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颜在干什么?”
“一切正常,并无异样。”
“他倒是镇定,难道真以为朕不敢对他怎样?”
“奴才不知。”
“呵!可查到什么了?”
“没有,那几个门派以及一些妖魔驻扎之地,奴才已经查过,丑颜没有隐没财物。”
皇帝深深的望着左侧的宫灯,眸光幽幽,深邃不可知。许久,他深吸口气,道,“难道他真的没有异心?”那名暗卫跪在地上垂着头,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不该回答,也没有回答的意义。皇帝是自问,是内心产生了疑惑。
“去吧,解除对丑颜的监视。”
“喏!”
暗卫消失,皇帝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眉头深锁。丑颜肯定有什么在隐瞒他。他的实力,他处理事情的手法,还有那些门派和妖魔驻扎地的财物他竟然没有丝毫的隐瞒,这不符合常理。大争之世,谁会甘心埋没,更何况是丑颜这样的人。毛骧之死难道没有给他触动?
人心,是最容易变的。
他攥紧拳头,鼻子翕动着,眸光变得阴沉而冷酷。丑颜肯定有问题,只是他将自己的痕迹抹除了。城府很深啊!看来只是让暗卫来调查是查不出什么的。眉头一挑,他的目光落在了宫殿角落的一座青铜雕塑上。
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风声,便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他走向那雕塑。雕塑不过尺余高,呈现舞蹈的姿势。皇帝到了雕塑前,用脚一踢,雕塑竟然转动起来,底下传来了机括被触动的声音。很久了,久的自己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皇帝深吸口气,静静的等待着,脑海里却是浮现出一副画面。
弱冠之年,疾病缠身,黑烟环绕,死神近在咫尺。
那个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想死还是想活?”
“你是谁?”
“呵,死到临头居然还有这么多好奇心!”
“救我。”
“救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有整个天下,只要你想要,我都能给你。”
“天下?呵,太过广阔。我所要的,不过是一尺之地,能让我容身。”
“我能给你。”
“真的?”
“真的。”
那时候法甲外出了,并不在他的身边,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皇帝便与那人缔结了血誓。那人救了他,他也将那人收藏在了自己的宫殿中。只是,那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死了。
一个入口出现在皇帝的面前,皇帝回过神,回头扫了一眼。
入口黑漆漆的,充斥着滞浊的气息。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才步入入口。当他的身影在那入口消失,那尊雕塑便吱吱嘎嘎转动着,入口消失了。
一道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皇帝的宫殿中,眸光幽绿,宛若鬼火,冷冷的盯着那雕塑。他穿着黑袍,一股无形的气息从体内释放出来,宫殿的光便变了颜色,在那光中,一条条光线出现在眼前。那是阵法之力。幽灵般的他翘起嘴角讥诮一笑,这样的阵法在他眼里不过是摆设。
飘然落在了御座上,宽敞的御座让人整个身体都能放开。
望着面前宽阔的大殿,一种俯望众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就是权力。
自古至今,多少人为了争夺这个位置不惜搅动天下祸乱苍生。
璀璨的御座,是在无数白骨的堆积下,才有如此高度。
可是,他不在乎。世俗王权和财富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所在乎的,是那玄而又玄的东西。
桌面上有一方砚台,砚台两端雕刻着龙,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他抓起那砚台在手中把玩,这时候大殿角落的那尊雕塑发出声响。他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敛,便将手中的砚台放回桌上。寒风不知从何处袭来,灯火摇曳,暗影在地面上交错闪烁。
皇帝从地下钻出来,大殿空荡荡一片死寂。御座上的人消失了。
皇帝出来之后,那雕塑又吱吱呀呀移到了原位。
那人还在,而且已经醒来。
皇帝没有开口,那人已经知道他的目的。
“你有一劫,过则万年无忧,不过则性命难保。”那人嘶哑着声音道。
“什么劫?来自何处?”皇帝问道。
那人没说,只是裂开嘴,露出满嘴乌黑的牙齿,一双眼睛如野兽一般散发出幽冷的光来,让皇帝毛骨悚然。
“你能帮我?”皇帝问道。
“能。”那人道。“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皇帝气息一滞,犹豫了。他能给他什么?江山?财富?权势?美人?可是,他在乎吗?这些年来,他宁愿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甚至不吃不喝,他会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吗?
