,狰狞着面孔瞪着上方。
“真正的强者,便该如此,若是有所束缚,便不是强者,而是弱者,为功名利禄,为儿女情长,为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所束缚的弱者。多少豪杰,多少英雄,都是这样的可怜虫。可我不是。我抛弃家族,我抛弃骨肉,我没有朋友,我不在乎那高高在上的王权律法,所以,我心无挂碍。”
他放缓了速度,语气变得平缓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
“心无挂碍,故无所畏惧。”
小家伙忽然滋滋叫了起来,挣扎着要昂起头。刀尖刺穿了柔软光滑的皮肤,便要刺穿肌肉。它无比的恐惧,无比的绝望。那双眼睛,被泪水蒙漫,变得氤氲。
垂下头,王凯之望着小家伙。
“大道无情,为强者生。”
嗤啦一声,刀刃倒转,倏然朝着前方划去。
鲜血喷溅而出,淹没了小家伙那孱弱的声音。
红光更红,如那水波一般的荡漾着。
面前的那团光,却是漫漫解封,开始流动。
一切都在变化。
从死亡,到活着,从冰封,到灵动。
仿佛,鲜血才能让它们复苏,死亡才能令它们清醒。
王凯之狂笑,那光包裹着他,浸染着他,融化着他。
于是他的身体,倒影在地面上,头角峥嵘,鳞甲森森,一层层皮,在红光下脱落。
忽然,一道寒芒倏然从背后刺穿了王凯之的背脊。
王凯之尖叫一声,猛然回头。
“你!”
“你该死!”
静月柳眉倒竖,面露怒色,一剑即中,瞬即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
小家伙已经被剖开了,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
静月斜身一把将它抓了起来,瞬即转身跳了出去。
王凯之受伤,身体的变化瞬即停滞。
他怒了!
双目圆睁,眼珠子如要飞出来一般。而他身后的那团红光,却忽然拍在了他的身上。
“啊!”
烈焰,寒冰,他的身体在龟裂。
无边的痛苦,一下子将他扯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
静月狂奔。她刺中了王凯之,换做在以前,那一剑足以致命。但是,现在不比以前,这里也不比外面。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经发生,足以让人对所谓的致命一击产生怀疑。
王凯之不正常,他介于人与魔的状态。谁知道他有几条命?
瞥了一眼软搭搭的小家伙,静月心中刺痛。
王凯之竟然能如此狠心将它害成这个样子?
她穿过甬道,前面有一段玄梯,她跳了过去,然后顺着玄梯往上跑。玄梯不长,她很快跑上去了。面前是空阔的洞窟,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的骨片。她四下扫了一眼,摇了摇薄唇,迈步朝右侧走去。
冷寂,凄清,昏暗。
宽阔的洞窟,宛若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已经死去,曾经的辉煌,留在了过去。
那些骨片,便是曾经的生命。
小家伙的状况越来越糟,血几乎流干了。
静月将它团起抱在怀里,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
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可怕的气浪呼啸而来。静月微微滞足,便箭步冲了出去。气浪到得近前已经不过是一阵狂风了。只是,那巨响之后,随即便传来了王凯之那疯狂的怒吼。他来了!
静月跑得很快,在苍凉的大地上,一望无遮,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王凯之的声音,带来了恐惧。
那疯狂的怒吼,那野兽般的声响,足以让人发憷。
忽然,她脚下踉跄,还未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跌落下去。
深坑。
还未感觉到身上的痛楚,身下却是传来了无数碎裂之声。
一阵狂风从头顶呼啸而过,一团红光妖异的如那火球,擦着地面掠过。
静月趴在那里,她已经感觉不到小家伙的气息了。
身下有无数的尸骨,尸骨被她压的破碎,但尖锐之处却是割破了她的肌肤。她没有呼吸,整个人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心若悬石,久久不能放下。她真的害怕了。一种无法排遣的惧意,充斥了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
自己为何又要涉身其中?自己明明很想离开很想摆脱,可为何如此冲动的要卷进去?
深坑一片阴森,或许是因为白骨的原因。
她抬起头,触目所及,均是白骨。这些白骨,不只是人的,还是动物的,密密麻麻,犬牙交错。或许,曾经许多生命,被扔在了这里,慢慢腐烂,变成尘埃,留下难以腐蚀的骨头。
王凯之想来是已经走了,空气里没有了那凶唳的气息。
她坐了起来,看着怀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昂起了头,滋溜一声从她的怀里怀落下去。她呆呆的望着,小家伙何时恢复了气机,竟然从奄奄一息中恢复过来。忽然,白骨丛中出现一缕炎光,静月望着那炎光,渐渐地有些痴了。
那光倏然放大,将她包裹。
然后在偌大的地窟之中,她消失了。
王从地上站起来,粗壮的手臂上流淌着滚热的鲜血。
他的袍泽,他的兵士,他的忠心追随者,都不见了。
茫然四顾,有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空中,四象神兽在混沌中咆哮。
诸神陨落,血染长空,天地共鸣。
在远处,一道身影化身苍龙,头顶有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
王冠。
诸神之王。
王紧紧攥住獠牙,血管有力的跳动着。
血染之地,已成废墟。生机之地,已成绝地。
天地分开,难道便是为了这个?