那人却道,“给我一千名童女,要亥时亥刻出生的。”
皇帝大吃一惊,望着对方道,“你、你要这个干什么?”
那人露出阴惨惨的笑容,道,“你就说能不能办到。”
皇帝心里忐忑,不是为那童女之事,而是面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一种已经开始展开獠牙的野兽的感觉。
“能。”皇帝咬牙道。
“半个月,给我送进来。”那人道。
“好!”皇帝转身而去。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这里是地狱,是囚牢,让人心神不宁。而且这里还生活着一头凶恶的野兽。即便是到了地面,皇帝依然不安。坐在御座上,他在沉思,那方砚台的位置被移动了他也没有发现。
清冷的街道,灯笼散发出的昏黄光亮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冷。
一人笼着双手步入一家酒楼。
酒楼位置比较偏,在一条巷子的尽头。一排柳树已经秃了,只剩下那枝丫无神的望着苍天。酒楼人不多,毕竟已经过了亥时。来人在一张桌子上坐下,店小二疲惫的走过来。
“客官需要点什么?”
“酒,再来两盘下酒菜。”
“好嘞,客官稍等。”
店小二旋身下了楼,这名食客便静静的坐在那里。楼上并不冷,四周摆放着碳炉。门窗紧闭,即便外面天寒地冻,也不影响楼上的温暖。店小二去了又来,在桌上放上了一个炉子,将炉子点燃,将锡壶座上。热意弥漫,锡壶里的酒水开始沸腾。食客自斟自酌,不一会儿已是喝了三大碗。酒水入腹,身体便燥热起来。
更夫在街道上游走,梆子声显得谙哑。
“客官慢用,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
店小二离开后,食客取下了头上的斗笠。苍老,疲惫,满头的头发灰白参半。不过数日,丑颜的面貌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今日深夜出皇城,也是破了例的了。
却在这时,窗外传来了破啸的声音。
丑颜双耳一动,忽然腾身而起,转瞬间,一扇窗户开启,他的人影已是呼啦一声飞了出去。
暗夜沉沉,偌大的京城无比的寂静。长天无色,万里冰霜凝结。
丑颜出现在城外的一座山上。
山风猎猎,峭壁危岩,赫然耸立。
丑颜负手而立,眸光冷厉的注视着前方。他没有带兵器。不过,他也没有感觉到危险。
“找我何事?”
“他们出动了。”
“谁?”
“妖。”
丑颜嗤的一声冷笑,道,“妖魔遍地,早已横行,它们出动算得什么消息。”
“我说的是全部。”
丑颜神色一滞,瞳孔微微一缩,道,“全部?”
“没错,全部的妖都出动了。”
“为什么?它们不要命了吗?”
“天变了!”
“天早就变了!”丑颜怒声道。“看看现在的世道,看看宗门林立,看看妖魔横行,早就变了!”
“有人要来了!”那个声音叹息道。“怕是人族难以抗衡。”
“什么人?”丑颜警惕的问道。“连你们也忌惮!”
“不止我们,诸神,妖王,兽王,甚至是天道,都害怕。”那个声音有些缥缈,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来自远方,遥远的时空,可是他们却能轻易的来往。他们的可怕,不是对某种生命的威胁,而是对整个大道的威胁。大道灭,诸神陨落,众灵湮灭,时空破碎。”
“这么可怕?”丑颜道。
“你会明白的,”那个声音道。“诸妖倾巢而动,便是想要抓住机会,看看能否避开这一灾祸。”
“你们呢?”丑颜问道。“有什么打算?”
“避世。”那个身影宛若琴弦的余音,微弱的被风击碎了。
丑颜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避世。丑颜心中念道。连他们也要避世了,那世人呢?世人怎么办?
丑颜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面前这黑魆魆的山岳。他不知道刚才那人长什么样子,却知道他和他背后的人都是有大本事的。当初去万仙宗,若不是他们出手,自己早就死在那里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与他们有了联系。这种联系很微妙,就像是一根丝线,看似很单薄,却又很紧密。
丑颜长吁口气,想到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不由得一声冷笑。
每个人都在算计,算计身边的人,算计可能存在威胁的人。
人活一世,最终是为了什么。
他想到自己的父亲,至少他将子女拉扯长大了。
回头望去,天际的云层出现一抹红色。丑颜攥紧双手,自己留在京城已没有意义。皇帝第一轮的调查已经结束,肯定还会有第二轮,不过,现在他离京皇帝也不敢说什么。纵身而起,他扬臂如刃,撕开了狂风,刹那消失在夜色中。
海滩,东海。
血腥味在寒风中渐渐淡化。只是海水的腥味,却是蒙漫过来。
巨浪立在了沙滩上,巨浪顶端站着一排排的身影,却是无比的显目。
夜很深,可是不知从何处来的光,却是将夜幕驱散出去了。
那些身影奇形怪状,仿佛不过是刚刚蜕化过来,有了人的几分样貌。
刀兵闪烁,寒意凛然。
云团还在凝聚,漩涡深处的光,不断的喷吐下来。
蒙圩坐了下来,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在抓住内心的那种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很微妙,仿佛稍不留神便会消失。
站在他身侧的千胜先生却是全身冰冷。血腥味和海水的腥味,让他呼吸不畅,仿佛心脏被巨石压着难以跳动。他感觉到危机,可怕的杀意从每一个生命体中迸发出来。无形中,这里便成了战场。
黑色的战场。那沙滩,那地面,那草木,变得黑漆漆如被墨汁浸染过。
怎么办?
千胜先生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现在走还能脱身,可若是不走,便会被卷进这可怕的战场漩涡之中。这已不是江湖草莽之间的争斗,更不是门派之间的杀伐,这是涉及玄虚的屠戮。谁知道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人?谁知道这场战争会是如何规模?
他仰头望着那漩涡,漩涡深处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存在?
一声暴响,有人竟然朝着海妖发起了攻击。
暴响在巨浪面前响起,一只章鱼海妖舞动触须,一把将扑过来的人拍在了地上。
“杀!”
一道道身影冲上去。
被拍在地上的人忽然翻身而起,手中横刀一卷,章鱼的触须齐根断落。
刀光一闪,章鱼惨叫一声,整个身躯爆裂开来。
“仇九!”抓着横刀的仇八怒吼一声,腾身而起,朝着巨浪上空而去。眼前的这些海妖,在他的视野里却都变成了仇九的样子。愤怒,仇恨,化作了无穷尽的怒火,化作了匹练的刀光,化作了那凶唳不绝的锋芒。杀戮!
瞬息间,岸上的人全都冲了出去。
他们的心里仿佛都只有一个欲望,那便是杀戮。
光缕伸展、璀璨、绚烂。
大地上却是溅起一道道的血光,肢体横飞。
“你害怕了?”闭着眼睛的蒙圩忽然开口,让千胜先生大吃一惊。“你以为我变了?”
“三爷!”千胜先生心中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回答。
蒙圩却是睁开眼,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他道,“你以为他们疯了,或者被什么迷惑了心智,所以才如此嗜杀。你错了,他们不但没有迷失,反而无比的清醒。”
“三爷,你这是······”
“因为需要鲜血,”蒙圩起身望着漩涡。“鲜血会架起一座玄梯,指引他们归来。”
千胜先生望着蒙圩,心里已是无比的恐惧。此时的蒙圩,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他不知道蒙圩到底怎么了,或者说彼此分开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只是,蒙圩不再是以前的蒙圩,不再是他所认识的蒙圩。他变了!
“他回来了,”蒙圩道。“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很远,却又很近,只需要破开那层结界,他和他们,便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所以,他们到来前需要献祭,需要让那层结界自动破开。”他侧过脸望着千胜先生。“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明悟了这层关系,所以才不惜一切行杀戮之道。”
千胜先生避开目光,望着远处那黑压压的身影。
杀戮。
可怕的炼狱之地,可怕的葬身之所。黑色的战场。
千胜先生忽然往后趔趄推开,手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蒙圩却依然站在那里,眸光平静的望着面前这激烈的厮杀场面,翘起的嘴角显现出他内心的欣慰。
轰隆!雷鸣之声,从漩涡深处钻出来。猎猎狂风,从高空俯冲下来。蒙圩伸手揭开遮住眼睛的头发,薄唇翕动,呢喃道,“我在等你,等你给我带来的荣耀,王凯之!”嗤啦,一道道光缕忽然落下来,宛若那绽放的烟花,让整个海滩显得无比的璀璨。