有人从高空坠落,一柄黑漆漆的剑洞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大地上。
苍龙翱翔,怒吼长空,俯冲向那被钉在地上的人。
王往前走去,鲜血顺着手臂流淌到獠牙,又从獠牙滴落在地上。
他走的很慢,但很稳。周边天象急速的变化,无穷尽的雷电在轰鸣在灿烂。狂风呼啸,烟尘弥漫,光闪如幻。他如巨人,面对着家园的残破,面对着物是人非。真正的强者,是逆流而上,是化悲痛为勇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强者。想起当年,从抵住无数的助力承继大统,到在无数人不信任的目光下兢兢业业打理朝政,他很多时候是孤独的。独自承受,独自面对,独自解决。那时候,他算不算强者?
一盏灯,从黄昏到白天。
灯灭,他却依旧在考虑着江河社稷黎民百姓。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窗外缓缓升起的朝阳,凝化了一般。
一半黎明,一般黑夜。
孤独。
苍龙俯冲而下,万千剑影从巨口中喷了出来。
被钉在地上的人仿佛死了,鲜血从伤口湍流而出,浸湿了那干燥的大地。
剑影落下,苍龙扭转头颅,回身而起。
却在这时,那被钉在地上的人突然一把拔出胸膛中的剑,长身而起,化作一抹光亮,洞穿剑影,一剑刺中苍龙的尾巴。苍龙一滞,扭头瞪视,露出那不可思议之色。可瞬即,苍龙摆尾、扭头,喷出烈焰寒冰。那人却死死抱住长剑,狠狠的刺穿龙身。烈焰寒冰浸染,苍龙带着他在高空飞翔,又俯冲大地。
巨响,震颤,破碎的大地不堪一击。
王没有停下脚步,远处的震动,让人耳畔嗡鸣。
滚滚的尘烟,模糊了视野,模糊了时空。
苍龙从尘烟中飞了起来。
一道身影顺着龙的背脊,如走在天堑上的吊绳上。
单薄的身躯,孤傲的身影。
他想起了自己,响起无数日夜自己独坐忧伤。
然后,王加快了脚步。
嗷——
龙啸,暗沉沉的天空中出现一轮太阳。
阳光是模糊的,仿佛发霉长毛了。
然后,在那太阳近前,一道身影举剑砍了下去。
砍的是那轮太阳。
龙在恐惧,身躯急速的颤抖,仿佛要通过如此震颤来减轻身体的重负。瞬即,龙消失了,化为了一道翩然的身影。翩翩公子,卓然不群,温润如玉,品格贞洁。
“给你!”
那翩翩公子一手扯下了胸前的一片鳞甲甩了出去。
鳞甲,鲜血,化作一抹弧线。
执剑人猛然缩回砍下的剑,斜身飘起,探手接住。
砰!
翩翩公子一拳轰在了他的身上。
飞起,暴退,撞击。
无数的鲜血洒落在尘烟之中。
王已经跳了起来,眼帘中,那翩翩公子如玉一般的面庞已经狰狞,一只挥出的拳头上,赫然有一道黑漆漆的利刺。
利刺闪着寒光,沾着鲜血。
执剑人已经被击飞,从他的头顶掠过,一闪即逝。
远处传来巨响。
那人死了吗?
王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
而在这时,王眼前忽然一花,那翩翩公子竟然直接从他身边飞过。
“你以为逆鳞如此好拿?你以为你真能在我面前放肆?我是谁?是真龙,是神王。谁也不能在我面前放肆,谁也不能!诸天万界,唯我独尊,你们,不过是我脚下的蝼蚁。”
轰隆!
一道红光在远处绽放,滚滚而起的烟尘,是一道鸿沟的出现。
一道身影弹了起来。
翩翩公子身形一错,刹那出现在那身影的面前。
手掌掀起,无数的利刺在掌心中生出。
“龙有利刺,以诛不臣。”
翩翩公子怒吼一声,满是利刺的手掌轰然破开气浪,拍向了那人。
却在这时,那人忽然睁开眼眸,满是血污的脸孔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一片鳞甲飞了出去,这人却长身而起,避开拍击而来的手掌,一把抱住了那翩翩公子。两人在虚空中如陨石划破长空,刹那间在千里之外。王呆滞的站在那里,远处模糊的山岳之中,一道烟柱冲天而起。
轰!
吼——
四象神兽从混沌中飞了出来,怒吼之声让生命魂飞魄散。
鳞甲落地,弹起,然后静静的躺在焦黑的土地上。
鳞甲掠过一抹幽光,瞬即化作一团血肉。
呜咽之声,从那血肉中飞出。
那是悲伤,是哭泣,是让天地鬼神为之凄然的痛苦。
血肉化龙,龙跃长空。新生的躯体上,一片片鳞甲飞速的蔓延着。
嗷——
“逆鳞有伤,可免一死。”
王望着那飞龙,呆呆的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